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模成绩出来了，成澄星总分考了705，名列全年级第二。杨嘉铭经过寒假集中学习和冲刺，连续补足了自身生物和化学两科缺项，以722分总成绩，位列第一。
成澄星这个分数想进清北还是有一定困难的，除非完全服从调剂，只是，那就不一定要去什么专业了。
班主任吴书墨找他谈话，劝他放松心态，积极备考，先不看结果，注重过程。她想必也看到近来成澄星越来越焦躁的情绪，而分析他各科成绩，短板偏偏是在“语文”这一科目上，这不是集中复习就能突飞猛进的科目。
原本成澄星心态很好，现在的成绩轻松能去全国任意一所超一流大学，只是，这一年多，从物理奥林匹克备赛到去了一趟北京，成澄星的心态慢慢发生了转变，好像也莫名其妙非清北大学不可了，可他越是急于求成，成绩越是上升缓慢，尽管现在的他，每天学习到深更半夜，凌晨时分。
做完一整套语文卷子，甚至连作文都写了，成澄星端起空了的水杯看了看，起身走出卧室，下楼拿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佝偻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的心脏突突了一小下，随手打开了走廊的灯，看到秦香岚披着衣服，靠在沙发里。
“小星，这么晚还不睡啊？”
“嗯。”
成澄星背对着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找了一瓶气泡水扭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么认真学习，你还真要考清北啊？”
秦香岚语气略带讥诮，右腿搭在了左膝上，微微倾身，眯着眼睛看着他。
“我试试。”成澄星说。
“何必那么勉强呢，以前，你不是说不离开桜市吗？”
“那是以前，计划没有变化快，考完试再看。”
秦香岚顺手拿起桌上酒杯，低头抿了一口，靠在后面沙发皮垫子上。
“小星，你长大了，家里的生意，你也慢慢参与发表意见了。只是，集团的事，你还小，有些情况你不知道，我听你爸说，你不同意祥龙进宏达科技，是吗？”
“那里不缺人，他进去能做什么，而且，我舅舅是董事长，他不喜欢这种空降。”
“都是自家亲戚，祥龙是我亲弟弟，他也是你舅舅啊。你别以为成立罗在其位，什么都能公事公办，很多事，你爸不点头，这个调令也不会出现，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秦祥龙是你弟弟不假，但他小学没毕业，游手好闲多年，我舅舅的公司没有适合他的岗位，这很难理解吗？还要安排他去保卫科当科长，那些高精尖技术产品，他能看得住吗？”成澄星问道。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
“我不小了，这事我舅舅拒绝了很多次，如果不是我正式跟我爸提，他也不能否了，家族企业，最忌讳这种事，你也别再提了。”
秦香岚嗤了一声：“你有本事也别进这家族企业里，那我真佩服你。”
“用不着你佩服。”成澄星拎着水瓶，大步往楼上走。
她却不依不饶，站起来控诉：“成澄星，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供你吃，供你穿，你现在翅膀还没硬，就开始清算我了，我好歹是你妈！”
“方姨给我做饭，安婶打理我的房间，老罗开车送我上下学，所有开销，都是我爸出的钱，我用着你什么了，你来当我妈？！”
“你个没良心的，每年生日我都给你操办……”
“可别提你那表面功夫了，说是给我过生日，哪回不是你用来社交和装门面的舞台？我已经长大了，看得懂恶意还是善意，何必再演这种戏，难道我看不明白？”
“哎哟，继母难当，我怎么做都是错的，那我不演戏，难道我还能真的爱你？”秦香岚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伴随着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声，“难道，我能给你母爱？！”
成澄星咬了咬唇，透过楼梯缝隙，看着楼下那掐着腰，发着狠，目露凶光的女人，内心一阵阵冷寒，赶快往楼上走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图穷匕见。
成澄星看着文予宁给他写的成语释义本上，注明这一成语，来自《战国策·燕策三》。荆轲将匕首藏在地图中，在秦王观看地图时，悄悄地露出了匕首。后来，人们就用它来形容阴谋或计划最终败露。
他也没想到跟秦香岚的争夺战，这么早就要打响了。
距离高考还有60天。
——生日快乐！
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消息来自又消失一周不见的文予宁。
——愿我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流向你，祝我亲爱的小星，每天开心。
成澄星切了一声，油嘴滑舌。
他拿着手机，刚要问“明天你来学校吗”，文予宁又发来了一条。
——明天早上我去学校，你不要在家吃早餐。
——好的。
——这么晚还没睡？
文予宁挺意外他能及时回复。
成澄星发了一张铺满卷子的桌子照片，卷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写满的题。
——加油！我的梦想是我们能做大学同学，最好同一个专业，同一间宿舍，你睡上铺，我睡下铺。
成澄星又切了一声，得寸进尺了还。
他把手机放下，没回复，深吸了一口气，又拿出一套卷子，低着头，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五点半，他走进教室，看到文予宁竟比他还早来了，怀里抱着一乳白色的保温饭桶，看到他瞬间露出了笑脸：“早上好。”
成澄星一眼看到他眉尾处断裂开的伤痕，不禁蹙起了眉。
“你又跟谁打架了，怎么每回都填新伤？！”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文予宁耸了耸肩，“哪有不挨刀的。”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到底怎么回事，”成澄星甚至发散思维，想到戒同所，“是信阳那边的人……找你麻烦吗？”
文予宁摇了摇头：“没有，他们都进去了，我就是……帮忙办案来着，你别担心，小伤。”
他把保温饭桶里的汤面和荷包蛋倒进了饭盒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卖相，确实不大好看，但好在汤多，目前面条还没有全坨，小心翼翼地问：“这个长寿面，我做的……”
“嗯。”成澄星接过筷子和饭盒，低头吸溜吸溜，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吗？”文予宁问。
鸡汤香菇做的高汤，小油菜和荷包蛋做的浇头，面条是手擀的，早起在家做的。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应该还行，至少，成澄星没有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
“好吃，”成澄星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是妈妈的味道！”
文予宁松了一口气，听他这么说，倏地笑了。
“慢点儿吃，等以后我还给你做，其实面条最好做了，鲜切面条和自己做的汤底，都比外面做的要更扎实，等我再给你做别的味道，我还会做炸酱面。”
“里面俩鸡蛋，你不来一个吗？”成澄星风卷残云般地吃着面，仰头把汤也不放过，然后把饭盒递回给文予宁，指着另一个荷包蛋。
“大小伙子还吃不了两个蛋吗？长都长两个了。”
成澄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着他，差点儿喷了。
文予宁笑着轻抚他的后背，眼睛弯弯的，支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他。
曲国良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澄星，生日快乐。”
“谢谢。”成澄星回头应了一声，文予宁接过了他手里的饭盒和筷子，起身去外面水房刷洗。
“澄星，孙志奇让我告诉你，中午在外面松月厅，他订了包间，大伙一块儿给你庆生。”
“你帮我转告他，中午我有事，”成澄星正色道，“马上就高考了，你们也别总玩了，该复习复习，该训练训练，考上大学以后再说。”
过了一会儿，文予宁回来了，俩人低声讨论二模成绩的事。
“澄星，澄星，”曲国良又去踢他凳子，等成澄星转过来，他面露难色，“孙志奇说中午有事，那就改晚上，你过生日是大事，他不能不表示。”
成澄星眉心拧了起来，不知怎的，看向了文予宁。
文予宁低着头，在那翻看他的二模卷子。
老师还没来，成澄星从桌斗里拿出了手机，看到里面一长串祝福的信息，父亲的一条夹杂在里面，伴随着橘黄色大额转账提示，成澄星没有打开。
他翻到了孙志奇的信息，是刚刚发来的。
——我以为你晚上要去你舅舅家吃饭，中午时间都不给我吗？
——你舅中午和你吃饭？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你不敢来了？
一连三条，咄咄逼人，成澄星趴在桌子上，将电话打了过去。
“孙志奇，你听着，”他往门外看了看，老师没来，文予宁还在低头写字，“我不去不行吗？我没有不去的自由吗？！”
“哎对，行——”他咳嗽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就不给你面子了，你打死我？我他妈今年就不想过生日，谁请客都不好使，怎么地？？？”
他的眼睛天生就大，眼窝很深，一发火时，五官都很有情绪，整个人都在认真生气，说出这句话时，浑身蓬勃怒意，汗毛和头发都根根竖了起来。
果然，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将电话挂断。
成澄星将手机丢进了桌斗，砰的一声。
他特别特别恨别人逼他做什么。
“砸坏了还得修。”文予宁听到声音，转了过来。
“没坏，结实得很。”
“价钱到位就是好，”文予宁点头，“我那手机被戒同所的人砸了以后修理费比再买一个都贵……”
“哎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啊？”
戒同所仨字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这里没人。”文予宁笑了笑。
“后面的……不是人？”
“后面的都知道，”文予宁道，“也不怕他告诉别人。”
成澄星回过头，碰到曲国良一触即收的眼神。
中午俩人去到附近一个小餐馆，点了几道菜，文予宁有意要去有档次的地方，比如松月厅，被成澄星强行撤回，别半道碰到孙志奇，再干一架。
文予宁看出他心情不好，问道：“他向你表白了？”
聪明人就是不用细说，都能猜到。
“嗯。”
“那。”文予宁吐出一个字，又不说了。
“那什么那？”
“……我不想问了。”
“别跟我来这一套，吞吞吐吐的还只说半句。”
“那你是拒绝他的时候生气，还是拒绝我的时候，更生气？”文予宁摊开手，“直男被同性恋骚扰都想打人，我猜我挨了打，他也一样。”
“对谁更生气，这有什么用吗？我都生气！”成澄星瞪着他。
“是没什么用，所以我就不问了，”文予宁笑了笑，“反正我就是想知道。”
成澄星认真就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对文予宁，他是震惊和无奈，感觉他受委屈了，对孙志奇……是震惊和愤怒，甚至还有窝火的感觉，说不清楚。
“不过我猜你现在肯定更为二模的成绩忧心，我们都是小角色，”文予宁给他倒了一杯茶，“对我们这种人，不用生气，说说吧，考试的感想。”
成澄星叹道：“我恐怕考不上清北了，除非是不好的专业。”
“那别强求，好大学不如好专业。”
“是谁说希望跟我做大学同学，同一宿舍，睡上下铺，嗯？”
文予宁笑了，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在手心里捻了捻：“那不过是我一个渺小的愿望罢了，我知道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我更在乎你开不开心。”
成澄星看着他，点了点头。
下午文予宁也在教室里坐着上课，但时不时拿出手机翻看，不知道跟谁互相发消息，有时皱着眉头，好像很难搞的样子。
成澄星一边写卷子，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又打架，这些疑问在他心里梗着，他好奇地问过，但文予宁并不说。
也许是因为跟他父亲有关，所以不想提？
最后一节晚自习，孙志奇进教室了。
正是三月份，外面天气很冷，但体队的人大多穿着清凉，浑身是汗，孙志奇穿着蓝白两色篮球背心，手臂肩膀肌肉块蓬勃，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他看到文予宁坐在这儿，脚步有些迟滞，低着头，不动了，冷冷地看着文予宁。
文予宁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神，俩人像互相不认识似的。
成澄星回头快速瞥了他一眼，又连忙收回。
现在的晚自习基本用来自习，没有老师授课，最后的冲刺时间就要到了，三模近在眼前。
“老罗来接你吗？”文予宁问。
“没有。”成澄星回答。
今天成澄星拒绝了所有人要给他过生日的邀请，也许是昨晚秦香岚的话，刺痛了他。
他需要用“过生日”来索取爱吗？
母爱，是很小就失去了，父爱，是云山雾罩，若有似无，舅舅有自己的家，而同志的爱……
成澄星才不需要。
文予宁和他并肩走出了校门，今天成澄星出奇地沉默。
走到街角，应该分道扬镳，文予宁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一把门钥匙。
“我在学校附近，珠江嘉园那里，租了一间房子，121号楼3单元，1101室。是短租，你愿意过来看看吗？”
文予宁将钥匙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非常时期，我觉得准考生可能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
成澄星接过了钥匙，抬头看着他：“这是生日礼物吗？”
“是，”文予宁双手禁不住绞握在了一起，像“拜托”似的动作，胳膊青筋微凸，很是紧张，“希望你能收下，或者，去玩两天也行。”
“好。”
成澄星听到自己很快答应下来的声音，像是不由自主，发自他的内心，摆脱了他的大脑判断。
文予宁引路，带他去到了那个布置简单、温馨干净的一居室。
一进客厅，桌上花瓶里，一捧鲜艳欲滴的太阳花，正在灼灼盛放。
“谢谢你。”成澄星走过去，抚着一片片带有晶莹露珠的花瓣，微笑地转过了头。
“谢谢你喜欢。”文予宁搂住了他的腰，轻轻吻住了他。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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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袅袅，萦绕上升，办公室门窗开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回首过去，已经将近十年过去了。
“后来，我们在那个房间里度过了他最后的高中时期，他考上了大学，高考708分，虽不是清北大学，但是跟清北一条学院街的公安大学，选的是刑侦专业。”
“公大，竟然是我的学弟？”尹长春听到这里，连忙翻找电脑里的罪犯档案，这一条学历信息，竟被完全隐去，“成澄星是公大毕业生？”
“肄业生，”文予宁叹了口气，“大三那年，邢昌誉警长……现首都高级检察长，一举告破了7·25国内最大的走私犯罪集团案件，当时轰动全国。罪犯首脑刘昌宗，也就是成澄星的生父，被判终身监禁，澄星是他的直系家属，被取消了公务员资格，学校把他劝退了。”
“那你呢，你当时在哪里？”尹长春作为警长，拥有多年刑侦经验，这一漫长的高中爱情故事，似乎少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在国外，”文予宁道，“我是检举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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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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