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你小叔的女儿过生日。”
女儿问：“你怎么知道？”
“他发朋友圈了，阿妹的脸圆圆的，笑得好开心。”
“……”
她没把手机转过来，镜愈自己打开手机，看到了那条朋友圈，堂妹坐在一个大蛋糕后面，比着剪刀手，咧嘴笑，露出两排戴着银色牙套的洁白牙齿，蓝色的蛋糕上摆着三个樱桃，白色的奶油裱花是爱心的形状，颜色不一的蜡烛燃着火插在上面。
她沉默地盯着这张照片上的蛋糕几秒，忽然胸口有种酸涩的情绪翻涌。
镜愈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还买蛋糕了。”
“春喜天还未亮就起床，拿上背篓上山采蘑菇，预备赶个早市，拿到市集上去卖……”抑扬顿挫的女声从母亲的手机里传来。
母亲站来了伸了个懒腰，懒腰势必伸得舒爽，她轻飘飘回她一句：“他们过生日爱买蛋糕。”
镜愈沉着一张脸，喉咙干涩，勉强张嘴，说：“我们家不买。”
母亲走向厨房：“你弟喜欢吃鱿鱼，等下我出去买条鱿鱼。”
“……”
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手里拿着洗菜篮子和一把空心菜，坐在客厅里，拉来垃圾桶，低头处理空心菜。
镜愈坐在沙发上没动，见她过来，盯着她背对她的背影，问母亲：“为什么不买虾？”
“虾？阿弟不喜欢吃虾，虾下次再买了，今天吃鱿鱼。”
镜愈没再说话，她心想。
可是妈妈，我喜欢吃虾。
傍晚，日渐西沉，温暖的霞光透进窗来，窗栏形成的一道道黑影打白色的墙上，像牢笼的影子。她的手机还在大声播放着网络小说，镜愈坐在桌子旁，忍着鱿鱼的腥味，一口一口将它咀嚼，吞入腹中。
夜晚八点钟，母亲的电话响了，她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开口却是不耐烦的语气：“干嘛？”
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他“嘿嘿嘿”笑了几声，“吃过饭了没有？”
“吃过了，我们今晚吃鱿鱼，你吃什么？”
镜愈没再听，戴上耳机缩在不怎么柔软的沙发上听音乐。
父亲在外地打工，隔三岔五就给母亲打电话，而镜愈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新年，他发微信叫她跟着二叔回老家。
听到一声，门开锁的声音，一米七八的细高条男孩走出房门，低着头看手机走到客厅的桌子旁，拿起水壶就往水杯里倒水。母亲打着电话，笑呵呵跟弟弟说话：“镜辉宇，我一天才看到你喝一次水，嘴巴红红的，今晚吃的菜热，等下你就喉咙痛。”
弟弟漫不经心回她一句：“喉咙痛就喉咙痛。”
母亲笑嘻嘻，满脸慈爱地看着他：“喉咙痛要去医院花钱，又挨花钱，挣钱不容易啊。”
镜辉宇仰头将水一饮而尽，杯子放在桌子上，碰出一声闷响，他不耐烦的回了她一句：“哦。”转头就回了房间。
镜愈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手机，她不知道要看什么 ，手指滑动屏幕，让消息一条盖过一条。
“听得到吗？喂？！我这边听不清楚。”母亲对着手机屏幕挥手，提高的声音对于听歌的镜愈而言，像是一场逃不开的噪音音乐会，她是被锁在客厅的“忠实听众”。
因为昨天晚上她母亲向她抱怨，说儿子不听她的话。
镜愈想，儿子已经不理她了，她作为女儿再不理她，那她在这个家好可怜。
“整天就知道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从早打到晚，也不讲话，不像你，还看点电视，看电视比打游戏对眼睛好多了，我看他近视会越来越深，等到高度近视就只能做手术，一个激光手术要花好多钱，你爸一天上十小时的班，又苦又累，我们以前在厂里面，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还要两班倒，你不懂，上夜班不得睡觉好难受，站在那里都打瞌睡。”
“还是你们读书好，读书轻松。”
镜愈努力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因为学校的教育教她做一个善于倾听的人。
镜愈听得胸口闷，道：“读书也不轻松，我上学睡不着觉，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第二天又要六点钟起床，早上是经常来不及吃早餐的，饿也要上课到中午十二点，我不觉得上学轻松，我睡不着难受得想死。”
母亲说：“哦，我知道你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
镜愈：“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母亲：“你就是想太多，想开点，想开才会心情好，心情好才睡得着。你不懂我们打工有多累，夜班的时候站着都要睡着倒在地上。”
镜愈：“……”
母亲：“你爸喊我一起过去打工，我不想去那么早，我医好我的腰我再下去，我经常腰痛得睡不着，昨晚上睡到半夜我就醒了，然后我就起来动一动，锻炼锻炼，好点了我才睡，我这个腰要贴膏药，膏药臭，一身臭味，我是不是很臭？”
镜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与母亲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觉得心绪不佳，心中闷着一口气，这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逐渐郁结于心，她从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对她说这些话，她知道做子女的要体谅父母，作为一个善良的人要学会倾听。
镜愈：“还好，贴膏药那不得臭一点。”
然后母亲笑了一下，扯着衣服低头嗅了一嗅，自说自话道：“臭。”接着她叹气道：“不年轻咯，老了全是病，你爸上班那里还有个女领导一天到晚来惹他，我都不懂她看上你爸什么，他根本就不疼人的，不像人家会疼人，我腰都没有医好，他就喊我过去，一点都不懂得关心人。”
“还记得你跟我们讲要个衣柜的时候吗？你爸那个人，他讲你过几年就嫁出去了，不用买给你，我当时就骂他，我讲‘你颠的！给崽不给女，哪有人做父母的这样讲话！’他这个人根本就不懂疼人，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我照顾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做，他就懂得回家翘个二郎腿在那里等吃，人家都懂得做饭洗菜，他是一点都不做，我做了，我都得不到他的一句关心！”
“那你们离婚。”
镜愈突然就不想那么善解人意，她不想再听她的抱怨。
母亲长叹一声气：“离婚？他才不会离，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几年你们都工作了，我们就可以轻松一点了，到时候你就会讲‘妈！我带你去旅游！’，你跟你弟带我去好多地方玩，再过几年你嫁出去了，家里面就剩下你弟跟我们两个老人咯。”
镜愈的母亲是个很爱说话的人。
镜愈：“……”
母亲：“离了怎么办，年纪大了也找不到好的，我一辈子都被你们捆在这里，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姨妈她们有钱，经常去旅游，到处去玩，我都没有去过，我为了你们两个辛苦一辈子，你弟又不听话，整天就知道打游戏……”
也是个爱重复来重复去，喋喋不休的人。
镜愈听着她说话，她又从儿子不听话，讲到丈夫不疼爱，又说到自己身体不好，镜愈很有耐心，她不是第一次第一天听到她这样的话，她也不是第一天当她的母亲，她今年二十一岁。
镜愈脸色平静，母亲讲到她自己困乏，终于起身走向浴室洗澡。
镜愈没有回房间，客厅里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打开手机划了一下，便心燥地丢在沙发上，每次与母亲说完话，她都需要自己一个人坐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消化她自己的负面情绪。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头阴云密布，她家客厅西北角有一个神龛，红色的长明灯发出红色的光芒，她坐在沙发上，盯着神像看，是的，她不管这样看着是否尊敬，她心头有个疑问。
神真的存在吗？
如果你存在的话，可不可以先拯救我？
拯救我阴云密布的情绪，拯救我望不到头的未来，拯救我在这个家无比孤独的境遇。
你爱世人，你有爱过我吗？
祂是爷爷请的，爷爷是道士，每次难过，镜愈就喜欢坐在客厅里远远望着祂，看着祂就好像爷爷在身边陪着她。
镜愈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银镯子，思绪飘出好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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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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