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孝雅的长发是高雅不浅俗的纯黑色。
绸缎般的刘海下,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真挚地凝望夏以臻。
倪孝雅也友好地伸手过来,夏以臻发现,她的每一颗指甲都修得圆润玲珑。没有甲油的颜色,死皮却剪得很干净。
她的每一寸都不费力地透出不俗的品味。
倪孝雅唇上的淡色唇釉,很衬她温柔的气质。听沈泰介绍,倪家兄妹是中法混血,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标准的法国美女。
难怪倪俊贤和倪孝雅都长着俊秀的东方面孔,立体的眉骨下,眼睛却是好看的淡棕色。
夏以臻看得出神,孝雅微微笑着:
“以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正在写的专栏是关于中国地道美食的,这次回国特意求爸爸帮我联系了沈叔叔,如今也认识了你就太好啦。希望在国内的这一个月,我们可以和你多多交流。”
“当然,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夏以臻礼貌地握上孝雅的手。温热热的。
倪孝雅又偏头向盛宸望去,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
“盛宸哥,怎么,和我哥视频的时候认识我,见了真人就不认识了?”
盛宸唇角一勾,随意地将手掌伸过去:“那是因为你比视频里还要漂亮。”
倪孝雅欣然笑纳,握上盛宸的指尖:
“上次你说等我回国,会带我来吃好吃的,都还没有兑现呢。这次要不是沈叔,我都没有机会发现,你原来已经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先来了,偏心了喔。不要总只和我哥谈钱,好无趣。”
说完,倪孝雅又舒展地笑起来。
倪孝雅讲话,带着一种并不令人反感的柔弱,撒娇的时候,更是大大方方毫不刻意。
这让夏以臻有些暗羡。
她深切察觉着,像倪孝雅这样的女孩,真的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就与人打成一片,这与自己骨子里原生孕育的慢热、拘谨,截然相反。
就像此刻……她于众人间惜字如金的客套下,藏的是难以自控的手足无措。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外人似乎只有自己一个……就连小董此刻也蹦蹦跳跳地跑来,对沈泰夸张地喊道:
“哇趣!!老板竟然没跟我说这张桌是沈老预定的!这也太巧了吧,这是把食味节目组直接搬到眼前了?就差一个蒋忆涵了!这回恐怕真得喊我老板过来看看……”
小董抱着双臂,啧啧称奇:“我们老板可是给《食味》贡献了100%的收视率……这下食味入选店铺里,我们终于也拿了个top——最穷榜top1……”
“小董,几日不见,又调皮了!”
沈泰挥挥手指,侧身介绍道,“世家子女回国,特意带来尝尝这里的手艺。Moon的西餐……不予评论,其实我还是中国胃。”
沈泰说罢自嘲地摆摆手,又对夏以臻说:
“既然大家都认识,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拼成一桌,当然,以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聊私事为前提。”
夏以臻连忙,“当然不介意,如果孝雅和倪经理愿意,我很荣幸。”
于是,码头仅有的两张木桌,被拼合成一张。
夏以臻原定的速战速决,也意外成为了一场带有社交性质的私房夜宴。
倪俊贤让司机送来两瓶白葡萄酒,说是出自蒙哈榭特级园。
夏以臻不懂酒,只是觉得在这样家徒四壁的环境里,开启一瓶洋酒,有种韭菜馅饼配鱼子酱吃的违和。
沈泰见多识广,对这瓶酒表现出不浅的兴趣,夏以臻见此也不好推脱。虽然她的酒量可谓沾杯就倒,却依旧在众人不痛不痒的寒暄中喝尽两杯。
与偶尔应酬会喝的啤酒和红酒不同,这红白葡萄酒入口温润,又带有浓郁的花香气,温吞不涩口,稍不留神就令人唇齿迷恋,夏以臻立刻将它的度数忽略。
推杯换盏后,小董终于开始起菜。
码头的菜品有创新,但总体依旧属于鲁菜派系,摆盘不会像高端料理那么做作晦涩,只用家常碗碟,中间码放食物简单细腻。
只是所有都用了相当不错的原材,便也显得精致万分。
这也引得沈泰连连摇头赞叹:“实在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啊——这孩子,审美和手艺都没得挑。”
一连上来几道孔府精致小菜。
一品豆腐,诗礼银杏,碗碗三口量。奶汤蒲菜揭盖鲜香四溢,奶白的汤底令人赞不绝口。
菜量控制得刚刚好,最后一道菜上前,人人已经七分饱。
第八道是面食收尾,倪家兄妹凑在一起猜会是什么新奇设计,最终摆到面前的,却只是一碗简单的炝锅面。
沈泰神采飞扬,“菜色也分大雅小雅。这碗炝锅面,就是鲁菜小雅灵魂。‘刚下舌尖,又上心头’……恐怕说的就是这个味道,每个季度菜单都换,只有这最后一道,从不更张,也是我的心头之好。”
倪俊贤爽然笑道:“沈叔叔,您尝遍那么多高端美食心头好却是一碗面,这说的就是那句…”
倪俊贤修长的指尖在额前搔动着,沉思片刻,突然抬颌把一双亮若辰星的眼眸对准夏以臻,“抱歉,在国外太久实在忘记那句话怎么说了。夏小姐,你是专业的,你能猜到我心里想说的那句话吗?”
夏以臻一愣,撞上倪俊贤眼睛的一瞬还是不由得垂下了眼睫。局促间全凭肌肉记忆脱口而出:“大概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吧。”
倪俊贤的笑容瞬间滞住了,望着夏以臻的眼睛不加节制地停留。
这显然不是他想说的答案,但是比他心里所想,还要令他心潮浮动。
沈泰不动声色地笑笑,只是将指尖的鸡翅木箸微按了下,笑说:“来,都动筷子,尝尝看。”
这碗简单的面摆在眼前,澄黄的菜丝与肉丝一同炝锅带来的特殊香气,在木筷拨动间,迅速冲入鼻腔。
夏以臻挑起几根入口。
印象里,奶奶的煮面手艺也是一绝,只不过时间久远,夏以臻已经分不清当年是不是因为自己见识的太少,才会觉得那碗面是世上最好的珍馐…
但凡深夜饥肠辘辘,那碗朴实的炝锅面总会让她从舌尖到脾胃,都暖融融地得以满足。
浅尝一口,香气涌上鼻尖,继而带来一股酸胀。
有些久远的记忆总是封存在某个味道里,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忘,可一旦那个味道重现,与此对应的情感也会变得无处遁逃…
这个味道实在很熟悉。
夏以臻现在可以确认,儿时那碗炝锅面就是世上最好的美食。可以疗愈所有的不安。就连此刻的拘谨难安,也似被熨过般抚平不少。
熟悉的气味牵扯着久远的记忆……带来眼睛难以抑制的潮湿。
“以臻,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烫,眼睛都红了。”
倪孝雅刚关切地说完,又怕大家一气儿往夏以臻脸上看令她尴尬,赶忙又揉着肚子笑道:
“还说以臻呢,你们快看我,一碗已经全吃光了,肚子都鼓起来,好好吃。”
倪俊贤见身边还有冰啤酒,便速度倒了半杯,起身递给夏以臻:
“烫到了吗?我想喝点冰的会好一点。”
倪孝雅匆忙拉住哥哥的西装一角,“哥……哪有人拿冰啤酒让女孩子解烫的……”
“这…不行吗?”倪俊贤一耸肩,还是将冰啤递过来。
夏以臻最怕的就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等自己做反应…她不假思索地接过,“没关系,这个就很好。我可以的。”
她不希望他人的关注无限延伸下去,只好迅速将冰啤一饮而尽。
一瞬间,冰啤的泡沫与胃中的白葡萄酒剧烈冲撞,产生强烈的刺激…
院里的秋风也不由分说地凑热闹钻进来,扑在夏以臻脸上……一种眩晕的感觉随即开始在眉心发酵。
倪孝雅的脸上写着担心,“我哥这个傻子,以臻,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她微蹙着眉头,看起来真的很替自己亲哥头大,转而又向沈泰抱怨道:
“沈叔,您看到了吧,难怪我哥没有女朋友。”
倪俊贤打趣地凑近妹妹的脸:
“怎么,你又有男朋友吗?”
沈泰宠溺地摇摇头,对孝雅道:“孝雅,喜欢这里吗,喜欢这碗面的口味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沈叔,我已经十分饱了。虽然我很小就出国了,但不知为什么,这碗面让我吃得很亲切。您之前给我透露说,这个帅老板和我们是同龄人,我现在真的不信……同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味道?”
“算是同龄人吧,比你只大一点点,也在国外读过书,回国后又放弃家族企业,跟着我深造厨艺。以他的年纪,菜色能做到这个水准……”沈泰赞赏地摇头,“了不起啊…我年轻时,自愧不如。”
“真的吗?”
倪孝雅兴趣斐然:“难得有人和我想法一样,那我可一定要见见他了,还要向他取取经。这样等我回去,爸爸才会更加支持我做自己的事,对不对?哥。”
倪孝雅挽住倪俊贤的手,头发倾泻而下,倪俊贤浅笑着替她拢了拢。
夏以臻有些羡慕地望着幸福满溢的倪孝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会同样这般疼爱她了。
沈泰站起身,将一身中山装正了正,道:“小丫头都发话了,哪有不让你们见一面的道理。但恐怕要我亲自去请他,才能令他动上一动。我这个忘年交,可轻易不见人。”
沈泰摆摆手,一幅兴致很好的样子。夏以臻很少见到他在节目中展示如此老顽童的一面,便也抿了半口酒,陪着浅浅一笑。
—
院子里,雨水降落的声音渐渐响起。一开始只是疏落的星星点点,转眼就汹涌起来,打在落叶堆上,发出哔啵的声响。
夏以臻不胜酒力,此时心口腰间,已经微微发汗。
她斜撑着脑袋,静静看着玻璃窗外雨水逐渐倾盆而下,与室内温暖的氛围,俨然两片天地。
其余人兴致正浓,又遇大雨封门,夏以臻料定……这场不安的晚宴,一时半刻是不会结束了。
沈泰从后厨回来,桌上余馔已经收空。不知是不是雨水影响了线路,灯泡的亮光,开始一闪一闪跳跃。
沈泰:“这个臭小子,冲凉去了。孝雅,你等待一下,一会就来。”
“沈叔叔,我可不像我哥,我向来很有耐心的喔——”孝雅毫不介意,托起腮,“不如您先告诉我,他在此之前,是做什么的?一会见了面,我才不至于说错话。”
沈泰神秘一笑,向盛宸摇摇手指:“这个,可要问我们小盛总了。”
盛宸把玩着酒杯:“他嘛……救火队员?”
“消防员啊——”倪孝雅吃惊地瞪大眼睛。
众人喷笑。夏以臻耳边,谈话正像头顶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蹦跳。
她的神智开始朦胧,从耳边到脸颊,烘热的红晕一层层染透……她只好懒散地旋开一颗纽扣,将身上伴着辛香调的热气和酒气散淡……
众人笑过,倪孝雅又不依不饶地问沈泰:
“沈叔叔,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他。”
“盛朗。”沈泰一字一顿,“你们同龄,就这么叫他就好。”
身体骤然降温,夏以臻猛然僵住…心跳却在一瞬间冲向顶峰。
她急需确认自己是否是因醉意太浓而产生了幻觉,而意识似乎告诉她,盛朗的名字刚才的确清晰地出现过。
她怔大眼睛,嘴唇微微颤动着:
“沈老,您刚刚说他……叫什么?”
沈泰蘸点清茶,在木桌写道:
“盛夏的盛,晴朗的朗。我们小盛总的亲哥哥。”
倪孝雅吃惊地捂住嘴唇,一双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忽闪:“天!你们瞒得我好苦!这太不礼貌了!我应该早去打招呼才对!”
颤栗开始加剧…大脑被一片虚无的空白浸没。
夏以臻慌乱地向身边摸去,她想找到自己的提包。
来不及留下合理的理由再落荒而逃走了……她只想在盛朗真的出现前,迅速跑掉。
在她设想的重逢里,自己的冰冷、潇洒、坚决、无所谓……现在不得不承认,只是一番大话,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里壮胆色的想象罢了。
当指尖终于触到包带的一瞬,夏以臻匆匆起身,酒精带来的眩晕让她难以站稳,椅子被挤出刺耳的拖曳声。
可她的手腕,却被盛宸蓦地攥住,紧紧地,不由她动弹。
夏以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你早就……她绝望地望着盛宸。
“是去洗手间吗?洗手间在后厨左转……”盛宸露出友好的微笑。
“十分感谢。你真是好体贴。”夏以臻几乎是咬着牙对盛宸说道。
“我答应过你的,忘了?”
车里,盛宸的承诺重新浮上脑海——今晚一定让她见到盛朗。只是夏以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切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商人的诡计多端,夏以臻终于领教。
盛宸甚至没有留给她说出“我要先走一步”的空间,先发制人,给她的贸然离席早早下好了“去洗手间”的定义。
“要我陪你去吗?”倪孝雅的教养让她立刻站起身,关切地问。
夏以臻借着酒意,努力保有自己最后一丝体面的微笑,“没关系孝雅,我自己就好。”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嘴角是如何礼貌翘起的。
理智早已不在场,唯一知道的是——沈泰正泰然自若地坐在面前,就注定她无法将眼前的一切弄得太难堪。
夏以臻缴械投降,手指尖一颤,包带松开。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才得以被盛宸松解。
她像一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只能按盛宸施舍的既定路线,向后厨方向落荒而逃。
—
码头外的风雨更汹涌了。
从后厨左手边出来,是一丛户外小院,夏以臻淋雨跑过一串石子路,终于在另一片屋檐前停下。
这里有一栋三层洋楼,布局设计不像是现代建筑,砖墙也已经爬满岁月痕迹,在雨水的冲刷中,显得衰颓寥落。
风雨飘摇,夏以臻狼狈地躲进去。
水泥灰的墙面,每一扇轻掩的木门都相同。处处都是极致的冷静与克制。
夏以臻并不想去什么洗手间,她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在盛朗去前厅盛情赴宴的时候,她不必在场强装淡定。
炸雷在天边滚动了几下后终于不留情面地砸下来。跳动了一整晚的电灯,也在强撑着闪烁几下后败下阵来。
停电偏偏挑在此刻到来。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夏以臻的慌张达到顶点,她就近摸到一扇门,便同避难一般,不由自主地钻进去。
眼前依旧是无尽黑暗,一股热气裹挟着薄荷香气迎面扑来。一双脚踏过积水正向夏以臻靠近,夏以臻的心跳在片刻间停滞。
不容她反应,手机屏幕的亮光已将眼前照亮…
微弱的光线中,是盛朗冷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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