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敲门声显然打断了二人动作。
墨明初停了下来,寻声茫然望去。白清漪则吓的一个激灵,屏住呼吸,将魂魄从旖旎里抽出来,分神应付。
“阿嫂。”是墨紫玥,她在门外唤道,“我端了些茶水点心过来,都是时令下的果蔬制成,味道特别好。你要不要尝尝?”
若是换了旁人,白清漪还不至于如此。
她自是相信墨明初设下的结界一等一的牢固,但墨紫玥是墨明初亲妹,这结界对旁人有效,可若亲妹妹推门进来,那真是什么也遮掩不住。
墨明初为人光明坦荡,磊落大方,一向公众公开,心底也没有什么腌臜龌龊,对亲妹当然无所隐瞒。
他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性格,不像白清漪,今儿你问她密室里的藏宝阁上放了什么,她明天就能想办法把你的头拧下来。
室内一时寂静,白清漪跪趴在小案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盯着那扇木门,日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照进来,墨紫玥的影子就映在上面,影影绰绰。
她荒唐地想着自己应该破罐子破摔,故意弄出声响让墨紫玥闯进来,扮一个柔弱的角色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件难事。
她应该暴露出来让墨宗兄妹难堪,再利用他们的愧疚达成让墨明初对她避之不及的目的。
白清漪说不紧张纯属瞎话,此刻她提心吊胆,就听门外墨紫玥又道,“阿嫂,阿嫂!我要进去啦?”
白清漪霎时间浑身僵硬,喉头发干,不安终究占据了情绪的上风。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想法纷来沓至。
迷乱恐慌中找回一丝理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紫玥……先别进来!”
“怎么了阿嫂?”墨紫玥果然停了,在门外惴惴道,“是大哥在里面吗?”
“……有。”白清漪忍不住往前挪了挪,顶住自己怦怦心跳,缓声道,“你有所不知,宗主他刀灵不稳,在施法压制之后巩固,为了防止走火入魔,你还是等会儿再过来吧。”
白清漪说完了恨不能一棒槌打死自己,瞧瞧自己这都是说的什么无中生有的话,什么施法巩固刀灵。
如此明显的扯谎,欲盖弥彰的解释,絮乱的语气,意味不明的间断。她此刻的心简直是提到了嗓子眼,又害怕身后的墨明初搞出什么大动静。
门外的墨紫玥停顿了一会儿,这才道,“既是如此,那便辛苦阿嫂了。茶点我放在门外石桌上,待你与大哥出来再一起享用。”
白清漪出声好言相送,心底却暗自啧舌,这也能信?
她是愈发看不透墨紫玥了。这人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还是只有他大哥没了才能变聪明。
与此同时,白清漪实在忍无可忍,一莹袖过去,墨明初应声倒地。
哪想到她甫一推门就和墨紫玥面面相觑。
白清漪,……
“啊,阿嫂这是要去哪里呀。”墨紫玥扣着衣袖笑了笑,面上看起来并无不妥,“我大哥在里面?他怎么样?”
“宗主睡下了。”白清漪撑起一脸笑容,“他……劳神过度,眼下睡得沉,先不要进去扰他。”
白清漪笑的很虚弱,看着十分悲切,“你今日不要再去惹他,好好修炼,莫要再摆弄你的宝贝了。”
听白清漪这样讲,墨紫玥一脸凝重,阿嫂定是受了委屈才这般形容,于是正色道“我知道了,阿嫂,我想起大哥交代的一些事我还没有做,便先回房啦。”
白清漪,“……”
她一直以来都是两处跑,自御剑离开乐清便开始长吁短叹,直到回到天欲雪。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直忙到深夜。
于是第二天,白清漪不负所望,发了高热。
白清漪,“果然碰上姓墨的就没有好事!”
发了高热却还要忙活,脏活累活像潮水一般涌来,白清漪被一浪拍在礁石上,动也不能动,连咳带喘分外难受,就算是这样,她还要拖着病体去给父亲办事,真是岂有此理,自己给自己找活干。
季冬时节,北风呼啸。因为冷,没什么人在外走,偏僻的园子里,屋檐下挂着几串滴水的冰溜溜,嘀嗒作响,分外寂静。
午时天气晴朗还算和暖,白清漪拿着对牌去库房选礼物。上午她刚从念宗那拜访兄长回来,今天是小年,就算她再不情愿,也还是要往夫家走一趟。
半人高的红珊瑚,落了灰的夜明珠,羊脂玉的观音像,城阳的极北云岫。这么多的礼品要送定送不到那人心坎上,白清漪也无心再像之前那样去绞尽脑汁的讨好谁。
挑挑拣拣,选了几坛名酒,把墨紫玥喜欢的钗裙装了满满一匣子,最后相中了一只玄铁匕首,统统塞进去。
装了约莫有几大抬,便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她到乐清的时候,酉时三刻。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墨紫玥早早就守在山门前,同墨明初一起迎她。白清漪在半空中看见墨明初不自觉打了个抖,那样锐利的目光,仿佛狼牙羽箭破空而来。
有那么一瞬白清漪很想撂挑子转身就跑,可当她定了定神,又觉得是自己迷糊了,想东想西,不盼点好。
“墨郎,紫玥。”白清漪收起佩剑,向他二人行礼笑道,“到得略晚了些,小年快乐。”
墨明初微微颔首,道了句无碍。
他走在前面,墨紫玥拉着白清漪岔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阿嫂,”墨紫玥笑嘻嘻对她作揖,“小年快乐。”
“给你带了一匣子呢,都在第二抬里,东西易碎,你拿的时候轻一点。”白清漪轻声道。
“乐清也有礼物给天欲雪,都在院子里停着,等阿嫂来了带走呢。”墨紫玥牵着她顺手一指,“都是我挑的,保证阿嫂喜欢。”
乌木箱子绑着红绸子的绢花,看着喜庆又严肃。白清漪叫跟过来的侍从抬回天欲雪,人一走,她道又只身在乐清了。
墨紫玥忙着找她的礼物去了。
白清漪站在浮云殿前的石墀上,感觉一点冰冷吻上面颊,抬手一接,天间飘起了雪。
墨明初走到廊下感觉身后没了人,一回头看见白清漪背对着他站在殿前抬手接雪。
她穿的并不厚实,只有衣领处滚了一圈雪白的毛边。
这人侧过身来,狐毛掩映之间衬得她下巴尖尖,往上瞧,眉眼下面有淡淡的乌青,怕是没有睡好,往下看,肩膀瘦削,她穿的还没墨紫玥厚实,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片纸,一会儿风刮得猛了,就随风吹走了。
墨明初不叫她,这人就静静地在墀上站着。真是硬骨,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似的,白清漪素来狠,对自己狠,真正剥开芯儿,也不知道是哪位没有蜜饯儿便抗拒喝药,哄着喝着都不管用。
下雪了。
白清漪的记忆里有雪的片段都不甚美妙。她收回掌心体味严冬的寒冷,每一分寒冷都让她刻骨铭心,寒气催生出无数过往的回忆,地上落得雪是白的,也是红的。
“吱呀”厚重的推门声把她拉回现实,墨明初站在门扉边扣了扣门框,他道,“进来吧。你我许久没有手谈一局,不如今日重开一盘,你意下如何?”
对于白清漪来说,这是个不能拒绝的请求。她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离开,眼下落了雪,看来是天留客。
“恭敬不如从命。”她掀开门帘跟在墨明初身后进屋,室内的暖意熏蒸的她面颊绯红。白清漪瞅一眼烧的正旺的地龙,无端有些欣喜。
下棋讲究专心。
墨明初执白如虎狼般追在白清漪的黑子之后,大开大合,盘上一篇腥风血雨。白清漪执黑每一步都算得很稳,她和墨明初恰好相反,不同于对方的光明正大,她喜欢在隐蔽处做下圈套,是阴暗处的蛇蝎,悄悄地吐着信子。
两个人旗鼓相当,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棋路通常反映一个人的思路,一个人平日心性如何,单看她下棋就知道了。在墨明初面前,白清漪会收敛她的野心和**。
下棋窒手窒脚,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她向来步步为营,瞻前顾后。
白子大杀四方,墨明初很快占了上风。白清漪掂着棋子审视棋盘,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只是不想在墨明初面前输得太难看。
墨明初乘胜追击,白清漪退避躲闪,黑子被撤下大半,已然苟延残喘。没必要为了一盘棋狗急跳墙,她看出墨明初用意,最后一子落在小尖上。
“我输了。”白清漪道。
“你明知道下在那里我会倒扑,为何还要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墨明初蹙起眉,利落的收了子。
“......”白清漪托着下巴看他收拾,闻言道,“是我太想赢了。”
她想赢。可是墨明初步步相逼,连下个棋也容不下她。
“急功近利。”墨明初道,“此性不可取。”
“是,我知道了。”白清漪端过茶盏撇过头,并不十分诚恳地道谢,“多谢墨宗主提点。”
墨明初停了下来,双目如炬,“你叫我什么?”
“墨宗主。”白清漪呷一口茶放下,“小年快乐。天欲雪还有事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你......有心事?”墨明初问道。
“没有。”白清漪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起身作揖道,“外面还在落雪,趁雪还小我先行一步,便不劳相送了。”
“白清漪,”墨明初道,“如果心中有事,你直说便可,不必如此作态。”
“真的没有,”白清漪站在门边抚平身上的衣褶,闻言头也不抬道“我若有事,又岂会瞒着你?”
“你最好没有。”墨明初起身为她开了门。
白清漪心里叹一口气。
外面的风雪灌进来,寒意彻骨。乐清已然银装素裹,老松在狂风中摇曳,白清漪祭出佩剑,但见一个侍从贴着廊边过来,手里递上一封信笺。
“羲和仙姬,”侍从道,“白宗主发来的信帖。”
白清漪心念一动,接过信,显然是仓促写成的,墨迹斑驳,只烙了个私印。
侍从退后离去,白清漪站在风雪里,冷风穿堂而过,肌肤心骨都凉了个透彻。她面无表情,慢慢呼出一口白气,仔细折叠手中的信,指节因为寒冷变得青白。
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一天,那一天是她的生辰,她抹干脸上的血,仰望几丈之上的高台,流放掉所有希冀之后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天大地大,白清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了去处。
墨明初站在她身后,见她一手持剑站在风雪里,背影有些寂寥。
“我该......回去了。”白清漪回过身来干巴巴地说。
“信上说了什么?”墨明初问。
“父亲没说什么,雪太大了,墨宗主请回吧。”白清漪将灵力灌入剑身。
“白清漪”墨明初再问,“他说了什么?”
和印象里一样,她不喜欢墨明初这样咄咄逼人,他光明正大问出来的问题往往叫人难以启齿,而墨明初的锐利和固执,又叫人无所遁形,避无可避。
在他面前,白清漪无论如何掩饰,似乎都能被他一眼看透,看穿自己的难堪,看破自己的腌臜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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