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京中公子哥儿繁多,卫弛逸更是其中翘楚,任谁见了他也要虚上几分。酒肉场上,寻常人得知卫将军府家的公子有了心仪之人,自然巴巴地想尽办法将人或哄或骗、或强或绑送过来。但闻子胥何许人也?哪怕是被龙京百姓称为“疯狗”的卫弛逸,也只敢在心里肖想,真见了面,他也只能像只哈巴儿狗似的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从先帝爷在位时开始,整个洲海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各国中谁若能邀请离国闻家的宗主、少爷入朝为官,便是明面上获得了离国的支持,以天下共主之位交换离国钱帛与秘辛。此后,待指定之人到了十六岁那年,便会参加科举登科及第,以状元身份入京致相。凡此人在朝期间,离国与该国互不侵犯,永结同盟之好;待新皇继位,亦或是闻家之人长辞于世之时,这份交易才算结束。
只是并非所有皇帝都能像先帝爷那般诚心,当真以天下共主之位相邀。
虽说龙国丞相有且仅有一个,并且只能姓“闻”,但闻子胥的权力,也不过是手执天子玉佩的龙国“副君”罢了,与他祖父闻舒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可即使如此,闻子胥也是整个龙国除了当今圣上之外最尊贵之人。
卫弛逸若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冒犯了闻子胥,哪怕他那将军老爹贵为天子宠臣,也只有人头落地的份儿。
可越是不能冒犯,卫弛逸便越是心痒痒。想起闻子胥那张姣好却清冷的脸,若自己能让他染上情动之色,该有多诱人?
想着想着,哪怕卫驰逸此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脸上也不由得挂起了流氓一般的笑容。
夜色浓郁,子时渐进,街道上的店面大多已经打烊,唯食为天仍然灯火通明。
店小二远远地看着正窝在地上的卫弛逸,犹豫着是否要禀告掌柜,派人去卫府通传一声。正思索着,却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乘着夜色徐徐驶来。
“是,是二公子的马车!”待他看清时,心中那份犹豫顿时烟消云散,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去请示掌柜。
今日早朝结束后,宣帝龙允珩将闻子胥单独留下,说起了边境之事。
昔年龙武帝在位时,闻子胥的祖父闻舒,以通天之力纵横洲海,使得各国相安无事五十余年。如今,各国或前或后都换了新帝,原本与闻舒许下的约定也渐渐隐埋于历史。
龙国这些年进步不大,与武帝在位时并无多少区别,可西北的苍月却在南北统一之后国力日盛。如今老皇帝已作古,新帝刚刚登基,正是树立威望之时。于是,有着良田万亩的龙国,便成了这新帝觊觎的对象。
“早些时候,苍月还只是小打小闹,无非是在边境抢粮占田,朕加派了兵力前去驻守,近两年来也还相安无事。”御书房内,龙允珩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递给闻子胥,“现如今,这新帝的野心越来越大,竟有了起兵的想法,妄想抢夺北面四城。”
龙允珩年近五十,脸上虽有些岁月痕迹,却不算太明显,唯一双眸子略微混浊,似乎长期被疾病缠绕。
闻子胥接过奏折,翻开一看,竟是卫老将军所呈。
“卫卿虽身在京中,却对边境安危十分伤心。如他所言,苍月国力昌盛,但长期为米粮所忧,眼下老皇帝已死,新上位的这位便已按耐不住,要急着为自己树立威信了。”龙允珩轻敲桌面,声音浑厚地说道,“子胥,你有什么看法?”
“卫老将军既对边境十分了解,陛下应先问问他的想法。”闻子胥并不正面回答。
“朕此前已问过他了,”龙允珩道,“他虽已年过五十,却仍自请带兵,驻守边疆,震慑苍月。”
“卫老将军能有此心,自然是极好的,此乃龙国之幸。”
“子胥,”龙允珩叹了一口气,“朕与太子当年不远千里,前往河州迎你入朝,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打马虎眼的。此事关系重大,你可再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闻子胥这才正经道:“陛下信不过仲家与钟家,这些年一直扶持卫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卫老将军若不去,又能谁去?诚然,卫老将军一走,京中兵力薄弱,陛下苦心多年维持的平衡又要毁于一旦。”
“所以,”龙允珩眉头紧锁,尽显老态,“子胥,朕在问你,此事应当何解?”
“边境安宁乃天大之事,岂是卫老将军一人之责?”闻子胥说道,“现下正是扬我国威、护国疆土之时,仲家与钟家手握重兵,岂有不出兵之理?”
见龙允珩神情不变,料想他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有采纳,于是继续道:“仲家与钟家为姻亲之好,同气连枝,若他们出兵,领兵之人自然不可能是卫老将军。若此事由仲家主导,难保不会削弱卫家的势力。不过,此事也并非不可转圜……”
闻子胥点到为止,等待龙允珩的反应。果然,听到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龙允珩立即追问:“你有解决之法?”
“此局不难破解,”闻子胥行了一礼,“只需陛下立一道圣旨,由太子领兵出征,仲将军与卫老将军从旁辅助,此事便可迎刃而解。”
仲家势力根深蒂固,又对先皇有从龙之功,若仲家出兵,仲将军必然是领军之人,卫老将军只能屈居副将。但如果让太子领兵亲征,局面又将不同。
储君坐镇,仲家与卫家都只能左右为辅。若太子还有几分手段,趁机吸纳兵权,更是再好不过。
“太子……”龙允珩犹豫道,“只怕太子难以担此重任……”
“陛下,”闻子胥打断了龙允珩的胡思乱想,“陛下既属意太子为储君,不可再将其孩视。此事虽险,却也是个机遇,若太子不能好好把握,臣也只能奉劝陛下另立他人为储君!”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奉茶的宫女身子一抖,险些端不稳茶杯。
龙允珩看了她一眼,宫女心领神会,脸色苍白地退了下去。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讲这样的话。”龙允珩叹了一口气。他又没到老迈昏聩的地步,自然明白闻子胥所言正是最佳解决之法,只是仍有些不放心。
闻子胥亲自上前,端起茶杯,为龙允珩奉上:“陛下当年邀我入朝为相,又将天子玉佩交予我手,定然是让我心怀天下,坚守公正,言他人不能言之事,做他人所不敢做之举。”
龙允珩知道这是闻子胥在示弱,接过茶杯,品茗一口。
“子胥,”龙允珩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比你父亲更像你祖父,想来你父亲一定时常为你感到骄傲。”
“陛下言重了。”闻子胥不接这茬,“先皇与祖父也对陛下十分看重。”
“你父亲……”龙允珩像是没意识到闻子胥对这个话题的抗拒,仍自顾自道,“你父亲近来可还安好?”
闻子胥收起了笑容,故意不答,反倒说起了一下其他事:“父亲这些年里与母亲恩爱非凡,前几年已将宗主之位交给大哥,现如今正追寻祖父的脚步,云游天下去了。”
龙允珩放下茶杯,这回总算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只是这“恩爱非凡”的字眼,从闻子胥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刺耳。
“这倒像是他会做出的决定,他向来最仰慕你祖父……”他轻笑一声,像是自嘲,“罢了,此事就依你所言,命太子亲征。”
要事谈完,龙允珩仍不放闻子胥离开,硬是要他留在宫中用膳,还叫上太子,君臣三人共坐一桌。
席间,龙允珩便将此事告诉了太子,并叮嘱他好好行事,莫要辜负自己和闻相的期望。
太子听言,喜上眉梢,站起身来敬了闻子胥一杯,并做保,自个儿一定小心谨慎,绝对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
“璟承多礼了,谋事在人,此事结果如何全在于你,我算不得什么功劳。”闻子胥随口敷衍。
璟承是太子的名字。闻相身份尊贵,等同副君,地位在储君之上。这声璟承,他虽叫得,却也是叫给龙允珩听的,叫他别作痴妄之想。
也不知龙璟承是否假装没听明白,听见闻子胥叫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亲近之举,脸上笑得更加灿烂。龙允珩却略有些失落,看来自个儿想趁机促进龙璟承与闻子胥关系的计划落空了。
用完午膳,龙允珩照例午憩。闻子胥本要走,却又被龙璟承以“商定细节”为名缠着去了东宫。
对于这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太子,闻子胥谈不上喜恶。储君亲征一事可大可小,既然此事是自个儿提出来的,于情于理他都要好好叮嘱龙璟承一番,便只能留下。
龙璟承十分兴奋,事无巨细地问了许多,闻子胥都一一耐心解答。一来二去,天色擦黑,龙允珩又留闻子胥用晚膳。
叽叽喳喳听了一天的话,闻子胥原以为自个儿终于可以解脱了,正准备打道回府,竟又被龙允珩叫去商议其他国事。
待一切结束,已是深夜。
灵溪乃是闻子胥的亲卫,平常以小厮身份伴其左右。今日他在在宫门口等了许久,直到打了好几个盹儿,才终于等到闻子胥出来。
“二公子今日怎地在宫中待了这许久?”见他面色疲惫,灵溪赶紧上前搀扶。
闻子胥捏了捏眉心,小声埋怨道:“这对父子,还真是如出一辙,尽想占些不劳而获的便宜。今日我代陛下之口说了一个提议,他老人家便趁机将我利用到底,这才一直将我留到现在。”
灵溪笑了起来:“二公子一向谨慎,这几年更是鲜少冒头,今日怎地一反常态?”
闻子胥一愣,经灵溪提醒,这才意识到自个儿似乎有些反常。
难不成是因为事关卫家,所以才多上心了些?
见灵溪正看着自己,他掩盖尴尬,轻轻敲了一下灵溪的脑袋,骂道:“你个小厮家家的,竟还过问起主子的事儿来了。”
灵溪摸了摸脑袋,并不疼,却仍然卖乖道:“小的这不是关心二公子嘛。”
闻子胥不置可否,起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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