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施那日之后,好几日都没什么动静。聚贤阁那边没传来什么新消息,太子的情况也没听说有什么异常。
柳扬眉在后院穿着干练的短衣,练习举石锁,扎马步。这已经成了她现在每日必做的事情了。
“娘娘,您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快来歇歇吧。”春芽端着茶点走进映月亭,招呼道。
柳扬眉抬头看了看逐渐向西的日头,调整一番呼吸,最后进行一组托举,才将石锁放回原处,走进凉亭。
“娘娘,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碎玉豆糕桂花酥饼,还热着呢,您快尝尝。”
柳扬眉撇了一眼桌上金黄酥脆的精致糕点,微微笑了笑,将手上缠着的布条一点一点拆下。
她本不想缠这些布条的,属实有些费时费力。可昨日侍寝时,皇帝摸着她起了薄茧的粗糙手心,微微皱了眉头。皇帝虽未明说什么,但柳扬眉既知他不喜,如此还是不要忤逆君心。
柳扬眉挽起袖子净手,露出的一节小臂已经有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春芽看着自家娘娘,觉得明明五官没变,可她整张脸却越发显得英气逼人,目光炯炯,神色坚毅。
“春芽,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柳扬眉声音温柔。
春芽晃了晃脑袋,“我在想,今日天气甚好,正值九月末,御花园的龙脑菊想必已经开了,娘娘想不想去看一看?”
柳扬眉想了想,反正也无事可做,外出逛逛也好,三下五除二把手中的酥饼吃完,“好,走吧。”
柳扬眉换了一件素净的荔白盘金彩绣织锦长袍,头发挽成随云髻,同春芽在御花园随意漫步,欣赏秋菊。
龙脑菊果然开了,其花色如同人间染郁金,外叶纯白,香气芬烈①,甚是动人。柳扬眉和春芽正在此花面前长吁短叹、流连忘返时,一阵喧闹声引起了柳扬眉的注意。
环顾周围一圈,终于看到御花园东北角,三个宫女正弯着腰,在灌木中寻找着什么,个个神色紧张,严阵以待的样子。
柳扬眉心生好奇,给春芽使了个眼色,悄悄走了过去。
在那三人身后看了半天也看不真切,柳扬眉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在找什么呢?”
三个宫女均被柳扬眉猛不丁的一句吓了一跳,一回身见是锦妃娘娘,又是一惊,赶紧下跪行礼。
“见过锦妃娘娘。”
“起来吧,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们在……我们在找……”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
正当三人犹豫之时,忽听春芽一声惊呼,“那!那有东西在动!”
几人顺着春芽的手指看过去,发现矮灌木中确实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里/面/冲/撞,把灌木枝上挂着的枯叶撞得七零八落。
柳扬眉见状,抢先一步追了过去。
还没待她看清是何物,那东西飞速地冲出灌木,穿过石板铺就的小径,再次躲进另一边的矮灌木中。柳扬眉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灰色影子。
春芽几人这才急急赶上。
“娘娘,您跑到那么前面做什么,万一伤到您可怎么好。”
柳扬眉回头,见春芽的小脸皱地像个包子样,眼中写满担心。
柳扬眉悄悄绕道春芽一侧,将衣袖撩起,露出沙包大的拳头,她小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爆起。
春芽不做声了。
却听到另一个宫女一声尖叫,三个人俱是紧张得握住对方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柳扬眉回头,这才看清那团灰影是什么。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你们要如此紧张吗?”柳扬眉语气无奈。
“不……不是,娘娘,是、是龙脑菊!”
柳扬眉听罢,逐渐严肃起来,只见那兔子正一边嚼着枯草,一边冲那几株龙脑菊的方向移动。
龙脑菊因其品种独特、数量稀少且生长条件苛刻而珍贵异常,整个京都恐怕也就种了这几株,更别替龙脑菊边上还有今年西域刚进贡来的新罗,皇帝都时不时要来亲自照看一番,若被这只兔子毁了,这三个宫女的脑袋许也是保不住了。
“嘘!你们几个待在这莫要发出声音。”
说罢,柳扬眉拎起裙摆,蹑手蹑脚朝兔子的方向走去,短短几米的距离,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谨慎小心,生怕发出丝毫声响,惊扰了那机敏的野兔,让它一跃而起,再次扑进矮灌木中,那可就不好找了。
柳扬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挪动到兔子边上时,那敏锐的小东西似是也立马察觉到了异常,慌不择路地向前逃窜,柳扬眉大步流星紧追其后,终于在它即将跳进花坛的那一瞬间,一把将其捞了出来。
柳扬眉长舒一口气,庆幸今日图方便,穿着练武时的皮履出的门,不然还真有可能追不上这活蹦乱跳的野兔。
柳扬眉拎着兔耳朵,将那灰兔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总感觉它看起来有点熟悉。
见柳扬眉抓住了兔子,在远处围观的几人才敢走上前去。
那三个宫女激动地上前,感激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多谢锦妃娘娘!多谢锦妃娘娘!”
见三人要跪,柳扬眉立马一手将其扶起,“免礼免礼。你们是哪个宫的人?”
“回娘娘,我们是倚春宫的。”
听到宫名,柳扬眉心思一动。见倚春宫的宫女就要伸手将那野兔接过去,柳扬眉后撤了半步,躲了那双手。
“这兔子活泼得厉害,我怕我手一松,你们拿不住,它又跑了。我替你们送回宫吧。”
“那怎么敢劳烦娘娘。”那宫女与同伴面面相觑,面露惶恐。
“这有何麻烦一说,我也许久没去拜会宁妃娘娘了,正巧遇到你们,正好趁此机会前去给宁妃娘娘请安。”
见柳扬眉这样说,三人不再多言,只得默默跟在柳扬眉身后。
一路无言,正好让柳扬眉趁此时间整理思绪。
宁妃娘娘是四皇子萧宸儒的母妃。她进宫的日子甚至比荣妃还要早些,只是她的性子内敛安静,素日里只爱摆弄花草,话不多,不太受皇帝宠爱,因此进宫五年余才迟迟有孕。
原本她只是不喜交际,但是她性格稳定平和,在宫中也并不抵触与其他娘娘走动往来。直到发生了一场意外。
据说是四皇子萧宸儒十岁那年,他因为贪玩没完成学业,害怕宁妃责罚,趁着打水的太监不注意,躲到了井中的打水桶里。
为了防止脏东西掉入,也为了防止意外,宫中的水井上都有木盖的,不用的时候会用锁子将盖子锁住。那日许是锁井的太监没有留意,没看到皇子躲在里面,运完水回来直接把井盖锁住就离开了。
宁妃也正巧在气头上,找了一圈不见人,知道萧宸儒是自己躲了起来,所幸也不再找,回了自己房内。
如此一来,宁妃以为萧宸儒在他自己房内,萧宸儒身边的宫人以为他在宁妃那里。等到所有人发现萧宸儒丢了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早晨。
萧宸儒被找到时,已在那又阴暗又潮湿的井中关了一夜。救出来后大病了一场,高烧三日,日日梦魇,好不容易等烧退了,整个人却变得痴痴傻傻、暴躁易怒,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皇帝大怒,一气之下罚宁妃在自己宫中禁足三月。
眼见儿子的病情逐渐恶化,宁妃也似受了刺激一般,禁足三月结束后,她也不再出宫,不再与人交际,最后甚至连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去了,整日在宫中诵经祈福,守着自己的儿子。
一开始皇帝还时不时去探望这对母子,后来见萧宸儒呆愣木讷,宁妃也三魂丢了气魄似的,心中憋闷,渐渐也不再去看他们。
一晃萧宸儒已成年,到了独自离宫,开府建衙的年纪,可太医说萧宸儒虽已成人,心智仍似孩童,与陌生人相处便会焦躁不安,不适宜单独居住,须有亲近之人照料才可。
因着这个缘由,就没让萧宸儒出宫,时至今日,仍同宁妃一起住在倚春宫中。
此事虽不合规矩,但皇帝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他有个痴傻儿子,就没再提让萧宸儒出宫之事,算是默许他留在宫中。
柳扬眉记得,荣妃去世后,萧宸司就被寄养在宁妃那里,他将宁妃视为半个母妃,在萧宸儒痴傻后,也对这个弟弟多有照顾。
这兔子,恐怕就是萧宸司专门为萧宸儒抓的,怪不得他当时如此执着。
“锦妃娘娘请您在此等候,我前去通报宁妃娘娘。”宁妃宫中的宫女均是细声细气,说句话都感觉心惊胆颤的。
她们还真听信了柳扬眉的话,专程将兔子笼拿出来,让柳扬眉亲手放进去,一下都没碰过那只巴掌大的小野兔。
等候的片刻,柳扬眉心中忐忑,生怕被宁妃娘娘拒之门外。所幸的是,她同春芽没等多久,便被请进宫中。
倚春宫的院子不大,却收拾的清新雅致,皇帝虽许久不来,但因着有皇子在,也从未苛待过倚春宫的吃穿用度。
柳扬眉看着这满院的翠叶花卉,她想宁妃娘娘的日子可能并不似外界传的那般得过且过,她甚至有些许自得其乐。
柳扬眉环视一圈,顺势看向大门紧闭的东殿,据说萧宸儒便住在那里,此时那里安安静静,听不到一丝动静。
“娘娘,这边请。”宫女将柳扬眉引向西殿。
自柳扬眉进宫以来,她同宁妃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两人几乎算是没有交情,柳扬眉又想起关于宁妃的宫中传言,将她描述得如此乖戾,此刻竟突生了些紧张之感。
“臣妾参见宁妃娘娘。”柳扬眉低头行礼,嗅到房间中浓郁的檀香。
只见正在罗汉床上坐着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①宋 刘蒙 《菊谱·龙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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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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