返程的路上，正逢下班晚高峰，京市地铁上的人格外多。
地铁上，一阵嗡嗡的轰鸣声，林柚捂住耳朵，身前的许之洋转头关心道：“没事吧。”
林柚从许之洋身后探出头来，小声地说：“其实我刚刚看见了。”
“嗯？”许之洋耳边充斥着轰鸣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刚才的短信。
他转身，和林柚面对面，“你觉得是谁发的？”
他挑挑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该不会是那个冯哥？”
林柚摇头：“我感觉应该不是他。”
她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感觉那个语气的好像另有其人，“该不会是那个孙志成？但是冯平的事好像也没涉及他什么啊？”
接着，林柚意识到了什么，她飞快地打开手机，搜索着萱林、红木几个字眼。
果不其然，一条新闻出现在眼前——
《触目惊心的红木造假，暗访萱林红木工厂》
林柚点开，通讯员/编辑一栏赫然写着张瑜，并且报道中不仅涉及到荣达这一家企业，也不仅有她提供给张瑜的那几张照片。
至于报道的内容，是描述萱林红木企业部分工厂的造假行为，揭露了行业乱象。
用词字斟句酌，张瑜应该是为了写这篇报道做了不少的功课。
林柚想起那天在「简星」的时候，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她想成为求真务实的调查记者，想传播真实、有力量的新闻，想为社会发展贡献自身价值。
林柚低头笑笑，她这也算是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了一步吧？
电子报的下一个版面，是专门介绍萱林红木的，包括宣传了萱林市的红木艺术节，探访了匠心传承的企业，科普了红木相关的一些小知识。
这样一对比，也不至于让人们对萱林红木的印象大打折扣，涉及的只有那些造假售假的企业。
这些新闻也迅速在网上掀起一阵热浪，还有人扒出了之前她家梅桦红木厂的事件起因，和当初被黑的帖子，并在帖子下为梅桦发声，说良心企业不能因为恶性竞争被埋没。
林柚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下了地铁，雨已经停了。
雨后初晴，此时的天空中盘踞着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霞光橙里透红，在层叠的云后被模糊了一层，所以并不刺眼，是除了日出外少有的，能直视太阳的时刻。
林柚站在地铁口二楼出口的通道上，对着天空按下拍照键。
手指滑动几下，那张合照猝不及防地弹出来。
光线很好，雨丝被照得亮堂堂的，校名拍出来有点过曝，看不清楚，两人的脸倒是很清晰，照片里的她在看镜头，而许之洋偏过头在看他，目光如炬，唇角微扬。
此时的许之洋目光倒不在这，他收了伞，单手插兜站着，浅蓝色衬衫也染上了一层霞光，显得金橙橙的，轮廓线条被霞光勾勒的十分柔和。
林柚收回视线，赶紧滑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拍着夕阳。
然后悄悄转了一个方向，按下拍照键，少年与夕阳，画面定格在相册里。
她拿出手机，想给张瑜发短信表达敬佩和感谢，短信的内容还停留在上次他们相约在「简星」咖啡店的时候，用词礼貌又疏离。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张瑜打电话，很多感情和语气，文字难以承载和传达。
此刻张瑜应该刚好下班，不会打扰到她。
林柚连要怎么开口赞扬她都想好了，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张瑜。
是一个清澈的男声，“你是？我们家阿瑜给你备注的小林柚。”
林柚想了想该怎么介绍自己，最后说：“你好，我是她之前采访认识的朋友，你可以帮忙把电话给她吗？”
林柚抿唇笑着，她想，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最后说：“她今天出去采访时不小心被撞了，骨头扭到了，现在正在问诊，手机和钱包交给我在保管，等她出来了我帮你把电话给她。”
林柚关切地问道：“她被撞了？严重吗？”
电话那头说：“倒是不严重，就碰了一下，她吓到了，骨头扭到了，已经交给交警处理了。不过我刚刚打开她手机，发现有好多骚扰短信，我有点担心阿瑜…”
骚扰短信，又是骚扰短信？！
林柚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彻头彻尾地泼了一盆凉水，像是在零下二十度的冷空气中骤然凝结成冰。
是啊，她怎么会低估这些人的手段呢？明明连恶意纵火的事都有人做得出来。
她有点后悔把张瑜扯进这件事里面来，如果不是自己，张瑜可能根本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也不会知道那些红木是造假的。
可张瑜却不这么觉得。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轻快，“怎么样，是不是看到我写的报道了，是不是写得超棒！我做功课的时候比写毕业论文都要认真呢！”
林柚说：“我看了，真的写得特别好，你还暗访了那么多企业…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她当时去孙志强的办公室，连相机都被摔坏了。
张瑜哈哈一笑，“害，这有什么，没事的，做新闻不就该是这样的吗？这多酷啊，我们还有前辈卧底砖窑厂呢，这才哪到哪？”
林柚的声音有些哽咽，“张瑜姐姐，听说你今天被撞了…”
“诶，你别哭啊，就是个小小小小的意外，而且之后我男朋友以后上下班都会来接我，你不用太担心。”
林柚嘱咐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张瑜说：“我肯定会好好保护好自己，以后还要做更多有意义的新闻呢！不用担心我，你也要好好保护你自己哦。”
林柚通过张瑜的语气都能想象到那副闪闪发光的神情。
她低声道谢道：“张瑜姐姐，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记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声大笑：“小林柚，谢谢你肯定我的新闻理想啦，回头见。”
林柚闻言，也垂眸笑起来。
新闻理想是什么，这个词太宽泛，她也不太清楚。
但她隐隐觉得，这个词是有生命力的，可以将镜头聚焦于拥护事实真相，也可以将镜头对准了人间烟火气，执笔发声，凝聚共识。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渐渐生了根，她好像完全能理解并支持张瑜的想法和决定。
天色慢慢变暗，夕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的场景只是一场瑰丽的梦。
许之洋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给谁打电话呢，又哭又笑的。”
林柚回过神来，放下手机，她联想到那些骚扰短信，怕影响许之洋明天考试的状态，决定暂时缄默不言。
她狡黠地笑笑：“你猜？”
许之洋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柚子，你该不会安慰冯若兴去了吧。”
他的语气，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埋怨。
林柚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下，说道：“笨蛋，猜错啦，大错特错。”
这句笨蛋轻飘飘的飘进许之洋耳朵里，像在挠痒痒，他忍不住挑眉重复道：“嗯？我是笨蛋？”
林柚大步向前走去，真是，头一次见人被叫笨蛋还心情这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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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门口，谢慧正黑着脸在门口等他们。
在一旁的还有一班班主任向铭。
见他们两个过来，谢慧便发作了：“你瞧，不守纪律的人在哪都不守纪律，明天就要比赛了！他们两个还要偷摸溜出去！”
向铭皱着眉，他看见许之洋身上背着的包，忙辩解道：“许之洋，你背着包是不是去图书馆了。”
谢慧找他学生的茬，他也很烦闷，但又不好完全驳其他老师的面子。
林柚自然地把包接过来，“老师，是我在图书馆背了会演讲稿，忘了时间。”
她瞥见身旁谢慧一副找茬的姿态，没把话说全，她也确实去了图书馆。
向铭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这样啊，那你们快回去洗漱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考试呢。”
林柚刚走进门，谢慧又不依不饶道：“向老师，林柚她去了图书馆，那许之洋呢？他可什么都没拿，依我看，他们就是找地方谈情说爱去了！”
向铭无奈地扶额叹气，最后说：“老师，他们是我一班的孩子，明天还要比赛，出了什么事我担着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一般人都不会再纠缠了，可这谢慧偏偏不是一般人。
她拧着眉道：“向老师，我们两个带队，就要对学生负责，不只是对他们两个负责，更要对其他同学负责，他们这样没有纪律，其他同学效仿怎么办？这个班还要不要管了！”
向铭有些无力招架，还是许之洋先开的口，他的声音淡淡的，“谢老师，你想怎么样？”
谢慧听这话更来气了，“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你自己不守纪律乱跑，也叫我想怎么样？你自己重视过这次比赛吗？明天就要考试了，别人都在刻苦，你们倒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明天能拿个什么成绩出来…”
眼看着她还在滔滔不绝，向铭忙把林柚和许之洋往屋里推，“你们两个快回去吧，别影响明天的状态，有什么事我来和谢老师商量！”
许之洋笑笑，谢慧这样，不就是冲着搞他们心态来的？他左耳进右耳出了一番，也懒得多和她废话。
那头的谢慧倒是松口了，“不行的话！就让他们写个检讨吧，总得小惩大诫一下。”
向铭如蒙大赦，“行，等回去了我让他们把检讨给你！”
谢慧声音陡然变大：“什么回去再给我！今天就得写！”
向铭皱眉：“孩子们明天还要比赛呢。”
谢慧嘲讽地笑笑：“也就你担心他们，你看他们自己在乎吗？你还是把宝压在你们班那冯若兴、覃文曜身上吧，我看他们也就是运气好过了初赛而已。”
冯若兴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他在门口隐隐约约也把事情听了个全貌。
他的语气如沐春风，仿佛真的是在分享趣事，“老师，你们在提我吗？我今天去逛了逛京市的公园，荷花都开了，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1］，你们也可以去逛逛，坐地铁三站就到了。
林柚抬起眼看冯若兴，发现他唇角漾着笑容，好像丝毫没有因为今天公布的调查报告影响心情。
他本人也好像正如他念的这首诗，雨打荷叶，只会更显翠绿。
林柚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那头的谢慧脸都气紫了，“你…你！向老师，这就是你们班的好学生！”
事情闹到最后，以一人各一篇千字检讨收尾。
三人在学习间写检讨，手机同时传出来消息声。
「逆袭之我要当学神」群里。
方贺：「还是那句话，洋哥，给我拿个名次回来，不然你就是我弟。」
方贺：「我是方梦然，柚子加油！」
方贺：「我是林沐沐，若兴大神，等你好消息。」
许之洋不解回复道：「你们这是？」
方贺：「这不是怕太晚了你们看不见吗？我们还没下晚自习，课间休息呢，他们俩闹着要给你们三个加油。」
冯若兴：「谢谢。」
方贺：「若兴大神必胜！」
林柚看到这条信息，低笑出声，她都能想象到林沐沐的神态和表情。
估计是上课铃声响了，群里又安静下来，三人的笔尖继续唰唰的在纸上划过，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可能许多年后，林柚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鼻尖是雨后空气中湿润的气味，头顶上是追着灯趋光的飞虫，手中是略显艰涩的千字检讨。
很多事情，一个人做起来可能会略显孤单，但几个朋友一起做起来，又是一种别样的感觉，可能这就是伙伴的意义，快乐加倍，悲伤也会减半。
［1］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出自晏殊《浣溪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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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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