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信一送,沈随便在府中等人过来,这一等,便等了三日又三日......
这一日,腊月初八,腊八节,朝中特地放了一日假。
她娘去城外寺庙祈福,喝腊八粥,城外寺庙离家有几十里远,邱氏往年会住上一两日,念经拜佛。
赵影难得落了个清闲,心里也有了一些计划,白日去京中闲逛了一会儿,顺便让富贵把有些口信传了过去。
午后,她又回府喝了香甜可口的腊八粥,然后便潜心写史,静待黑夜降临。
*
夜间戍时二刻,天已黑尽。
沈府偏门,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前一后,平安低声解释,“赵公子见谅,走此门,实属是公子有考虑。”
“无妨。”
赵影的确不在意走哪道门,更何况,他们私下里见面若是有心人察觉,难免惹人猜忌。
富贵倒是瞄了几眼,这偏门实属太荒凉了些,杂草都有人高!
须臾,书房内。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两两相望,最终还是沈随打破沉寂,
“我还以为赵史官不会来了。”
明黄的烛光闪烁不定,映衬在男人脸上,有些别样的风华,赵影脑子里突然冒出信条上的内容来。
再听到这话时,蓦然听出一丝怨念来,她敛眸下眸中思索,正了脸色,“这几日属实忙了些,今日腊八,适才得空。”
说话间,赵影不经意一撇,陈旧褪色的书桌上,
“罪己疏”三个黑字映入眼帘,眸光一滞,不由得抬头望他。
却见男人兀自一笑,有些自嘲的姿态,“赵史官觉得我该呈上去吗。”
“或者说,我真的错了吗?”
赵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窗外突然掀起一股狂风,打在纸糊的窗上,噗嗤噗嗤响,耳边男人嗓音有些缥缈,
“如今,也只有赵史官相信沈某,不惜深夜前来,某感激不尽。”
相信他什么?这话说的感觉他们交情深切一样。
不过,看他那副样子,赵影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若论沈大人缉拿下官入狱,那也是下官失责在先,沈大人没错,若说替那妇人申冤,沈大人也没错……”
寒风吹破了纸糊的窗户,争先恐后的破窗而入,吹起了身旁少年的一缕发丝,嗓音清澈,格外动听,就是有些翁声翁气,他不由的想起平安说,那日她家小厮去抓药……
“沈大人也许错就错在太较真,少有为自身考虑……下官觉得沈大人应早日上书才是,这样才能早日复职,为万民申冤…”
“咳咳…咳咳…”说着说着一阵局促的咳嗽声猝不及防响起,
许是话说多了,加上窗外不断灌入的冷风,赵影喉咙中突然涌起一阵痒意,来势汹汹,越想压越压不住……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她背脊不由得躬起,微微颤抖着。
沈随见此跨步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拍她的背,带着几分关切,“赵史官可还好?”
隔得近了,他才闻到她身上那丝淡淡的药味,联想到那药,估计她是伤风了。
突如其来的碰触却让赵影一惊,下意识的弹开了,沈随手一顿,没再继续,转身走到窗边把吹的哐哐作响的窗户,“啪”的关紧,又理了理飞起的窗边…
屋里总算暖和些,咳嗽声也逐渐变小,只剩下偶尔一两声,晃神间,才发现沈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赵影顺了顺气,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装病了,自那日风寒后,她吃药不见好,反而还加重了…甚至还告假三日。
这也是为何没来找沈随的原因之一。
又养了三日,眼看好些了,今夜冷风一吹,那如轻刀刮侯的窒息感又来了……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是去而复返的沈随,手里还多了一壶冒烟的热茶。
“喝点水吧。”
赵影双手接过,手心微暖,看着眼前做工粗糙的白瓷杯,甚至还缺了个口,又是一顿。
“寒舍简陋,赵史官莫嫌弃,”
见她没动作,又补充了句,“放心,虽是简陋,但是干净的。”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赵影赶紧喝了几口,像是在证明她真没有此意。
温水入喉,咽中确实舒服不少,周身也升起一股暖意。
偏房内,富贵和平安围着一个火炉烤火,
平安再一次听到富贵的叹气声,
“唉,也不知公子什么时候出来。”
“……谈完事情自然就出来了。”
“唉,也不知道公子冷不冷。”
平安皱眉,“屋里有碳火。”
“唉……”这次富贵没再说话,他刚刚又瞄了几眼,沈府实属……寒酸了些,一看就没有地龙,他家公子风寒还未好,大半夜的,莫要又加重了…
沈府虽没有地龙,碳火还是有的,虽然只是黑炭。
不过——沈随从来不用。
若有若现的烛光下,赵影鼻子一痒,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上时不时一阵发冷,她现在后悔没有把汤婆子带上。
沈随再次看她,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把角落里那几坨黑炭点上,“赵史官可还好?”
“无妨,对了,沈大人认识顾相吗?”
话落,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朝中谁人不识顾相,眼里闪过一丝懊悔,大概是风寒惹的祸。
沈随像是知道她问什么,“他是我老师,怎么了,他找过你?”
“没有,偶然碰到了。”
“阿秋~”赵影吸了吸鼻子,“那......”
“那......”
两人同时开口,沉默半响后,赵影道“既然没什么事,下官先回去了。”
沈随本来也想说这个,临走前,突然多说了一句,“天气寒冷,赵史官记得多饮热水。”
“沈大人也是。”
“......”
府门前,沈随再次叮嘱道:“记得刚刚我与赵史官说的话,切要小心。”
“下官省的。”
-
回到赵府已经是亥时末了,赵影喝了药,加上屋里有地龙,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总算是舒服些,就是鼻子有些堵。
今夜,她跟沈随主要谈了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他告诉她还会暗中查案,也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沈随说的很诚恳,并没有强求她。
她同意了,也许还是因为她自己心底也有怀疑的地方。
沈随还说了一点,他叫她要小心,临水镇那一趟,他们行踪并没有可以隐藏,他是大理寺少卿为了查案前去临水镇尚没问题,可她一个小小史官也前去查案,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那日他们还发现了死去的青年,如果背后人为掩盖真相,要除掉她也不是没可能,还有今晚的行踪......
这些,赵影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好在出来时夜已深,加上她特意换了一辆马车,应该没人察觉。
沈府
赵影走后,沈随独自坐在书房久久未动。
桌上摆着一杯冷却的白水,是她刚刚喝过的,不过没喝第二口,他凝神思索,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会冒着丢命的风险来跟他查案吗?
他写信条约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姿态,没想到她到是答应的爽快,不过仔细一想,这案子也算是跟她有几分关系,
当年赵坤上书,是让他们萧家被灭的导火线,许是他给的那几分信笺,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纸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掀开了,他却没有再阖上,任由寒风一股脑的打在他脸上,凉意自心间散开,迷蒙的眼眸瞬间清醒不少。
书桌的上写有“罪己疏”三个字的宣纸也被吹得起起伏伏,不一会儿就飘到了地上,他紧了紧拳头,终是弯腰拾起。
-
翌日,国史馆。
赵影突然顿笔,看着一旁册子上的内容凝眸沉思。
最近龚维收集不少史记,有些还是从民间收录,主要是为了弥补之前起火烧了的空白,将它们整理编纂重新汇编成史册,她眼下这一本瞧着就是民间的。
有些民间话本为了惹人眼球,会故意歪曲事实,所以他们会大改,但眼前这一段,到不是歪曲事实,而是正史上只有寥寥几笔,这里却讲的很详细,因为这事她幼时听祖父提过,是关于他们大燕打败仗,痛失幽州。
至今都没收回来。
她记得祖父说那场战败的很惨烈,很窝囊,经历过那场战的人都不愿意提起,仿佛就是他们的耻辱,而他们都在刻意遗忘那段耻辱。
赵影手中毛笔点在宣纸上,黑墨晕染,思索片刻,她心里有了决定,手中的毛笔开始运转,一笔一划,写的及其认真。
斯时,金銮殿。
闭门思过了整整一旬的沈随终于又出现在朝中。
眼下,正字正腔圆的念着一封奏折,“臣沈随,身居四品,承蒙皇恩,任大理寺少卿......却行事鲁莽,滥用私权...臣有过...臣深悔之......”
众臣也听明白了,是一封罪己疏,沈随言辞恳切,态度端正,熙和帝眸色晦明不暗,沈随念完后久久未出声。
沈随也不急,依旧态度诚恳的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瞧着像是对革职一事心意已决。
底下朝臣也都眉来眼去,各有所思,写这罪己疏他们以为是为早日官复原职,可没想到最后他还自请摘掉官帽,真是惭愧不成?
又或是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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