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如此,”易千实沉如水的眼眸闪动过一丝微光,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朝白旭轻鞠了一躬,便不再回头,“就请珍重吧。”
易乐很是不解,反问大族长:“不是,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了?你们下不了手让我来。”
易乐说着就要上前动手,却被易江一把抓住,饶是易乐再心有不甘,在面对易江这样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也动弹不得。
只见易江平静地摇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余生都将因为曾经的罪过而备受折磨,你看他现在懊悔生不如死的样子,就是最大的惩罚。”
虽然易乐是脾气暴躁容易激动的类型,但在面对年长一些的易江时候,也不得不收敛,易乐一脸不甚情愿地抬眸一看……
阴暗潮湿的地上,蜷缩着一个满身是血,不成人样的老头,老头浑身在害怕地颤抖,眼角落着大颗大颗的浑浊的泪,像是走过了大半生,终于幡然醒悟,可是已经太迟,太迟了……
那个曾经仙风道骨,手持长剑立于不问天山巅的少年,终是一步一步堕入了最深最黑最可怕的泥沼。
白旭的耳畔不断回响着往日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却越来越碎,越来越模糊,他快要听不见了,他便努力撑着耳朵,尽力去捕捉最后的一点慰藉。
“我本欲修天地道,奈何天地最无情。修行一道艰险困苦,漫漫长路无人伴,身心之苦在所难免,稍不注意便跌落万丈深渊。
…………
”
可慰藉不可能永存,时间漫长,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一提,就连那引以为傲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而梦也终究会破碎,所有流于表面之物,所有令人迷醉如痴如狂所追逐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尔,除却种种,我们人类还剩下什么呢?
是啊,自命不凡的我们又有什么呢?易千实曾无数次这样想,在华贵的院子里,在汹涌的朝堂上,在深夜孤寂的梦中,在易灵山最高的眺望台上,在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在同每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易千实也曾拼尽一切想要去改变什么,可是事实告诉他,他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本以为自己应当比更多的普通人容易实现,他本以为自己应当为这世界做些什么,他从出生开始就比大多数人拥有得多。
可除却那些外物,他还有什么呢?他还真正地剩下什么呢?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在乎莫须有的想法,可以对一切都熟视无睹,毕竟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魏千实了,从他重新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明明就决定了,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
可到头来呢?
他还是和自己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踏上一条不知方向也看不到尽头的不归路。
这条路又长又苦,内心孤寂无人伴,前路大雾迷浓好坏难辨,稍不注意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即便如此,他也仍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走下去,只要不停地走就好了,摒弃一切杂念就好,就好。
可白旭措不及防一剑斩断了他最后一根稳定绳索,那一刻,易千实突然觉得自己彻底不知方向了,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何处是他乡何处又是故乡,何处是地狱何处才是美好没有苦难的人间?
所有他苦苦追寻的一切,好像都不得解答,所以,他最终逃走了——
逃去了再不见他过去的地方,他漫无目的四处流浪,不留下自己的痕迹,被人们所熟知的记录故事的人,皆只有不知其人的流浪诗人。
直到遇见易水星的那一天,喝到那一口易灵山独有的白露酿时,流浪数千年的他才复又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千实。
一个穿着与其说是随性,不如说更多是破烂的年轻人,撑着脑袋,摇动着嘴里一根狗尾草,坐在一条小河边,含笑看着如境的水面。
正是千实。
而那明镜般清澈的水面显示的正是易水星周围的一切,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易水星后脖颈处有一处极小的火焰印记微微闪动,这是千实在第一次同易水星见面的时候就施下的。
他抬头微微眯眼,日光正好,清风徐来,他悠然躺下身来,惬意地闭上双眼,一笑:“是时候了,睡觉。”
.
跪坐在地的易水星看着易灵山一行人慢慢走远,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半点要消失的迹象。
仿佛时间过得很快,易水星循声走出去,不问天的树木都枯黄了。
环视一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练剑、切磋、习课……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身体无力般瘫软了下去。
恐慌随即爆出:
“怎,怎么回事。”
“我的头好痛,身体,身体也使不上力……”
“我也是……”
“莫慌,不问天的结界天下难克,不会有事的。”
“不知师父大师兄他们在哪里……”
“赶紧给他们传音。”
西边一间内,万古拿剑指着正在打坐的白旭
“既然我令你如此痛苦,为何不直接把我逐出师门,趁我年少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多说无益,动手吧。”白旭并没有正面回答万古的问题。
“动手?”万古一哂,“我当然不会放过你,这是胆敢伤害过之哥哥的代价,就算把你碎尸万段也不够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在这之前,”万古眼眸一沉,语速危险地缓慢下来,“必须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所犯下的到底是什么错。”
不动如山的白旭眉头一紧,“你想做什么?”
万古轻呵一声,带着极度阴暗又危险的气息,像是暗夜中深不见底的能够吞噬一切的潭水。
万古一把抓起白旭,瞬间就来到了不问天的问道台,这里是平常弟子们修身养性的地方。
只见问道台此刻已聚集了不问天的所有长老和弟子,个个艰难地瘫坐在地。
见白旭长老和万古出现,不问天的其他长老纷纷问:“白长老,你把我们所有人召集到此处,说是要商议今天不问天突发的异事,你是有什么眉头了吗?”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万古站在站在白旭的身后,悄声道:“怎么不说话,明明只要说是你的爱徒做的就好,你也把我带来处置了。”
白旭尽量压低声音:“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万古轻笑一声,“还能做什么,徒弟当然是学着师父呗。”
“你下的什么毒,快给他们解开,别酿成大过,悔极一生。”
“哈?”万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有愚蠢的弱者才会悔极一生,而我,目的明确,绝不后悔。”
万古看着问道台的所有人,向前走几步,声音陡然放大,足以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不问天有一件大家心知肚明却所有人都默契异常的不宣之秘,大家猜猜是什么?”
台下一人急了,大喝:“你什么身份?还不退下,让你师父说话!”
万古看着那人歪头一笑:“猜对有奖励哦?”
但台下无人敢应一声,只有几个长老情绪激动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人猜吗?”万古失望地摇摇头,“真是没趣呢,不问天堂堂闻名天下的仙门,竟然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也不对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草包抱什么过大的期望,烂泥就是烂泥,永远只配臭在阴沟里。”
有人沉默。
有人愤怒:
“你说什么!你才是草包烂泥!”
“都是同门,怎能如此说话?”
“真是放肆,你师父管教不好你,我不介意代替。”
有人担忧:
“大师兄,你怎么了……”
“是啊,大师兄你给他们解释一下,这不是你的本意。”
“大师兄我相信你。”
“大师兄,你为什么生气,是何事?”
万古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有丝毫异常,甚至那纯良无害的表情都别无二致,之听他慢慢说:“这就是我的本意,你们当如何?”
“大师兄……”
“大师兄个屁,你没看他已经疯了吗?”
“今日不问天的异事就是他搞的鬼吧!”
“如今这情况,确实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可这样,我们不就任他宰割了……”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闭嘴,别激怒他!”
“你们,你们被这么说大师兄,他不是这样的……”
任他们吵得再喧闹,万古也全然不在乎,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令人发笑的小丑。
“既然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要,”万古眯眼一笑,表情纯良无害,“那就由我来做个好人告诉你们吧。”
“这也没过去多久啊,大家还真是健忘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啊,那就从易灵山说起吧,知道为什么易灵山突然间关闭山门结界四起?”
言及于此,所有人突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害怕地紧盯着缓步的万古。
万古倒是语气轻松,毫不在意,像是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没人知道吗?答案显而易见啊草包们,当然是有人做了什么罪不可赦冒犯到人家的事啊。”
“让我猜猜,会是谁呢?”万古一步一步地从瘫软在地上的人走过,他的脚步很轻,当他从一个个人身边走过的时候,却给人一种万斤重的感觉,压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蹲在一个人身边,“是你?”
那人差点被吓没了魂,整个人差点哭出来,“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没趣,”万古嫌弃地走开,又到一人身边,“听说三长老这几年修为长进异常快,能不能也教教晚辈,是怎么修炼的?”
“放肆,修炼的事你不去问你师父,反倒来质问我?我可没义务必须教你。”
万古点头:“也对也对,是该问师父,”随即他便转过头去,看向白旭,“师父,你近年的修为一落千丈,甚至要连初入门的弟子都不如了,能不能请教一下师父,是怎么办到的?”
白旭:“…………”
“很简单,”万古一笑,“因为你们是一伙的吧,别以为一时聪明脱身了,就没人知道了啊草包蠢猪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来教吗?”
“嗯?”万古看着突然之间满脸落汗的三长老,拖着那身肥肉费力地往后挪,不免发笑,“怎么了三长老,我又不会吃了你,挪那么远干嘛,多费劲,我都替你辛苦。”
“哦哦还有,为什么这些犯错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呢?为什么所有人都照而不宣呢?这种事不可能是一个人做的吧?”万古转头看向所有人,眼眸深邃危险起来,“可别告诉我是因为不知道啊,你们这些人最精了,什么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都暗自期望着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方才那个问万古为何事生气的小师弟突然忐忑地说。
万古突然蹦到小师弟面前蹲下,表情和善:“小师弟真聪明,打小就看好你。”
“大师兄……”
万古温柔地揉了揉小师弟的头发,“乖,一会儿闭上眼睛。”
“嗯……”
随即万古转头看向白旭,令人毛骨悚然一笑:“师父记住了,这都是你,你们所犯下的罪过,这些人也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好好体验余生吧。”
闻言,白旭总算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大喝道:“不要胡来!都是我一人之过,不要殃及他人,不要做令自己悔恨一生的事,他们当中也有许多是与你朝夕相伴的人,你难道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万古眼眸暗沉下来,眸光渐渐破碎,“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心痛啊……”
“可他们当中也有无辜之人!你不能这样!你会后悔的!想想你来不问天是为了什么?这样下去你会入魔的!万古,回头是岸。”白旭紧张激动地奔向万古,想要阻止他。
“师父啊,”万古摊了摊手,眼眸彻底无光,“我早就入魔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有意包庇我至今呢?”
白旭突然停住了,他想要往前,却又踏不出一步,艰涩道:“我……对不起,是师父不对,是师父犯了错,害你误入歧途,对不起,对不起……”
“既然如此,那师父就好好看着吧,真正的魔头是怎样的,不是很有趣吗?”
那天,如墨云层翻涌不止,狂风大肆呼啸,日光在凌冽剑光下破碎,那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萦绕在不问天山巅久久不曾散去,直到鲜血彻底淹没了一切。
至此以后,不问天仙门的地位一落千丈,并且有传闻不问天的白旭长老在不久后病逝,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去探究,大家都知晓一个道理,那就是明哲保身。
天下皆知不问天最小的小师弟成了不问天的掌门,明礼修身,言行有诚,领悟极高,虽还不及从前的长老们,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
即便不问天在仙门的地位大不如前,但不问天依旧是不问天,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永远不流于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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