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赋今日许多事务砸在身上,天色才刚泛白,书房中的烛台又换了一轮。
他将面前的澄心堂纸一揉,捏着眉心在深深的呼吸中平复着焦躁的内心。
清岚在他书房门前堵他的模样,不愿留在他身侧而胡乱找借口的模样,还有躺在床上疼的面色发白滴下泪来的模样,一瞬一瞬的清晰闪过。
“莫及,”殷赋沉冷的嗓音穿过书柜,将正在整理问策的莫及唤了出来,“将舒娘子带来。”
莫及心中一层套着一层的话,转了几圈变成一句:“是,现在?估计早了点。”
殷赋侧目顺着窗缝一角向外望去,他倒是不在意早不早的。只是突然回神若因此事特意唤舒娘子来敲打,倒是更将清岚陷入危险境地。
“罢了,你一会儿将她那丫鬟放了,顺便把那药渣子一并送去。所有参与此事的,一律鞭笞二十,发卖了。”到此一顿,仔细思索道:“在给参知政事递去一文,他送的人善妒小性。我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一回,若再有下次,给他送回去。”
直到莫及领命退下,殷赋周身的冷冽之气仍旧弥漫在其左右。他执笔在龙尾砚中舔了许久的墨,好半晌是一个字也没落到纸上。
他恼着千丝万缕愁愁捏捏的情绪,啪的将笔一扔,起身往书柜中走去。
不自觉走到那一排《菊中对》之时,鬼使神差的停下了步子。他看了许久排列整齐的棋谱,微低着头眉宇划过一抹玩味在心间故作解释道:许太傅之女,是该对其好些,大抵是自己对其太过狠厉,有些内疚罢,往后相敬如宾,对她的刁难兵来将挡便是,何苦为难一名女子。
给自己的心烦意乱找好理由,便觉舒心不少,回到案前拾笔撒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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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青苑中清岚正倚窗赏景,屋外那颗海棠上稀稀疏疏挂的几片叶子也快要挺不住飘落下来。她有些触景生情,正在独自落寞着就听幽兰扣门柔声道:“主子,韩娘子来了。”
清岚淡淡嗯了一声,便收起伤春悲秋的情绪,换上一副天真小意处事稚嫩的模样向门边走去。
韩娘子又是端着药来的,接连几日她是真勤快,开始时言辞间总带着审问,没过两天便开始吐露些自己的密辛。
清岚知道她自打入府见爷的次数是两只手便数得过来,故而对利用自己在殷赋面前博好感这件事她虽嗤之以鼻但也能理解,毕竟此招虽险,也确实让她得了些好处。可她不知足,这招是用的越发熟能生巧起来。
她这每日的药让清岚有些苦恼,当她的面扔又不合适,喝又不能喝,每次都要故意支走她才能装作喝尽。盛药的那盆君子兰叶尖已经焦了,也不知韩娘子还要送多久,总不能隔三差五就去花房领花吧。
“今儿来得真早,辛苦你这么日日惦记我,还特意熬了药送来。我已经觉得大好,往后韩娘子不必如此劳心了。”清岚双手接过药碗,面上洋溢着感激与体谅,目光深深地看着扶桌坐椅的韩娘子。
韩娘子心中想着这药也吃了几天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还想借着清岚出事再等殷赋来,出事的借口她都想好了,哪知清岚不但没有加重反而日渐好转。
“莲香领去的那些红花,你可有日日服用?”韩娘子语气里带着些盘问与急切。
清岚心内揶揄一番,深叹其蠢。为着拿捏做出逢迎模样道:“自然在服,除了每日例药,小厨房还将那红花与米粥共烹。”
韩娘子一着急竟是脱口而出:“不对啊。”说完忙将眼神移去清岚面上。
自打清岚被灌药后,小厨房所有人都被殷赋换了下去。他们只听命于莫及,故而韩娘子万不敢在厨房内做文章。
清岚装作搅弄药汁,似是没听见般对着韩娘子笑道:“你稍坐,我去取些蜜饯来。”说完不等,直接回身,一出门就将药汁子端给幽兰又从她手中取过蜜饯端了进屋。
她看着沉思发呆的韩娘子,露出清爽笑颜道:“娘子昨日说司天监监正竟是在宫内消失了,你可是怕其遇到危险?我昨儿听完写了封信,是给侍卫总管的,他与我多年情谊,一同长大。若是娘子担忧我着他去打探打探?”
韩娘子一听这话,忙起身迎了过去,扶住清岚坐下,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就着她身侧的圆凳一坐,那双手直直滑下握住清岚道:“如此当真感激不尽!这事来得突然,家中母亲早已急的一团乱麻,大姐已嫁,三妹又小,母亲素日里又是只顾持家,朝堂之事她是沾也不沾,眼下急的热锅蚂蚁般。”
韩娘子突地一顿,面色有愧的侧了头沉吟着。清岚见状补了一句:“于我而言举手之劳,今儿我便送信出去。只是不知侍卫总管那处好不好探查,若有消息最好,若是没有你也别太失望。”
韩娘子摇摆的样子,显然是在拉扯。
清岚不动声色的将其收入眼中。
她反手握住她后露着诚意之笑道:“不必为难,我遭此毒害也只有你日日端药来陪伴于我,我心内不胜感激的。往后在这府里你我二人也算互相有些照料。爷平日里忙,你也瞧见了他素日里不来的。眼下我已大好,待与爷对弈之时定将姐姐这几日辛苦一并告知,想来爷定会欣慰,有姐姐这贤良之人陪在身侧。”
言语间,神色上,清岚将戏做了十成十。那韩娘子本就不是心机深重之人,只是少时在家中便不惹眼,入了府内又不招重视,难免要为自己打算,可想的法子又是这般损人不利己。
若不是她这层身份,清岚断不会和她牵扯上关系。
那韩娘子听完唇线是越抿越直,只见她深深做着呼吸,清岚是真怕她一时忍不住将自己所做之事吐出来,那自己还如何利用她的愧疚?
她忙前倾着身子,露出理解模样道:“你先细想想,以往你父亲可曾得罪过何人?按理说在宫内消失可不是小事,若是人为怕不好办。”
经过清岚一番似有若无的引导,韩娘子道出了许多话来。绝大多数无关紧要,无非是些她觉得不小,可其实并不重要的事。
只有一件例外,司天监监正曾在饭后饮茶时说过一句:逆天改命之事如今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清岚端起茶盏,小口啜着。
逆天改命,他殷赋陷害父亲致使许家满门被焚。为的不就是担忧当他扶植傀儡皇帝上位时,父亲太子太傅的身份容易引导满朝文臣的言辞吗?
这算不算逆天改命。
所以司天监是殷赋的人?难怪醇亲王要探查他的消息。
可他人又去哪儿了。
清岚眉眼凝聚起肃然,语调也不觉沉了下来道:“我听说先帝驾崩之前的两天传出过农历有变,可是司正所言?”
韩娘子听后蹙眉垂目深思着,而后缓缓摇着头。她似是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就被敲门声打断。
幽兰扣门道:“舒娘子来了。”
清岚半眯了眯眼,侧目一瞧那韩娘子倒是圆睁双目,惊讶不已。
伴着舒娘子往里走来的脚步声,清岚听见韩娘子压低嗓音对她说了一句:“小心她。”随后便起身换上一副坦然模样,只是那故作镇定有些明显,清岚无声一笑便向着舒娘子望去。
来人一身黛蓝对襟长裙配鹅黄轻丝大袖衫,走路带风,气场刁钻。发间一排南珠连钗与珠玉玛瑙金步摇将华贵之态尽显了出来。
一双丹凤眼暗含犀利之色,微微挑起的眼尾好似看万物都带着份不屑。那只微微翘起一边的唇角更是加深了这一形象。
那舒娘子斜眼瞥了韩娘子后便边走边说:“咬人的狗才爱巴结。”说完自顾往圆凳上一坐,拿手轻掸裙侧,带着漫不经心的张扬道:“也不是头一次见许娘子,仔细瞧果然天生姝丽。我若是爷也定是爱的不得了,可这怎么横遭一难反倒失了宠呢?”
清岚目不转睛的含笑看着她,示意幽兰端上茶来。她早知韩娘子与舒娘子不对付,如今一看二人的相冲怕是到了难以弥合的地步。
二人都需要拉拢,又不能同时,清岚思索正好借着今日看清二人的矛盾,以后也好避开些,她提起笑对着舒娘子正要开口就听她抢先一步道:“许娘子别恼,别人奉的茶我向来不喝。我也劝你,别人送的药也得仔细。”
最后两个字咬的很死,言外之意明显。清岚余光瞥见韩娘子仍在故作沉稳,只是那乱了的气息稍加注意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清岚感受到韩娘子越冒越高的怒气,终是化成一句‘你闭嘴’喷了出来。
二人唇枪舌剑的来回拉扯,将陷害与作态是对证词般的说的明明白白。
清岚本欲再勾几天韩娘子的愧意,无奈半路杀出个舒娘子,眼下只能将计就计的故作惊讶与深思。
不欢而散是意料之中的,清岚从窗内望向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细细想着二人的话。
索性冷个两天再单独去找一趟她二人便是了。
黄昏之后清岚对着烛火剪着烛花,就听幽兰与莲香暗含激动的嗓音说着给爷请安。
清岚疑惑伴着烦闷,他来做什么?
听见关门声与越发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一股木香防不胜防的钻进鼻尖,清岚才扔下剪子,维持着坐姿,只转了身抬着眼对着殷赋道:“这个时辰,爷来做什么?”
殷赋眼眸含笑,淡声淡语道:“我不能来?”
清岚这才惶惶然意识到,可不是吗?自己是他的妾,他怎么不能来?
清岚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露出了厌烦与恨意,突然耳边传来衣摆交叠之声,清岚一侧目,这人竟然蹲在自己身侧。
她眼中是诧异裹着不解,这又是哪一出?
“我来看看你,待一会儿就走。瞧着你气色不错,看来养的还好。府内女子多,总是有些捏酸吃醋的。往后与她们少来往些,你若无趣可知会总管,我许你门牌,你可以出府解闷。”
这一番话语中的柔软是清岚不曾想到的,好似殷赋说完都有些自觉意外般的起身复手微勾了勾眉。
“我躲什么?爷没事雨露均沾些不就没这些事儿了?”这话清岚自己都觉得无用,让一位男子费心与府内众人,这男子还是权倾半朝的宰相。
她勾唇一笑缓缓道:“我要多谢韩娘子,要不是她日日端着药来看我,我定当好不了那么快。爷若得空不如上她那儿坐坐,也不枉费她日日前来的意图。”
清岚说完便起身往窗边走去,倚着窗框赏月。
殷赋瞧她如此暗自在心内将自己损了损,怎么就招了个牙尖嘴利的妾室回来,他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对她道:“明日我休沐,你来书房找我。”
说完也不顾清岚是何面色提腿便走,临出门时他加了一句:“顺便带上韩娘子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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