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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2.

忍痛强撑许久,宋姝眼前模糊,望着阶上人。还未仔细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她便眼前一黑往前栽倒,没了意识。

鼻腔中弥漫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味道。

身上很疼,被人翻了个面伏卧着,有人在给她后背伤口上药,

“有人在戒尺上下了毒,眼下骨肉模糊,恐难以抑制毒性啊......”

“夫人本就瘦弱,加上之前操劳照顾郎君,如今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一旁的人喝了口苦涩的药,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喝了口茶水般平静。

语速慢,声平和,却比那些大吼大叫的人还多上几分压迫感。

众人这才如梦中惊醒,慌慌张张跪下。

——这才是他们陆府的大公子。

阴鸷狠辣,叫人不敢怠慢。

若非有人传陆公子与其表妹情投意合,一生只娶她一人,府中下人断不敢怠慢这位半路抬进来的新夫人。

眼下看陆瑄承反应,今夜的闹剧实实在在惹到了他。

“若救不回此人,今日府上的人便下去陪她。”

“公子饶命——”

顿时屋中人心惶惶,跪在地上的大夫紧皱眉头思量许久,冒死上前。

“陆公子,老身有一法子。”

他并未回答,只用指尖敲了敲手中茶碗的杯壁。

“夫人虽中了毒,毒却非一开始就下了的。如今毒尚未深入,可以祛腐之法清除余毒,配以生肌疗伤之药,静养便可恢复。”他说时,额上汗珠如豆大,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只是......”

隆鳞微皱眉,右手握着剑柄:“只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

“只是此法疼痛非常,老身怕夫人撑不住啊。”

说完,陆瑄承缓缓抬眸,越过那层纱帐,视线落在虚弱的宋姝身上。

这郎中是个聪明的,接了难题,又将抉择抛回给他。放在往常这样的人定会被罚,不过眼下,陆瑄承暂且没有处置他。

安静片刻,他缓缓舒了口气。语气仍是极淡的,轻飘飘落一句,“既是冲喜,便叫这血再浓艳些。”

隆鳞并不意外,不过一旁的采莲是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看着侍女拿进来的铜盆剪子和小刀,采莲甚至不敢想小姐要遭多大的罪。

那郎中咬牙划下第一刀时,宋姝浑身一震猛然睁眼,只对视片刻,采莲便再也撑不住,直接晕过去了。

“抬走。”陆瑄承屏退下人,将帘帐掀起,就在一旁看着这大夫的动作。

“公子,您大病初愈,不便沾染血腥,还是在——”

“你话太多了。”他眼神冷冷水扫去,那郎中怎么都就没敢再说一句话。

而床榻之上,宋姝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双手紧紧攥着枕头,疼得一度要昏过去,却又在下一刀落下后被痛醒。

她忍了很久,终究不敌这钻心透骨之痛,一刀一刀,她放声喊出来。

“啊!!!!”

陆瑄承看着,眼睫微颤了下。

这样的撕心裂肺,与她往常的声音完全不同。

眼前血肉模糊,这张床榻恐怕都得换掉。

院里所有人都听着这边动静,一晚上没能睡好觉。

等处理完伤口,天已微亮。

屋中很安静,郎中离开后便立刻有人进来打扫,四角焚香,散去屋中血腥味。

宋姝整个人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疼得麻木,眼神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竟传来脚步声。

艰难回头,对上那双情绪不明的眼。

“伤已清理干净,算偿你今日在陆府之辱。往后你我两清,待身子恢复,差人去我房中取走休书。”

休书?

宋姝疲惫地眨了下眼,迟缓地思索着。

这门亲本就非他之意,休妻是迟早的事。原想在陆府暂避宋家之祸,如今看,与陆家的麻烦相比,宋府才是真的安全。

“谢公子。”她回了这话,再想抬眼看他,便失力再晕过去。

陆瑄承唇角动了动。

眼底少有的平和消去大半,盯着瘦弱得像猫一样的女子,轻皱起眉。

隆鳞从外面回来,附耳向他汇报最近城中事宜。他漫不经心听完,却没答他。

“差人寻些止痛祛疤的伤药。”

隆鳞下意识看了眼床榻上的人,随后立刻压低身子:“是。”

-

数月未进书房,房中桌面落了灰。

陆瑄承从不允人进入他书房,府上婢女不准,仅他的亲信,也就是身边那位隆鳞能来去自如。

不过,他也不被允许触碰桌面上的公文书卷。

曾有不长眼的试图挑战他这条铁律,转眼便被斩手丢出府去。这都是陆家家事,采莲找几个胆子大的打听了才知道。

原来这个病恹恹的陆公子,做起事来毒辣非常,跟在他身旁绝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昨日郎中对小姐做的事,采莲还没进门便软了腿。

还没做好准备进去,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让让。”

她转头,见到一位佩戴陆家侍女木牌的人。

“你是?”

“我是陆公子差来照顾夫人的。”说完,她看了眼采莲手中的药,“放下我来便是。”

她伸手来拿,采莲下意识没放手,“不了不了,还是我来吧......”

隆渝没阻拦,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同采莲一同入房中。

宋姝如今只能俯卧在床上,自己难活动。若是要下地,虚采莲扶着,几步路便要走小半个时辰,痛苦非常。

“夫人,采莲来给你上药。”

宋姝听后睁开眼后点点头,随后目光落在身后那人上,“你是......”

“属下隆渝,奉陆公子之命保护宋姑娘。”

他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十分严谨,一句宋姑娘足以见得其有意划清界限。

不过宋姝并不在意,点头道谢后便让采莲扶自己坐起来,脱了衣物,露出一整后背狰狞的伤口。

采莲看了一眼就晕了。

隆渝:“......”

“日后上药的事还是交给属下。”

“好。”

隆渝取出药粉,轻轻洒在她伤处。

“你与陆公子身边的大人都姓隆,可是有亲缘?”

隆渝:“是公子赐名。”

她不愿再说多,很快便将药上好离开。

屋门开合,隆渝将换下沾满血的布巾拿去扔了。远处灌木后有一人影飞快往旁边一缩,蹲下躲避侍卫关注。

隆渝朝那边看了眼,面无表情朝外走。

另一屋。

“娘,眼下该怎么办啊?表哥虽是醒了,可今日去见他数次都被打发了回来。要我说,当时咱们就应该冲了这门喜,现在好了,倒是叫那个姓宋的捡了便宜!”

李云祥现下也是惊魂未定,想到昨夜陆瑄承看自己的眼神,其中哪里有亲情可言?怕不是当成他军营中犯人了罢。

“娘亲!娘亲!!”秦夏暖急得在屋中来回走,心里想到那女人就烦。

“我和表哥自小就亲近,婚约早早订下,凭什么被她一个外人横插一脚!”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说完,秦夏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李云祥叹了声,上前抓住她:“你去哪里?昨夜他怎么对我们的你忘了吗?”

“娘,表哥在军中本就铁律森严,的确是我们冒犯宋姝在先,那样场面下,难不成他还能偏袒我们吗?”

李云祥欲言又止。

秦夏暖:“现在宋姝被伤成那样,就算养好了也落得一身疤,免不了遭人嫌弃。如今我该做的便是好好照顾表哥,他大病初愈的总得有人在身侧。”

“可他岂会见你?”李云祥泄气地摇头,“如今他当是在气头上,昨日就应该处理得隐蔽些。”

“放心,我自有办法。”秦夏暖微微勾唇笑出一个弧度,眼中却并不那么明媚。

...

血腥味散去大半,宋姝卧累了,让采莲扶她坐起来,开窗看看院中的树。

“如今正是玉兰花开的好时节,夫人可要奴婢折两支下来插于瓶中?”

“不用,这样看着也是一样的。”

采莲撇撇嘴,走到一旁替她斟茶。

“宋钰没来落井下石,看来陆府将消息封锁得很死。”宋姝低声说,背后伤口还在持续疼痛。

“侯夫人如今忙着同上京贵妇们结交,暂时管不着我们。不过,若真被她得了消息去,也不知姑爷会不会帮您。”

“不需他帮。”宋姝轻轻落下回答,“他需要处理的事情,恐怕比这些内宅家事重要得多。”

“可是您到底是他的夫人......”

宋姝没再多说,抬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屋外四处飞的鸟雀打发时间。

中途采莲出去了一会儿,没多久,她匆匆回来,面色不佳。

“夫人,奴婢听说那秦姑娘求见姑爷不成,如今哭着在院外下跪求您饶恕,说您不原谅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不离开。”

秦夏暖......

她的目标不过是嫁进陆府,如今到院子里闹,不仅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在打探陆瑄承对自己的重视究竟有几分。

“说我伤痛昏迷,不便见人,往后来都如此答。”说完,宋姝叫人把窗子关了,走到软塌边垫着小枕又伏下。

“是。”

...

秦夏暖:“她还昏着?我怎么听说她今晨就已经醒了。”

采莲面色平静:“姑娘当是听错了。”

计谋没通,她微蹙眉,静静思量当如何。

不过在她绞尽脑汁寻一个接近他们二人的方法时,秦夏暖突然听到身侧传来脚步。

不疾不徐,风中荡过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陆瑄承自小便喜欢熏的——

“表哥!”

她转身,果然看到了他。

只不过陆瑄承并没有看她。

如今大病初愈,在外头走动本就不便。侍卫一左一右护着,秦夏暖稍微有要上前的动作,便先一步被隆鳞拔出的刀吓退。

“表哥,你为何如此绝情,就不能原谅阿暖吗?”她眼角飞快落下眼泪,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当日我们只觉得夫人太伤体统,想着教训一番,谁承想你醒了,我们才将外头的人忘了的......”

陆瑄承撇了她一眼,思量片刻,“随我进屋。”

秦夏暖心中顿时像绽了一朵花,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极力掩饰着,还流着眼泪,“是。”

隆鳞没给她多一点眼神,就算随同进屋,也没有让他靠近陆瑄承。

推开门,屋中仍有些许血腥气。

这次换宋姝一身白衣,静静卧在软榻上。后背换了的布巾已经又一次被血浸湿,染红了外衣。

采莲在一旁静默立着。

“她怎么睡在这?”

“回姑爷的话,今日换药后夫人醒过一阵,起来走动片刻在此处歇了歇,便睡到现在了。”

陆瑄承再看了眼她的伤,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身后,秦夏暖从进屋开始便强忍着恶心。

这股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眩晕欲呕,只是她不能在表哥面前失态,才一直生生忍着。

“表哥,你带我进来是......”

“若有人伤你至此,你会如何做?”

“我......我会先思量是否是自己的缘故,若有错在先,便只得认了;若非如此,定当叫她一一偿还!”秦夏暖小心回答,为了迎合陆瑄承作为将军的血性,还展露了一番自己的骨气。

“那便好。”他走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隆鳞和隆渝一左一右护着。

自上而下的俯视,秦夏暖紧张得咽了咽喉。

“你和你娘无故闯我陆府,重伤夫人,你们可知错?”他语气一直轻飘飘的,可谁都听得出这里有藏着锋利的刀子。

“表哥!”秦夏暖立刻跪下,“我们关切太甚,想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而且,而且宋姝初来陆府,又只是个小门户的庶女,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我们也好提点一番!”

陆瑄承冷笑了声:“昨夜若非我醒来,我的这位夫人便会死在我院中,难不成冲喜便是用血光之灾冲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表哥,我只是想照顾你,我绝没有其他心思啊!”

“不必。”陆瑄承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已经同我讲清事情原委,原本这门亲就没有结的必要,既然现在婚约已除,烦请二位早日离府,无需过分关心我府上的事。”

“表哥......我,我不愿这样的,阿暖的心意你难道不知吗?我们自小一起生活......”

“咳咳咳——”

软榻上的宋姝忽然咳了两声,生生打破这煽情,陆瑄承先看了眼宋姝,紧接着便将视线移回来,瞧见这位表妹变脸的一瞬,心底不免发笑。

抬手动了动指间,隆渝上前查看宋姝状况。

片刻后,隆渝即刻回禀:“公子,宋姑娘狂吐黑血不止,恐怕......”

“恐怕什么?”秦夏暖立刻转过身,等着隆渝口中即将说的话。

她皱眉,看向座上气定神闲的陆瑄承。

“恐怕过不了今夜。”

陆瑄承:“知道了,都出去。”

午后天便极阴沉,出门后他们才发觉已经开始下起大雨。

秦夏暖有意在园中停留,被隆鳞隆渝一左一右请了出去。

他们在外头等着,不妄议主子的事,不过他们自己的差事还是会交流一二。

隆鳞:“今夜若送尸体,你去我不去。”

隆渝:“尸体?为何?”

隆鳞闷哼一声:“晦气。”

隆渝白了他一眼:“和你衬得很。”

“......”

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雷电,不偏不倚,劈在宋姝院中玉兰花树上。

隆渝看了看天,“天象有异。”

“难不成是宋姝?”

“为何不能是她......”

“你还有何心愿?”惊雷阵阵,叫人听不真切对方的话。

陆瑄承站在宋姝面前,眼眸静静垂落,停在那张清瘦的脸上,

刚才他们主仆的对话,她全听进去了。既然命不久矣,让这陆瑄承帮些小忙也未尝不可。

她动作艰难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根断了的玉簪。

“这簪子是我娘的遗物,还望公子寻个巧匠将此物修补好......”

她蹙眉又咳了几声,乌暗的血溅在自己雪白的袖上,犹如寒冬腊梅,点点红花。

陆瑄承就这样凝着眼前这个风吹便倒的人,脑海中闪过这女子曾经絮絮叨叨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神不宁。

“......与此簪合葬,泉下叫我母女二人团聚。”

轰隆——

雷声频频炸响,浓云仿佛就盘旋在陆府上空。

“公子为何如此看我?”宋姝说完话久久没听见他的回答,追问了一句。

陆瑄承回神,眼眸深不见底。接过了她的玉簪,说出的话却让宋姝难以琢磨。

“问你心愿,不是遗愿。”他让宋姝去床侧坐下,“难不成宋姑娘现在求死不得?”

宋姝摇头,“不过是方才隆渝说的,她说我活不过今夜。”

陆瑄承抬了下眉。

“她说的是过不了今夜,你便会大有好转。”

“......”

“瘀血吐尽方能祛瘀生新。”他仿佛耐下性子才同宋姝认真解释,差点宋姝就要对这人改观——

不过他离开前说的一番话,得以叫他的铁石心肠贯彻到底。

“你既进了陆府,往后生与死——”

“恐怕都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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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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