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是什么,是指永不消失的□□,还是永不磨灭的灵魂。
茉莉无法理解。
虽然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大部分时候她是女人,偶尔也会是男人,可以是小孩,也有幸活成过老人,她试着做过别人的情人,也尝试当过昏庸无道的皇帝,最喜欢当在路边卖糖无人无津的小贩,兴致来时,偶尔也想惊天动地做一个母亲。
她遇到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家伙,神仙,妖怪,精灵,鬼异,当然,接触最多的,还是人。各式各样的□□里装载着千奇百怪的灵魂,但茉莉并没有想要成为的特定形状。
她跟着师傅游览了大唐盛世,也跟着去见识了中世纪的异国他乡,秦朝待腻后,偶尔也会回到民国的动荡中去,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呆在新世纪,厌倦来临的那一刻,她又重头开始。
时间的概念在茉莉的身上,是个具象的莫斯比环,她在时间的圈上周而复始,反复循环。可活得太长并不算什么好事,从最初的新奇兴奋厌烦到只剩腻人的乏味,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后,就只剩无尽的惨淡。
向来喜新厌旧的茉莉,总是能第一个感到厌烦。
关于故事的最开始,茉莉已经很模糊了。
有一对很疼爱她的父母,有着三两知心好友,或许也曾有过真心相爱的恋人?
应该是这样子的,更多的细节,茉莉已经不记得了。
被现代医疗宣布死刑时,她正值朝露的年纪,什么心情已经忘了,但父母那一刻的绝望,穿透着时光,偶尔有那些个瞬间,让她呼出口气都还扯着心口在痛。
这是唯一还属于茉莉的事。
父母的爱总是奇怪且伟大,茉莉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总之,在反抗死亡这条路上,比直接死去更难受。
她被带着去了天南地北,尝试了古今中外各种西医中医巫医苗医藏医,明明根源不同,却在给她判处死刑这件事上出奇相同。医学没法解决的事,父母开始寄托于神学,她被带着去信了耶稣,皈依了天主,入完了大小佛门,最后在道馆里,认了个师傅,那病,便莫名其妙的好了。
好消息,在被宣判死刑的17岁,茉莉重获了新生。
坏消息,这个消息真是太糟糕了。
人感情的基底是浅薄的,浓得时候把整个心脏包裹,散得时候比烟还快,若再活过个几年,便消失得心都是空的了,但唯独那年,她才17岁。
好友总会在盛夏最后那几日,给她带回一筐老家的李子,一定要顶着最烈的日送到,总是要将那第一口塞入她嘴里的,热腾腾的暑气晒出的紫红的薄皮,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这么熏着人的,嘶,碰上牙的果儿轻轻一抿,渐进牙缝里的汁水都还带着夏日的暖气,烫得呀,心尖发麻。
这样的朋友,在一转身后就变成了陌生人。
每逢春日,家里总会是去游湖的。绵绵的春雨就许她坐在船头,手中的油纸伞必定不能太重,也不要选那太难看的,衣服的颜色总得和手上的饰物搭配,小姑娘家家爱美,轻轻的绿,淡淡的蓝,母亲总有找到她喜欢的方法。带着微微暖意的日头时,必定要躲在那乌篷下,若天气在热一点的,父亲必会掩护着她,在船尾偷偷摸水。两岸的飞花飘飘洒洒,春天的风亲吻她的眉眼发梢,他们就坐着那船儿飘啊飘。
在下一个靠岸时,他们便再也认不得,那个哭啊喊啊的,是他们的茉莉了。
她成了活在空气里的陌生人,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她,也没有任何人在记得她。
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李子红了一茬又一茬。
世间的坟头多了一座。
一座。
茉莉没有在坐过船,也没有在吃过那样的李子。
她行如孤鬼,在这片无她的大陆上飘荡,哭啊喊啊,拖着那不生不灭的躯壳,似寒冬中的草原刮起的狂风,带着毁灭天地的愤恨,如孤魂在大地上咆哮。
直到最后一丝眼泪流干,唯一的哀鸣都化为死寂,直到世上最后一个还记得她的人出现。
“茉莉,我是你师傅。”
没有什么戏剧性的相认误会情节,茉莉直接跟着这个自称她师傅的男人走了。毕竟这世间只有他还记得自己是茉莉了。
她随着这个师傅,去深山,去大海,去荒无人烟的大漠,去属于神明的雪山。
风雪送了她轻快的脚步,星辰为她的路途挂上银辉,明亮的月是她同行的伙伴,骄阳的日指引着她一路向前。
前面的旅途有说不完的话,闹别扭也好,高兴的聊聊天也好,活了上万年的长生者总能解答她所有的稀奇古怪。
跟着这便宜师傅,茉莉游览了大唐盛世,也去见识了文艺复兴的异国他乡,秦朝待腻了,便又回到民国去,头几次,也就几次,她试图回到自己的时代,可不管重复多少次,那个时间里,找不到任何茉莉。
一次……
两次……
三次……
茉莉总容易对事物失去兴趣。
后面的旅途,就只剩下沉默了。
总得把生活过下去。
她开始跟师傅吵架,不是斗嘴的,是以女人,以小孩,以徒弟,以受害者的身份,歇斯底里的,撒泼打滚的,要把苦难从嗓子里喊破,把心里的血泪哭干,向他展示自己一切的不幸,要把他比喻成世上最丧心病狂,最道德无耻之人,好恨好恨,都是因为你,好恨好恨!
等这把情绪消耗完,没了波澜,茉莉便又重新和他和好了。
毕竟这世间只有师傅还记得她是茉莉了。
她依旧过得像个野鬼,飘荡在广阔天地。
他们行至雪山,跨越大海,攀登明月,问鼎琼霄。
风雪呜呜似她在哭诉,碧海涛涛知她的愤苦,明月莹莹送她与光辉,最终在苍穹之上,世间送了她最珍贵的孤独。
那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行至山野深处。
人类的痕迹和时间融为一体,随着矿产开发的完结,一起被定格在了原地。林木森森,静静地只剩那沙沙的脚步声,松衫厚重,将他们来时的脚步全部吃没了。
埋在浓雾荒废的庙宇中,她遇到了一处古朴的井,和这处矿场一样,困在了岁月里。
圆胴胴的石头,青绿绿的苔,井上有着锈迹斑斑的十字条纹锁,皓月当空,丝丝银光洒满人间,却半分给不到这井。
忘了什么是心情,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世界安静得她好像死了一般。
“我什么时候死。”
“不会。”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我是谁。”
“诶……”面对她这无理取闹的孩童,长生者也会头疼,“傻孩子啊,我的茉莉。”
世间没有她的一切,除了师傅。
她目光不挪,将傻进行到底,眼不眨的紧盯着那井口的微小缝隙,似要看穿到底。
月光吝啬得半分不给,太阳对它避之不及,她坐在井畔日日夜夜,藤木爬上她的脸庞,古井上的锁头被锈迹腐蚀脱落,自然把她和万物一起吞噬,唯独那口古井,纹丝不动。
“走吧。”她总是容易失去兴趣。
神话预言里,忒修斯之船,因年老失修而不停的在更换零件,先是帆杆,接着木板,最后螺丝,等整艘船的零件都更换一遍后,它还是原先那艘船吗?
茉莉早就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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