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姬长寂说，他是来保护自己的。
云靥心里冷笑，这本来就是一场梦，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再保护也是无济于事。
况且，她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授之以渔。等自己强大后，靠自己报复那些人。
不过如今自己得符合十二岁少女的心境，云靥面上欣喜：“那你是来救我脱离苦海的？”
“也算。”姬长寂对上云靥明亮的眸子，愣了几秒，道：“今晚出去逛逛？”
之前云靥记忆回溯，她是一个人偷溜出去，在阴暗的角落看了烟花。
云靥颔首。
她还挺好奇，他会怎么保护自己。
姬长寂颔首，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衣服，上面像坠上了点点的星光，格外耀眼漂亮。
他声音懒洋洋：“送你了。”
睁闭眼不过一瞬，衣服已着云靥身上。
衣服是杏白色的，缀着银丝边，腰间挂着流苏，一动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熠熠生辉。
“霓裳仙衣，小公主，跟你很搭。”
男人拖长了尾调，给了云靥一股他夸赞自己的感觉。
她没说话，只觉得这一件衣服穿得舒服，觉得身轻如燕。姬长寂给自己的东西都是奇珍异宝，如今又是糖衣炮弹。
云靥借机打听，问：“神仙大人，你是太白金星？还是猪八戒？”
一个是神话本子里深入人心的老神仙，一个是肥胖的猪八戒？
姬长寂心一噎，对上小公主认真的眼神，更觉得像是被一拳重重打在心口，语气低了一个分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形象？”
“不然，你是谁？”
姬长寂想了想，道：“谪仙人。”
这不就跟无名作者，归为佚名一类。
云靥可不放过，道：“你的名字就叫佚名？”
告诉她无伤大雅，反正许清州身边的明承泽都知晓了自己的名字。
姬长寂缓缓开口：“我叫姬长寂。”
他声音清泠，如深涧泉水撞击山谷，悦耳作响。
姬长寂？
云靥心底默默念了这名字。
二人走出冷宫。
朔朔寒风，小宫女已躺在地上。
云靥知道是姬长寂的手笔，震惊道：“她们怎么了？”
“兴许是太困，睡着了。”姬长寂面不改色地扯谎。
云靥只想发笑，但面上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应该是太累了。”
今日大宴，宫中的各处皆有人当值，一路上云靥倒也遇见了不少人。
她这身衣服亮眼无比，外加上二人身如修竹，姿态极佳，轻而易举地夺得众人视线。
“七公主？”胆子大的人喊了一声。
太监们只觉得奇怪，七公主刚从道观回来，圣上就下令今生禁足冷宫，不得外出。
如今这般大摇大摆地出来，身上还穿了这样一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流光溢彩服。
想起圣上对七公主的不喜，要是他们抓住七公主，那会不会得到些奖赏。
一旦有了苗头，想法就会无止境地蔓延。
众人眼神再次看向云靥，明晃晃的恶意。
姬长寂感觉到凡人的情绪波动，他侧头看向云靥：“今晚你就当作一场梦，想做什么都可以。”
“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云靥心神一晃。
姬长寂不知云靥非梦境碎片中的云靥，以为她还是有些害怕，想到这里，他再次出声安抚：“别怕。”
宫人看着云靥跟一陌生男子交谈，当下开口。
“七公主，陛下罚您禁闭，您与外男出来作甚？”
“她要做什么，由得着你一个阉人置喙？”姬长寂声音冷到极点。
太监最讨厌阉人这一称呼，但男人锦衣华服，芝兰玉树，看着就像簪缨世家出身的公子，怒气被短暂遏制。
“我是你主子的护卫。”姬长寂眉眼一横，他袖子一挥，前来的太监“砰”地倒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就像是中邪一样，接连不断地磕头，地板上已经有了血迹。众人面色惨白，拔腿要跑。
姬长寂声音穿过风，落在了众人的耳中。
“若是以后，谁还想要欺负七公主，来一个，我杀一个。”
云靥站在姬长寂身后。
泠泠的冷风吹起他的雪袍，翩跹飘逸，皎洁的月色下，他蓦然回首。
这一刻，他不是鬼差。
倒还有几分仙人之姿。
姬长寂以为云靥被吓傻了，他道：“小公主，看到了吗？我是神，我会法术。”
想起刚刚宫人对云靥的态度，姬长寂有了一想法，道：“今晚带你报复坏人。”
云靥颔首。
她没想到，他不是来劝自己与过去和解的。
他是来帮自己报复的。
欺负自己的人很多，云靥脑海里浮现一张张容颜。
刚刚碎片里本就没尽兴，此刻定要好好地折磨那些人一番。
“走。”云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等等。”姬长寂想起那些阉人的阻拦，耽误了不少时间，手在云靥的肩膀上点了点，“别人看不到你。”
他们现在相当于透明人，也可以成为人类口中的鬼。
云靥心情愉悦，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二人去的是御花园。
后宫佳丽，还有天子近臣，皆集聚于此。殿內觥筹交错，云香鬓影，鼓声阵阵。
门外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纰漏。
姬长寂道：“进去吃东西？”
正合云靥之意，她道：“好。”
有了法术的支持，众人都看不到云靥和姬长寂，也听不到他们再说什么。
云靥一进辉煌的大殿，就听到公孙羊谄媚之声：“皇后娘娘，老奴知晓今日乃普天同庆之日，给你与太子送了一礼物，还望笑纳。”
本来礼物私下送，如今当面送，权贵面露不喜，但看看天子都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便不再多言。
公孙羊虽对云靥不行，但讨好达官贵人相当有一手，接连的彩虹屁让皇后与云今安冰霜面容缓和了几分。
荣锦绣知道公孙羊是天子身边的红人，道：“小翠，把这玉佩递给他。”
“谢谢娘娘。”公孙羊喜笑颜开。
小翠面色淡淡地递过去。
云靥冷笑，在公孙羊即将接过玉坠的时候，她伸手毫不留情地打碎了那玉坠。
玉佩掉落在地，众人脸色大惊。
公孙羊连忙下跪，声音带着惶恐：“娘娘，奴家知道错了。”
说完，他立即磕起了头。
云靥冷若冰霜，她走到公孙羊的后面，抓着他的长辫子，用力地向地上砸去。
一下又一下，丝毫没有任何的心软。
地上不一会儿，已是血迹斑斑。
云今安高风亮节，面色不忍道：“公公，请起吧。”
荣锦绣看了一眼云今安，道：“吾儿宅心仁厚，起来吧。”
云靥听到云今安开口，手上动作骤停。
姬长寂目光停留在停在云靥安静的侧脸上，随后又移到云今安身上。
姬长寂问：“手累了？”
大有一副她说累，姬长寂就要上来帮忙的架势。
云靥心底腾地有些心烦意乱，她回首望着姬长寂道：“没，算了，不过是一个小喽啰。”
“好。”姬长寂没再多问。
刚刚发生的事情倒也这般了结，终究是大喜之日，皇后也不会处罚天子近臣。
云靥本来想自己动手恐吓云天国，可思绪一转，她看向姬长寂：“神仙大人，我父皇一直对我不好，你能不能帮惩罚他一下？”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姬长寂很快反应过来，他爽快应答，“好。”
云天国只觉得今天格外地奇怪，他全身如灌铅，每动手享珍馐之时，就像手上负着一重重的沙包。
莫非是自己这几天留恋后宫，身体变虚了？
望着宫女布在自己碗里的佳肴，云天国已没有再吃的心思。
但这时，偏生右相起身，道：“皇上，今日中秋佳节，普天同庆……特邀圣上共酌一杯。”
右相本就是群臣之首，这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底下大臣纷纷起身，荣锦绣也笑看着云天国。
云天国心烦，右相位高权重，他悻悻地起身，喝完了酒，正要坐下。
姬长寂移开椅子，“砰”地一声，云天国屁股坐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投来了视线。
云靥乐不可支，云天国一向爱面子，这会儿比杀了他还难过。
她侧头，想夸赞一下姬长寂做得好，却看到男人唇角翘起，眉眼之间带了星点流光。
云靥心下一时慌乱。
云天国面上微微愠色，他被荣锦绣搀扶起来，假装无事道：“今日乃中秋家宴，更是太子的生辰，众卿家不必拘束。”
“诺。”
云靥从出生至今，只参加过一次晚宴。但旁人口舌之谈中，皆以参加晚宴为荣，都把吃的比作珍馐，喝的是琼脂玉液，连贵人穿的衣服都称之为九天华服……
但现在来看，除了烟花，都很无聊。
云靥站在后面，她手伸出，想学刚刚按公孙羊那般，把云天国后脑勺往下按。
没想到一股力缠住了云靥，她回首望着姬长寂。
“你……”
云靥这才开了一个头，姬长寂出声：“别碰他的秃头，脏。”
男人声音懒懒：“我用法术。”
不是阻止自己。
云靥收回了手。
而云天国这时候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逼着他的头颅不断下沉，他极力想挣脱这束缚，没想到头还是栽到了碗里。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当作什么事都没看见，垂首望着手中的碗筷。
荣锦绣一脸担心，云天国对公孙羊使了个眼色，公孙羊很快反应过来。
公孙羊额头上也全是血，他声音高而尖细道：“皇帝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各宾客纵情享乐即可。”
云靥还在使绊子，她伸脚，云天国绊倒。
“神仙大人，能不能让云天国看到我？”
姬长寂一笑：“自然是可以。”
云天国倒在地上，只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些天没休息好，他怎么会看到那一个灾星。
云靥坐在地上，手捏着云天国的脸：“你现在害怕了？你把我送到道观，我走过峭壁的时候早就死了，现在，我是厉鬼啊！”
“放肆。”云天国怒喝，“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荣锦绣听到声音，声音焦急：“皇上，你怎么了？”
“朕……”云天国摇了摇头，云靥还在。
但看着皇后担忧的神情，还有众人的不解，他云天国道：“这几天匈奴的事情，没休息好，皇后与大臣不必担心。”
“云天国，你不是说要拿下我吗？现在怎么不拿下来？”云靥再次靠近，声音故意阴恻恻的，“今天是中秋节，要不要跟我去地府团圆？”
周围人的关心，还有云靥的声音萦绕在耳旁，云天国只觉得脑袋快炸裂了，他声音虚弱：“公孙羊，快扶着朕走。”
在公孙羊的陪同下，云天国离开了这里。
云靥岿然未动，姬长寂有些讶异：“不跟上？”
“别为他浪费时间了。”
在梦境把人捉弄死了，终究还是梦境，但梦境的快乐，可以传递到现实。
云靥走了出去，姬长寂跟上。
盛大佳日，花园亮如白昼，只有他们独在行于僻静小道，小道两侧明亮的星星灯短暂照亮前路。
云靥的声音裹挟在冷风之中：“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常想，明明都是父皇生的女儿，为什么他待我如此苛刻，从小不闻不问，后面冷情送我出宫，直到净空大师送我回宫，他还是不情不愿。”
“每每遇到盛大的节日，我只能在阴冷潮湿的冷宫看属于别人的火树银花，在寂静的深夜一遍一遍地劝自己不要怨恨。”她笑了笑，“可现在，我还是很恨。”
“但今晚，是我这一辈子过的最纵情肆意的一天。我不必担惊受怕，我可以报复旁人，我也可以只做云靥，而不是囿于深宫被规矩束缚的七公主。”
姬长寂以为自己只是幻境的云靥，倒让云靥松了警惕。
但是今夜，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
云靥抬眸，声线有些颤：“谢谢你。”
少女的眸子清亮，越过荧荧灯火，万千星河在瞳孔，姬长寂心里浮现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原来，他的举手之劳，在云靥眼中竟然是这样。
风吹过，脖颈处有些痒，姬长寂微微侧头：“不用客气。”
圣上虽走，晚宴仍盛。
面前是参天大树，姬长寂拉住了云靥的手，轻轻一点，他们平稳落于粗壮的枝干。
漫天的星光在头顶。
“云靥。”他的声音很低。
云靥一回头，男人往日分明的五官，也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柔和，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这时眼中只有自己。
“生日快乐。”
云靥一怔。
吹来的风瞬间变燥。
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记得自己生日并祝福快乐的人。
也是第一个，不在乎世俗的好坏，帮自己捉弄他人的人。
姬长寂不是云今安。
四目相对，二人的眼中只有自己。
虽然他进来救自己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但云靥心底浮现难掩的暖意，她道：“你是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谢谢。”
今天不只是云今安的生日，还是自己的。
只是，往常只有自己知道。
“这就谢了？”姬长寂尾音带笑，“看天上。”
他手一挥，漫天的流星在如墨苍穹耀眼绚烂到极点，砸向了天际，也砸在她心间。
“许个愿吧。”
凡人的烟花，他造不出，但凡人觉得稀罕的流星，不过是法力的点点星光。
看着云靥迟迟未动，姬长寂道：“怎么不许？”
这是独属于她的流星。
原来，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烟花”。
“神仙又不是真的可以全部实现我的愿望。”云靥从不信天，但她说出反驳话时，声音也比之前的小了几分。
姬长寂哼笑一声：“许愿能实现更好，但许愿本意是让自己心灵有慰藉。”
望着云靥迟疑的神色，姬长寂继续道：“而且再说了，搞不好早晚有一天愿望真的实现了呢？”
云靥没有许愿，她看着耀眼易逝的流星，眼眶微红：“不用了。”
因为，属于我的烟花梦已经实现了。
烟花属于稀罕品，云今安被封太子，匈奴战败，外加国昌运顺，十年以来，才在今晚放了半时辰的烟花。
流星百年难遇，更何况是这么盛大的流星。殿內全部人出来，不少人欢呼许愿。
“天佑南明，天佑太子，国运昌顺，此乃大吉。”
“今日是太子的生日，太子，这是老天爷赐给你的流星啊！”
……
底下喧闹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成为了背景，姬长寂抬手，在空中缓缓写下一个“靥”。
苍穹之上大而明显的“靥”耀眼夺人，凡人口中吉兆的流星擦边划过，在此刻缓缓围成一个心。
包围了“靥”，给了云靥数不清的温暖。
“流星是送给你的。”他看着云靥，声音认真清晰：“你不想许愿的话，那我祝你。”
“——祝你永远笑靥如花。”
姬长寂：流星送给我老婆的，才不是送给那太子的。
还有，我是年轻俊美的帅哥，哪里是“老”天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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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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