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寻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盖上防尘布,那些都是外婆拿不走的遗物。
他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将自己蜷在铺上防尘布的沙发里。
沙发很小,沈未寻瘦得皮包骨的身体也足够容纳,他看着茶几上自己和外婆的合影,又想起了那时他问外婆的话。
_____【外婆~有一天你也会不要我吗?】
【寻寻是外婆的乖孙子,外婆永远不会不要你!】
沈未寻盯着照片,轻声呢喃,“可是外婆,你骗人...”
眼泪划过鼻梁掉落在长长的发丝上,沈未寻任由着变成决了堤的河流。
短短的沙发上,瘦弱的身子轻轻抖动着,沙哑的抽泣声在空荡荡的屋子回荡。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声响。
沈未寻前脚走卢笙后脚就跟了过去,她实在不放心。
到医院后却没见到沈未寻,卢笙给沈沈未寻打电话询问,沈未寻说他去了趟墓园耽搁了,所以卢笙就在医院等他。
沈未寻是坐公交车到达的医院,刚下车就看到对面商场门口站了个人偶,那个人偶他认得,是那年顾听澜带他来时那家奶茶店招揽客人扮的。
沈未寻没急着进医院,而是抬脚向人偶走去。
“您好!本店现在正在做活动,请上四楼兑换券码。”
人偶拿过一张抵用券给沈未寻。
沈未寻看着活动内容,是中秋活动。
这个商场他很多年没有在踏足过,奶茶更是不曾再喝。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味道,但始终记得那一抹温热的触感。
沈未寻拿着券走了进去。
商场的人不是很多,中秋节是在明天,所以今日的一切活动只是为了铺垫明日的盛景。
上一趟电梯刚好关上,沈未寻只好等一旁的到达。
电梯到了,沈未寻抬脚走了进去,外面没人在等,他按下四楼的按键,然后按下关门键。
电梯升至二楼时又停了,门打开时有人在说话,男人笑着哄孩子,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一大袋人间烟火,旁边站着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提着很轻的袋子,挽着男人的手,温馨又恩爱的一家人。
沈未寻与男人对视,男人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他们走进电梯,沈未寻往边上移了移,身子挡住了一大半按钮。
“你好……”女人温柔的嗓音唤醒了发愣的沈未寻,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后沈未寻干哑着声音看着顾听澜问,“需要帮忙吗?”
女人率先点头,沈未寻略过她倔强地看着顾听澜。
顾听澜别过视线,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这一刻与初见时重合,沈未寻忽然不知今夕何夕。
三楼到了,顾听澜带着女人和孩子决然走出电梯,直到电梯再次被关上,他没再和沈未寻说过一句话。
在电梯门合上再也看不见人时,沈未寻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三楼是各种餐厅,四楼是饮品甜点。
四楼的门开了,沈未寻攥着活动券没有走出去,他按下了八楼,商场的顶楼。
短短的四楼很快,几十秒的时间里沈未寻来不及回忆自己的一生,但顾听澜却占据了了他的整个回忆。
顶楼到了,电梯门开的一瞬间沈未寻裤兜里的铃声响了,是卢笙,他任由电话想着往走廊尽头的门走去,电话断了,沈未寻瞧着没上锁的门,脸上露出最灿烂的笑意。
电话又响起,沈未寻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门吱呀一声开了。
“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了。”
“不用找了”沈未寻朝一步一步向天台走去。
“店面房子都转给你,遗嘱在我房间的床头柜最下层”
(沈未寻,你要做什么!)卢笙在那头感觉到了不对劲,沈未寻却还是自顾自说着。
“不用给我买墓地,骨灰找个地方扬了……”
(沈未寻,你不要做傻事!你在哪!)
呼呼的风声被越来越飞快的脚步带得很大,卢笙那边也在跑,可她还是听清了沈未寻的最后一句话。
“他回来了,别告诉他那些事!”沈未寻突然又笑了,笑声苍凉。
沈未寻一跃而下,手里的奶茶券和手机被他遗弃。
他看见了外婆和母亲,她们向他张开怀抱。
_______“寻寻,外婆永远不会不要你”
_______“小寻,这次妈妈再也不会丢下你”
沈未寻低低嗯了一声,然后随着风飘落。
明天就是中秋了,他也该团圆了。
.....................
卢笙那边只剩下急急的风声,接着听筒便再没了声音。
她一遍遍喊着沈未寻的名字,一向冷酷的她哭得泪流满面。
她跑过医院的广场,然后迷茫的跑,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沈未寻。
穿过马路时是红灯,车辆嗡鸣的喇叭和刺耳的刹车声,她被堵在一辆车前,司机在大骂。
忽地眼前一个白影闪过。
砰~
重物落地声夹杂着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卢笙寻声望去~
飞溅得满地的血和一个熟悉的人融为一体。
沈未寻~
卢笙哭喊着朝人跑去。
沈未寻就倒在商场门口的梯子旁。
卢笙的脚有些发软,最后几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未寻,沈未寻你说话...”她伸手要去抱人,可手到半空又无从下手。
“哥...我叫医生,对,我打120...”卢笙语无伦次拨号,可手抖得根本拿不住手机...
“哥...”
“哥...”卢笙一边哭一边喊,她伸手去捂沈未寻头上的大血窟窿,没一会儿手就被全部染红,血随着她的手肘淌,沈未寻没有一点呼吸。
而此时的楼上。
顾听澜正挨处寻着沈未寻,他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问着商场里的人。
那是那年他偷拍的沈未寻,照片上的沈未寻笑得灿烂。
——“有人跳楼了!”
——“什么?还是个帅气的长发小哥哥?”
顾听澜正听到两个女孩子的谈话,他不知怎么地,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他不顾一切往楼下跑去。
当他快跑到大门处时就听到凄厉的哭喊声。
“沈未寻,你给我醒醒...我求你了沈哥...”
顾听澜一下瘫软跪地,他听着那凄厉的哭声和那一声声沈未寻,他强忍着眩晕和瘫软跌跌撞撞朝门外走去。
越过人群,保安将卢笙和她怀里血淋淋的人围在中间。
顾听澜拨开保安,一声声喊着沈未寻。
“沈未寻...沈未寻你怎么了...”
几步之遥他却觉得走尽了半生。
他看着沈未寻满身满脸的血,抬起手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沾着的血渍,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顾听澜一把从卢笙怀里抱起沈未寻,抖着嗓子一声声喊。
“沈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太气了...”顾听澜不顾血迹用脸贴着沈未寻已经冰凉了的脸,“我气你太狠了,你对我太狠了知道吗?我...我找你,你把我拉黑了...我后来遇到了很大的事,我无助时找你...还是找不着...”
顾听澜拨开卢笙,把沈未寻紧紧抱住,再也等不及救护车就往对面的心理治疗中心跑。
血迹滴落了一地,顾听澜一边跑一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要是刚才我不故意气你...要是我早点知道海棠花的花语...”顾听澜哭得泣不成声,脚步虚浮地踩不稳地面。
“我也爱你...沈哥...”
医院很近,早、晚、远、近都救不了沈未寻,他注定听不到顾听澜的告白。
沈未寻隐藏的爱意终于等到了结果。
顾听澜知道他爱他,可沈未寻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海棠花开得有多盛。
————
卢笙心里是怪着顾听澜的,所以当顾听澜在火葬场和她抢骨灰时她并没有给他。
“顾听澜,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很确定沈哥的死跟你脱不了关系!”卢笙对顾听澜再没有了往日随意亲昵。
“你知道吗?沈哥好不容易才有了生的希望,今天准备入院治疗...”卢笙嘶哑着声音,颤声看着顾听澜,“他本来是可以活的...”
顾听澜的双手离骨灰盒仅几厘米,卢笙的字字控诉让他不再靠近,手抖得跟筛子一样往下放。
良久后,顾听澜突兀地笑了,“哈哈哈...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呢...我扯断了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我亲手杀了我爱的人...哈哈哈...我是个罪无可恕的人...”他频频后退,直至跌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毫不知情。
卢笙再不管他,抱起盒子,卢小笛撑着伞,两姐妹率先走了出去。
好几次要冲上去揍人的苏卿被陆上景死死箍住,苏卿眼眶通红,他狠狠瞪了眼顾听澜,然后被陆上景扛走了。
顾听澜就那么瘫坐在地,他哭着,笑着,眼睁睁看着沈未寻离去。
许久后,齐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对不起!”齐月忽然的道歉并没有让顾听澜有任何反应。
她又自顾自说,“对不起顾听澜!”顾听澜缓缓看向她,齐月没躲,抬眼和他对视,“三年前我们刚出国第二天沈未寻有打电话过来...”
顾听澜听到沈未寻三个字时眼眸有了神色,然后再听到后面的内容时眸光逐渐凌厉。
齐月已经作好了准备,她咬着牙一鼓作气说,“我当时跟他说了些不好的话,那时我就知道他喜欢你,所以...”
“你说什么?”顾听澜一把揪起齐月的衬衫领子,嘶声吼。
齐月任由他揪着,一点不反抗,她将这些年的愧疚和压在心底的难过和盘托出。
“我让他不要纠缠你了,也是我跟他说你已经把他送的西府海棠扔了!”
顾听澜青筋暴起,抡起拳头朝齐月挥去,但最后看着她这张完全换了的脸,终究没下得去手。
他放开齐月,跌跌撞撞朝车里走去。
车开走了,只剩下齐月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虚无地对着空气说,“对不起沈未寻,三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三年后我还是对不起你,当时在电梯我看出了你的难过却故
意配合着顾听澜...”
“顾听澜是爱你的,是我仗着救了他母亲的恩惠绑了他那么久,真的对不起!”苍凉的声音被风吹着,“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我用这张脸换来了顾听澜的同情,他愿意帮我带孩子,愿意陪我在孩子面前演戏……”
“可他不知道,当初那场火是我设计的……”
齐月的自白散在风里,不会有人再提起。
卢笙等人抱着沈未寻的骨灰回了家,家里的一切都如沈未寻走时那样,全部用防尘罩盖了起来。
就像是沈未寻早已悄无声息地做好了告别。
开门时铁链发出的哗哗声刺得每个人心里都不住的发疼发紧,几人看着被死死密封住的窗户难受至极。
卢笙把沈未寻放在他外婆和母亲的遗照前,然后给几人都点了香烛。
卢笙鞠了几个躬才哽咽着开口道:“阿姨,外婆,你们要照顾好沈哥……”
沈未寻留下的遗书并不难找,卢笙按他说的打开他床头柜边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牛皮纸袋和一堆没有吃完的药,她拿起密封袋,抽屉就那么开着。
那些药瓶和那本崭新的录取通知书才终于得以见天日。
密封袋里有拟好的财产转让合同,有房子和面馆的房契,还有两封信件。
一封写着卢笙的名字,而另外一封则写着顾听澜的名字。
卢笙仅拆开了自己的那一封。
卢笙,某一天当你看到这封信件时想必我已经不在这人世,请别伤心,我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这条路。对我来说你和小笛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你尽量把面馆替外婆经营下去,《秀娟面馆》是外婆的家,我希望你别改名字,你和小笛搬回来住,这也是你们的家。
我死之后请不要给我买墓地,我一生泥泞,自不愿再入尘土,找个地方把骨灰撒了,我想随风去看看世界,这是我唯一要求你做的事,其他均可随意。
关于顾听澜...倘若哪天我等不到他回来,请你也别告诉他我龌龊的心思,那是我见不得光的情感。
最后,谢谢你们,也替我谢谢苏卿,他这些年帮了我许多,愿他和陆医生幸福地走下去。
再见了卢笙,下辈子我们再相遇!
读到最后,信纸被一滴滴水渍浸湿,低低的抽泣声在屋子里荡,只是再也没有了关于主人的一点声响。
后来关于顾听澜的那封信,陆医生说,“他是未寻的执念,他们已经错过了这么久,我想我们不应该对顾听澜如此残忍。”
最后卢笙还是把沈未寻和他的信给了顾听澜。
顾听澜就守在门口,一个成熟体面的男人仅几天的时间就已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靠着墙壁,几人打开门时就看到他颓废地一支接一支的抽,通红肿胀的眼睛连浓郁的烟雾也挡不住。
当卢笙把怀里的盒子给他时,他站直身子,整理好衣物,然后再将手放在衣服上用力地擦拭,生怕沈未寻粘上一丝污秽。
顾听澜将盒子和信抱在怀里,手有些抖,他紧紧扣住边缘,弯腰朝卢笙及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颤颤巍巍下楼。
每走一步都是和沈未寻之间的回忆。
当年背上的人很轻,但他步伐稳健,所踩的每一步都随着沈未寻的呼吸而轻快。
盒子很轻,却压得他每抬一步脚都如千斤重。
与沈未寻初识在这里,他犹记得当时那张特别又令人惊艳的脸,也记得当时背他上楼的感觉,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在这些年无数个想念的夜晚拿出来细细品鉴,如蚁蚀骨,享受而痛苦。
沈未寻的遗愿没能实现。
顾听澜带着他去了海边别墅,那是他回国前买好的房子。
那是他和他的承诺。
整栋别墅建在山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风一吹,潮汐的声音形成交响乐随风轻轻拍进房子里,也轻轻吹动着床上抱着盒子蜷缩的身体,齐长的身形蜷成一团,任凭山崩海裂也不能将他和怀里的人分开丝毫。
那张被展开的信件在屋子里随着风飘忽不定,最后落在那盆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上。
那是承载着沈未寻对顾听澜所有的爱意和思念,以及最后的那句:
“顾听澜,我的爱虽不能圆满,但我爱你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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