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金陵
沈瓷离开平江的那一日,天上下起了雪。
南方冬日有雪,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偏偏今岁比往昔早了些许,这雪来的又急又猛,不过半个时辰地上就白了一片,平添许多萧瑟之意。
沈瓷掀开马车帘子看向不远处的水面,眼神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行的侍女担心沈瓷会冷,替她披上氅衣,小声劝她放下帘子。
沈瓷并未理会,依旧直勾勾的看向外头。
官道和水路不重合,她如今看见的也不过是水路支流,仅有这一小段。
直至那蜿蜒曲折的支流越行越远,沈瓷才放下帘子。
可她的模样并无半点好转,依旧呆呆愣愣,思至伤心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得落下。
秋叶冬竹拿出帕子温柔的给沈瓷擦拭眼泪,开口欲劝。
沈瓷回过神来,从冬竹手中接过帕子自行擦起了泪,自然的打断了她二人未说出口的话,“不必劝我…”
“咳咳…”沈瓷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喉间泛起痒意,忍不住咳嗽起来。
秋叶冬竹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担忧,一个倒水一个捶背,只希望她能舒坦些。
沈瓷咳了好一阵才止住,原本泛白的脸色也因为咳嗽变得潮红,秋叶看的于心不忍,“姑娘,可要告诉舅老爷一声?”
沈瓷才堪堪缓过神来,听见这话便急急的制止她,“别,别去。”
她生怕秋叶出去喊人,语速极快,一着急又咳嗽起来。
“姑娘您别着急。”
秋叶忙不迭的递上茶水,沈瓷接过小口小口的抿着,缓解了喉间的痒意,这才轻声开口解释,“沈家的事已经够劳烦舅舅,不许去打扰。”
两人对视一眼,心说这事怎么能算打扰?
姑娘都已经病的这般严重,这可万万拖不得。
她们本想着偷偷去告诉,偏沈瓷看出了她二人心思,冷静的解释道:“舅舅是朝廷命官,朝中公务繁忙,因着爹娘的后事,他亲自来了平江,这原本是不需要他出面的。可舅舅不仅亲自来了,这些日子还上下打点,多番走动,忙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得空能歇一歇。”
“他本就因为母亲的事伤神不已,何必又要为了我忧心?”
沈瓷知晓外祖让舅舅接她去金陵,是怜惜她没了父母担心她被族人欺负。舅舅待她也极好,告诉她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说出来。
可舅舅越过沈家族人带她离开,已是惹人非议,她心中很是感激,万万不愿再给舅舅添麻烦。
爹娘的棺椁下葬的那一刻,沈瓷就明白,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不求回报的待她好,而她要有分寸。
秋叶冬竹拗不过沈瓷,纷纷低头称是,可彼此眼中皆是心疼。
沈家突遭变故,老爷夫人遇上海难双双亡故,只留下姑娘一个。
老爷自幼被道士批命天煞孤星刑克父母亲族,父母亡故后被族中所弃,万不得已从了军,这么些年孤身一人创下大片家业,这时候昔日族人纷纷变了模样开始亲近起来,任谁也知是何目的。
老爷在世时,他们讨不得一点好处,早已经怀恨在心。
原本有老爷压着,他们也没法做什么,谁知老爷夫人竟去的那么突然,二人尸骨未寒,沈家族人皆已经开始算计沈瓷谋求好处。
偌大的沈家竟也没个长辈能护一护姑娘。
若非夫人娘家得了消息,怜悯姑娘孤亲自来接,只怕姑娘这会儿还不知要落得何种下场。
这些道理秋叶冬竹懂,沈瓷也懂。
从平江去金陵,分明水路更加方便,可舅舅却选择用马车走官道。
因何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是不想她触景生情。
这份心意沈瓷都记在心里,“不是什么大事,我多歇一歇便会好的,你们若实在担心,到了金陵再请大夫也不迟,平江距金陵不算太远耽误不了多久。”
沈瓷不想兴师动众,秋叶冬竹也不能自作主张,只能愈发尽心的伺候着。
平江距离金陵当真不远,不过几日,沈瓷就踏上了金陵地界。
此处同她记忆中无甚差别,朱雀街两旁的商铺里摆放着玲琅满目的商品,街道两旁还有不少沈瓷能叫出名儿的铺子。
母亲自幼在金陵长大她还在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感情。常常会带她来,那时候爹爹不管多忙都会抽时间送她们过来,一路上母女俩说说笑笑,在路上见着什么都想买,常常还没到外祖家,她们的马车里就堆满了东西。
爹爹总是一边摇头一边替她们提着东西…
回忆来的猝不及防,沈瓷只觉心中闷闷钝痛,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唯恐泪水滚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想把眼泪憋回去,她憋的难受,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
马车却并不懂沈瓷的心酸,依旧尽职尽责的往前头走去。
忠毅伯府中,二夫人裴氏刚看完一个月的账册,才坐下歇了歇,陪房妈妈张氏便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耳语道:“二夫人,二爷打发人回来传话,说他和沈姑娘这会儿已经进了城往家里赶了。”
裴氏才端起一杯茶,都顾不得喝上一口,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什么?都进城了?怎得不早些传口信过来?”
“院子收拾好没有?让底下的人来回话。”裴氏话虽如此,可根本坐不住,索性自己亲自走一遭,说着就要去看一早定好的院落。
张嬷嬷即刻搀扶着她往外走,嘴里不住劝说,“夫人您别急,这事儿来得太快院子许是没那么快拾掇出来。”
“至于二爷没提前来消息,许是这些日子太忙碌,一时疏忽了。”
“好在沈姑娘是外甥女,不会计较这些。”
裴氏听见这话,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浑说什么话?就因着是外甥女才不能怠慢,方才还想着差人问问二爷何时归家,谁知竟已经到了。”
“是奴婢失言。”
主仆俩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但院子只收拾了一小部分,底下的人诚惶诚恐,见裴氏过来大气都不敢出。
张嬷嬷唯恐裴氏生气,忙开口解围,“夫人,这院子不小,几日光景实在是太赶了些。”
裴氏又何尝不知?府上承蒙皇恩,赐下的宅子不小,府上主子人数有限,诺大的院子要收拾好的确需要些时日,她倒不至于迁怒下人,只是头疼一会儿见了婆婆不好交代。
“大郎和二郎去何处了?差人把他们找来。”裴氏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着张嬷嬷,“丫头们呢又在何处?”
“大公子和二公子出府去了还没回来。”
“二姑娘三姑娘这会子在福寿堂陪着老夫人。”
“你亲自带人去外头侯着,接了人后便请到福寿堂来。”裴氏吩咐完后便亲自去了福寿堂,脚步匆忙了些许,她心里埋怨丈夫办事不周到,可这会儿不是抱怨的时候,外甥女远道而来,她可万万不能让人寒了心。
裴氏到了楚老夫人的院子,刚一走近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些许欢声笑语,她仔细的听了听,原是两个丫头在哄老祖母吃糕饼。
这些日子婆婆因为小姑的事情神伤,裴氏也许久不曾听见福寿堂传来欢声笑语。
心中到底感慨。
楚老夫人身边的康嬷嬷见着二夫人,立刻过来迎,“二夫人怎么这会儿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二爷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到金陵,估摸着过一会就要到了。”
裴氏并未压低声音,楚老夫人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她抬起头看向外头朗声问道,“可是沈丫头到了?”
“是,已经到了金陵,您也可以放心些。”裴氏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着话。
楚老夫人听见这话立刻就坐不住了,非要出去瞧一瞧,两个孙女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裴氏立刻将人给拦下,“娘,媳妇已经命人出去迎,接了人后立刻让过来,您别急。”
裴氏将婆婆劝下,楚老夫人虽还是神色着急,却到底耐住了性子安心的等着。
而方才说话逗老人家开心的姐妹俩,这会儿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姑姑家中的事情她们早就已经知晓,也盼着能早些见到表妹/表姐,如今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姐妹俩反而忐忑起来。
不知等会儿见着人,该说什么才合适。
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岂不是惹人伤心?
姐妹俩坐立不安,抬起头看着母亲,希望能从母亲哪儿得到一点提示,可母亲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她们俩,二人无法,只能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
沈瓷全然不知外祖母已经在等她,马车停在伯爵府的角门处,下了马车后她王者熟悉的朱门,只觉得恍如隔世。
角门处早有人等着接她,瞧见她后立刻迎了上来,“二爷,沈姑娘。”
这人沈瓷认得,是舅母身边的张嬷嬷,她便问候了一句,“张嬷嬷。”
楚恒方才进城就接到了消息,要他去户部衙门一趟,他本想亲自带着外甥女去见母亲,但公务也耽误不得,此番见夫人安排了张嬷嬷过来接人,心中放心不少,面对沈瓷时语气也轻松了些,“一会儿跟着嬷嬷去见一见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一直记挂着你,府上你也都熟悉,到了此处就和家中一样,不必拘谨。”
“有什么事就同你舅母说。”
沈瓷将舅舅的话一一记在心中,“是,阿瓷记下了,舅舅慢些。”
楚恒点过头,步履匆匆的离去。
张嬷嬷上前一步迎沈瓷进府,就要领着她去见楚老夫人,“沈姑娘,老夫人这些日子可一直都盼着您。”
“还请嬷嬷带路。”沈瓷的声音又轻又淡,同从前很不一样,张嬷嬷心中略过一丝怜惜。
她在前头走着,沈瓷在后面跟着,她看不清张嬷嬷的脸,只听见她在前头说话的声音。
只是沈瓷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并未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她随着张嬷嬷穿过中廊,又行至长廊,一路上蜿蜒曲折,心中无端端涌现出害怕,明明是来过许多次的地方,可没有母亲陪在她的身边。
于她而言,也全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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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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