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闪雷鸣，春雨如瀑，粗暴地清洗着人间的污浊。水乡古镇的河道开始慢慢涨水，夜幕里雨水簌簌而下，在河面上疯狂地跳着踢踏舞。
老宅的青瓦屋檐饱受摧残，堂屋里有几处滴滴答答漏着雨，雨水敲击瓷盆的声音越来越弱，很快蓄满了大半盆。男孩儿从熟睡中惊醒，一阵莫名的心悸将他拉回现实，他摸了摸身边，空旷的床上只有他自己。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亮白的电光照亮了屋子，静谧的房间沉默而诡异。
他惊恐地喊了一声：“妈，妈妈......”雨声持续肆虐，没有回应，男孩儿趿拉着一双奥特曼塑料拖鞋走出了卧室。堂屋里同样一片死寂，玻璃窗被风吹得哐哐直响。男孩儿焦急地寻找着，鼓足勇气大声喊：“妈妈......”
雨水压垮了河边的香蒲，河道两岸黑沉沉的，凌晨的雨夜没有半点亮光。女人的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她浑身冰凉，白裙在一片昏暗里发着惨淡的光。她面无表情地向河岸走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步伐缓慢却不加停顿。
“咯吱咯吱”的踩水声越来越急，男孩儿披着一件超大的雨衣在窄窄的街道上一路小跑，瘦小的身影被红色的雨衣包裹，遮不住那劈头盖脸的雨水。他视线越来越模糊，脚下的重量拖得他气喘吁吁，心脏突突地打着鼓。他不知道应该跑向哪里，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停，继续跑，继续找，妈妈......”
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视线摇晃着，虚焦的影子一动不动，周身仿佛散着热气，蒸腾起缕缕白雾。瞬地，人影纵身一跃，河面激起一道水花......不稍片刻，雨滴覆盖了平静，雨势渐渐减弱，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白色布幔微微撩起，一阵凉风灌入，激地人从梦中惊醒。乔希浑身冒着冷汗，枕头和床单已经被汗水浸湿，只有那盏昏黄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乔希缓缓直起身子，脱力地靠在床上，他双手撑着额头，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一阵敲门声响起，没人应答，莫书晗透过玻璃窗往堂屋里看，没有动静。再看看手里漂亮的拉花咖啡，他只得将咖啡放在屋外的石台上。下午，莫书晗拿着工具路过南一介，探头往院子里看，石台上的咖啡原封不动，连午餐的餐盘都一动未动。
莫书晗察觉不对劲，于是又重重地敲了两下门，还是异常安静。他犹豫片刻，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先朝卫生间看了看，确保人没有晕倒在浴室。然后来到卧室，那个性格古怪的客人裹在被子里。莫书晗放轻脚步来到床前，正要伸手试探他的鼻息。乔希猛地睁眼，同时一手抓住了刚要靠近的手，那力道极大，掌心的薄汗是凉的。
“你干什么？”声音沙哑而充满了警惕，他双眉微蹙，眼里的红血丝仿佛醉酒一般浓烈。
“你怎么了？病了？”莫书晗想抽出手来，可是乔希紧扣着的手还没松动，他双目圆瞪，似乎是在看待一只入侵的野兽。
“我看你连午饭都没吃，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别突发急症倒在屋里了。”莫书晗平静地解释着。
半晌，乔希终于松懈下来，他缓缓松开手，被握了半刻的手腕泛着青白色。
“哦，我没事儿，我就是睡着了。咳咳......”没说完，一阵咳嗽噎地他上气不接下气。
莫书晗突然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几秒后他淡淡地说：“你这是感冒了。”他看了看那扇半敞着的窗，继续说：“春捂秋冻，现在这个时段最容易感冒，你晚上睡觉最好把窗关起来。”说着他走过去把那扇窗关了起来，不经意间瞄到了案几上放了两本陌生的书籍，《宅经 》、 《撼龙经 》。
莫书晗走到堂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拿来一瓶水递给乔希，“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药。”
乔希迷迷糊糊地歪在床里，他知道自己没有发烧，他只是不想动，不想见人，不想吃东西，不想看见这副狼狈模样的自己。他知道自己那种游弋的状态又回来了，这让他非常沮丧，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或者说，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有躲起来，那样才会觉得安全。
过了一会儿，莫书晗端来了一碗菜粥和一个紫砂瓦罐，“先把粥喝了，再吃感冒药。”
“嗯，你放那儿吧。”乔希没看他，冷冷地说。
“现在喝，还热着呢。”莫书晗端着碗杵在他面前，温和的脸上透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放着吧，我不爱喝热的。”乔希还是没看他，整个人又缩进了被子里。
莫书晗神色一动，坐到床边，他把乔希从被子里拖了起来，眼神更加坚定地看他，语气却还是温和的，“如果要人喂你才肯吃，那你坐好了，我喂你。”
乔希本来就瘦，这几日没好好吃饭，又熬夜，整个人轻得像个小鸡崽，被莫书晗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他烦躁地皱着眉，想发作又呼呼地咳了起来，声音比方才更病娇了。
“我自己喝。”咳得脱了力，他还是接过了碗，像试毒似的抿了一口。干裂的唇被银白的米粥包裹，咸鲜裹着米香流入肠胃，一股暖意隐隐席卷全身。他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这粥的味道可比昨天的饭菜好多了。
“那个紫砂壶里是小吊梨汤，保温着，吃完药再喝。”说完莫书晗拿起空碗打算走。
“这些记账。”乔希的口气依旧不死不活，也没多说一句感谢的话。
越悦看着那盘一动未动的饭菜说：“老大，南一介的客人又没吃饭，昨天给他送的饭菜也就吃了一点点，看来这人嘴挺挑剔啊。”
“浪费。”溯一山一脸鄙夷，看着自己幸苦做的香煎小黄鱼、肉末炒茄子和小青菜，愤愤不满道。
“和尚，过来。”和尚是一只黄色土狗，为了避免和村里的“大黄”、“阿黄”、“小黄”之类的重名，莫书晗给他取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名字——和尚。
和尚摇着尾巴凑到了不锈钢饭盆前，呼啦哗啦地吃了起来。溯一山撸着狗头念叨着：“乖，还是我们和尚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
“一山，晚上我去给他送饭，你不用给他留了。”莫书晗在网站搜索栏里敲出一行字。
“啊！老大，你要给他开小灶啊？”越悦那高亢的声音吓得和尚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狼吞虎咽。
“他病了，这两天我给他做点清淡的吧。”
“也是，看他那病怏怏的样子，别到时候吃不好，说我们伙食不行。”
溯一山很不服气地说：“我做的菜怎么不行了？我爸妈、我妹都说我做的菜可香了。”
“哎呀，没说你做的菜不香，关键是客人不爱吃啊，可能人家口味比较清淡。”
莫书晗问：“一山，上次你说他要东西，你发给我看看，一会儿我去镇上买点食材，顺便给他带回来。”
“喏。”莫书晗一看都是外烟的名字，他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乔希吃了药又睡了一会儿，精神恢复了不少。他喝着温热的小吊梨汤，清甜的汤汁滚落喉间，仿佛鹅毛轻浮心尖，细腻又舒服。
“叩叩叩”房门又被敲响，莫书晗端着饭菜来了，乔希刚喝了半碗烫，现在肚子还是饱的。
“河虾、西芹、水蒸蛋，趁热吃。”莫书晗依旧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样子。
“哦，我一会儿再吃，现在还不饿。”乔希看了一眼紫砂瓦罐说。
“现在吃，吃完我顺便把盘子收了。”莫书晗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用无声告诉他：“我就这么看着你吃，不吃完不会走。”
乔希看着卖相明显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的饭菜，小猫吃食般地挨个偿了一口。还真别说，他们肯定是换厨师了，河虾新鲜清淡，西芹爽口，水蒸蛋是乔希喜欢的那一类，滑嫩咸香。不知不觉他吃完了一碗水蒸蛋，其他两个菜也基本没浪费。莫书晗就这么安静地看他吃完，乔希吃饭慢悠悠的，他也不急，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看着。
“怎么？你的工作里还有一项是监督客人吃饭吗？”乔希满足地擦了擦嘴，攒足了噎人的力气。
“嗯，我的工作不少，但不包括监督客人。”
“那请你明天不要看着我吃饭了，你又不是幼儿园阿姨。”乔希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你是七岁的小朋友吗？你现在是病人，我有责任让你健康地离开这里。”
“那个，莫什么，哦，莫书晗。谢谢你的照顾，我现在已经好了，所以你可以结束你的工作了。”
乔希不喜欢被人盯着，就像高伶伶说的，“要不是我盯着你，你早就不知道漂哪儿去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作为小说作者的他时刻被图书编辑的高伶伶死死盯着。
莫书晗微微一笑，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变魔术似的从后腰处抽出一条香烟放在茶几上。“你说的那几种外烟镇上没有卖的，这个凑合抽吧。”
乔希看着桌上的□□，鼻子一抽，刚要开口说什么，莫书晗抢白道：“记账，对了，少抽点儿。不然一感冒就咳嗽，喝再多梨汤也没用。”说完便走了。
乔希拿起□□，点上一□□呛鼻的烟草味瞬间飘散开来。虽然他不习惯抽这种焦苦的国产烟，但是为了填补思绪的空白，多少有些了胜于无的作用。
睡了一天，此时的乔希精神奕奕，他开始伏案疾书，有了烟草的麻醉，思绪在夜风里狂飙。新书的大纲快要完成了，他聚精会神地敲打键盘，忽地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猫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树枝摇晃的莎莎声，乔希精神一怔，他起身来到窗边。从半掩的窗户向外看，半月悬于枝桠，微风带着树影婆娑。
他紧张的神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来到院子里，侧耳听着院门外的动静。有蛐蛐儿虫鸣的伴奏，有风吹草动的悉索声。突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刨地的声音，带起泥粒儿落在叶子上的闷响。
凌晨四点，天色未亮，鸡犬未醒，是什么奇怪的动静。难道是挖坟掘墓、挖坑弃尸的？乔希摇了摇头，“挖坟掘墓”？疯了吧，这个地方虽说地形风水尚佳，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古墓青冢，哪儿来的“挖坟掘墓”。那么只剩下挖坑弃尸了，哪个白痴会弃尸在人家宅院里，外面到处是野地树林，哪一处不比这里安全。
声音很快就停了，乔希打开院门，四下里什么都没有。他左顾右盼，寂静的小径悠长而深邃。
“嗖”地一声，草丛中猛地窜出一个东西，乔希后退一步定睛看去，原来是那只大黄狗。它正歪着头，哈拉着舌头冲他摇尾巴，乔希缓缓呼出一口气，蹲下身子朝他招了招手。和尚机灵地挨了过来，在他腿边轻轻嗅闻着，一对毛耳朵兴奋地抖动。
“喂，你怎么在这儿啊？现在还早呢，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嘛？”乔希揉了揉和尚那圆润的脑门，绒绒的手感还挺舒服的。
和尚似乎想说什么，歪头朝后院方向动了动下巴。乔希也往后院看了一眼，继续说：“你这是失眠了？还是跑出来上厕所的，刚才在草丛里刨土的是不是你啊？”和尚蹭蹭地抖了抖皮毛，小声地旺了一声，带着气音，溜圆的眼睛闪着光。
见乔希不动，和尚转身朝后院跑去，跑出三五米又回头看向乔希。乔希不知可否地跟了过去，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地绕过了四角亭，又穿过了空廊，转过拱门来到后院的堂屋。堂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墙面上映照出一个半长头发的身影。和尚一路小跑径直越过了门槛，不一会儿一只狗头映照在灰暗的墙面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