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新房里传来清脆的玻璃碎地声，门外打扫的仆从见势不对，连忙跑远躲避祸患。
没过一会儿，林逾就面色铁青的从房里出来，他披着白色狐裘，里面的朱红长袍露出一角，步势极快的走向另一边。
仆从们全当睁眼瞎看不见。
新房门缓缓打开，宋阑身着昨夜的红袍，发丝披散，黑眸中透出揶揄，朝着林逾大喊道，“淮辞可真是厉害。”
林逾脚下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消瘦的背影。
“来水。”宋阑见他离去，笑容散去关上房门。
门外守着的仆从连忙回应。
那边，林逾快步向前，心口刺痛不停，他紧握双拳不让人看出一丝不对，慢慢走向偏院。
敲了门，江柔的脸映在眼前，他终是支撑不住，鲜血从喉间上涌滴落在地上。
江柔忙扶住他，招呼院内的小厮搭手，腾出手来把脉，“你昨夜就忍不住了，为何不过来？”
“那药宋阑也下了。”林逾手指微颤，擦拭去嘴角的血丝，指尖被黑血浸染，“开服方子，我还得见怙帝。”
江柔皱起眉，毫不留情的告诉他，“见怙帝？你这样直接见阎王去吧。”
“别说多余的，你今天不能离开小院，怙帝让他自个待会吧。”江柔直接挑明，见他还不肯一个点穴就让其昏睡过去，又向身旁的小厮交代了几句就进了屋。
*
“什么，你们公子有事就不随我们进宫面圣了？”
宋阑身旁的仆从一脸怒气，不可置信的拔高声音。
江哲坐在椅子上，摸着胡须连忙致歉。
“这大婚第一天早上历来历代都是要进宫去面圣的，现在只让我们公子去什么意思啊，这不是让人看我们公子笑话吗？”
江哲只能为难的笑笑，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的宋阑。
“住口，路银。”宋阑适时出声，眼神与江哲交汇，“敢问林公子因何而缺席，我总得禀报陛下才是啊。”
江哲扬起标准的弧度，解释道，“公子听闻肆渊山庄凶手的消息，忙去追了。”
宋阑挑起眉头，也清楚这不过是个面圣的说辞，只是这林逾怎么突然就不去了呢，他想不通也没放在心上，“原来如此，肆渊惨案的确对林公子更重要些，那我就先行面圣。”
江哲行礼谢道，“多谢公子体谅。”说完就退出屋内。
路银脸色不愉，嘴里嘟囔着，“主上，这林逾也欺人太甚，那肆渊案都成悬案了，这消息怎么可能恰好今天就来了，这不是骗人呢。”
“能骗过上面那位就好。”宋阑嗤笑一声。谁人不知肆渊山庄老庄主林夕珲与其妻赵湘是当今陈怙帝的知己好友，那位对肆渊惨案的重视丝毫不亚于这林逾，一点风吹草动都极其关注，这理由怎么可能骗不过那位呢。“罢了，与他相比我更关心其他事。”
宋阑将头发束起，潇洒的模样惹得鸟雀呼来，他寻了马就向皇宫赶去。
“架！！！”
*
“啊！！！”
床铺上的人忽然惊醒，额前细汗密密麻麻，他粗喘着吸了好几口凉气，发丝贴在额前，湿答答的。
一旁守夜的江哲点燃红蜡，亮光照耀整间房，“醒了？”
见是江哲，林逾心中安稳，声音略微沙哑，“江叔，何时了？”
“子时。”江哲将毛巾贴在他额前回答到，“你昏了两天。怙帝派人来问，我说你还在查找线索的路上。”
“嗯。”林逾调整好枕头躺好，又问道，“宋阑呢？”
“你昏倒后我就让他自己去面圣了，这两天应该在大理寺忙着。”江哲端来药汤递给他，看着林逾掐着鼻子猛灌下去，笑呵呵打趣道，“别说，这宋公子也挺惨，因为不怎么亲近的兄长而受到诬告，之后又与诬告主谋结亲，新婚第二天面圣时对方就不在，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一个惨字了得。”
林逾自知这是在说他，出言反驳道，“民间言传他就是一个阴冷凉薄之人，我也不算冤枉他。面圣之事如若他不下药，我怎会拖着病体来这儿。”
江哲叹口气紧握杯子，指腹不停击打着杯壁，“淮辞，流言是最做不得数的，人传着传着就变了卦，你自己也知道流言蜚语是多么可怕，为何要以流言为界定去看待一个人呢？况且那药你不也下了吗？”
“我自知您的意思，可如若不是他真的做了那些事，那流言又是从何而来？”林逾扭过头，被子下的双手冰凉，“如若他相信我，他就不会带药。”
“你不也不相信他吗？否则你怎么可能带药。”
“……是，我们都不信任对方。”林逾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辩解。
江哲皱起眉头，坐在床沿边，“淮辞，不要让怒火和不甘击溃你，不要因为一些传言就去完全敌视对方。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
林逾扭头不说话，江哲自知这是未见其放在心尖，语气严肃，“你还记得吧，你最初见他不是这般，你说他当真君子人物。可后来为何变成如此，是你被年少琐事所束缚，是你散布谣言诬告他的名声，这才引来怙帝之事，说来还是你对不起他。”
杯子啪嗒一声落在木桌上，江哲说了重话，“如今你这般执拗，究竟是因为流言难测，还是因为宋寒之事！”
林逾试想反驳，但发觉话到嘴边又没什么重要的，“我……”
“你自己也答不上来吧。”江哲扫视他一眼，眼中慈爱与失望交织，“淮辞，不要被记忆束缚，不要让仇恨吞噬，你当如以前。我取逾矩之名便是想你自由自在，你想报仇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甘愿做你的刀刃，但你不该通过不确定的记忆去仇视他人。”
林逾不吭声。
江哲也知晓不可能因为自己几句话，这孩子就会改变想法，于是叹气说，“你自己去试试吧，拿你的记忆去判断宋阑这个人，在出结果之前，不要再跟人家耍性子做些坏事。”
林逾点点头，答应道，“知道了我会的。”
江哲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听进去了，莞尔一笑，脸上的皱纹起了一大片，“嗯。”
“江叔，你怎么又变老了？”
“你个小兔崽子说谁老呢，我正值壮年，老什么老。”
两人斗起嘴来，一个比一个声大。
门外传来江柔泼辣的喊叫声，她一脚踹开门，面色不虞的盯着哆嗦的两人，“吵什么吵！大半夜的把蜡点那么亮干什么！”
两人皆是一惊，身子咯噔了好几下，林逾眼神示意江哲快上，江哲难为的挠头，柔声道，“乖女，爹吵到你了，哎呦爹这就去睡。”
这女儿奴果真靠不住，林逾内心腹诽道。
江柔盯着两人，轻哼一声道，“算了，你俩赶紧睡，蜡烛熄了。”说完就走回自己屋里。
这边侥幸偷生的两人听从安排，赶紧闭眼睡觉。
*
天蒙蒙亮。
林逾哈着气，眼底一片乌青，他翻了个身子，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呼噜声，狠狠地咬咬牙，轻手轻脚穿上衣服离开屋内。
到了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林逾神清气爽的伸伸懒腰，打算下次死活不与江哲呆一间屋了。
他慢慢走着，就当提早出来赏园。冷风寒凉，像刀子一样割着肉。林逾四下乱走，仆从应是还未清醒，园内寂静无人。
“砰——”
听见一声巨响，林逾随着声响走上前，在繁茂的树木旁看到熟悉的身影。
宋阑身着墨色缎子衣袍，乌黑的头发用红色发带随意绑住，眼睛被白色布条遮挡，他手握长剑在空中翻腾，剑法飘逸灵动与风而行，额前散落行发丝也晃动，布条掉落露出暗含锋芒的黑眸。
只一瞬，他长剑直向林逾而来，“谁！”
林逾本打算看一会就离开，谁知抓了现行，只能回答道，“是我。”
宋阑收回长剑，剑尖指向地面，“林逾？你怎么在这。”
这问题问得可真妙，林逾唇角勾起，反问道，“我回来了，不在这在哪？”
宋阑吃了个鳖，转移话题问，“你此去有何收获？”
“没有。”林逾知道他是在问探查线索的事。
“嗯。”两人默默无言。林逾见这气氛，心想还不如刚没那个好奇心呢。他抬起腿准备离开，又想到昨夜江哲说的话，于是叫到，“宋阑，诬陷你那件事对不起。”
宋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林逾就继续道歉，“还有面圣，责任在我，抱歉。”
“哈。”宋阑嘴角扯起，鼻尖因为寒冷冻出红意，缓了半天才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道歉，他心中狐疑，还是耐心回道，“没事的，淮辞。”
林逾听见这人叫自己的小字就身子难受，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他伸手止住，“行了，就这样吧。”
想了又想，还是走到宋阑面前提议道，“我觉得咱们两个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所以现在把话说开，咱俩人后互不相干，人前装个样子，如何？”
宋阑顿觉这人出去几天回来却有些怪异，他面上不显只一昧笑笑，“装成什么样子？”
“就不要太亲昵，寻常人家夫妻样。”林逾解释说，他眸子直盯着宋阑。
宋阑黑眸里闪过笑意，他附在林逾耳边，懒散的声音掺着玩味，“可以啊，淮辞。你叫我一声应该也不过分吧，毕竟还是要装个样子的？”
林逾疑惑的皱眉，看着对方做不得假的期待模样，不情愿地叫了声，“喆安。”
随后扭头离开。
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宋阑唇角抹起一丝湿润，他舔舔嘴唇笑了笑，握紧手中的剑挥向天地。
落叶散落，埋在土里。
天光明亮。
我们和平起来！o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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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互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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