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太宰非常讨厌活着。
它像是一个孩童在夏天吹起来的泡泡,里面包含着五彩斑斓的快乐,接着,它会在烈日下被蒸发,瞬间破掉。
留下一地的水渍。
雨……
绵绵不断的雨。
仿佛能把渺小的人全部淹没的雨啊。
街道上的积水越来越深,雨水在风的推动下形成了一**涟漪,雨幕中,人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他们匆匆的脚步在雨中显得有些踉跄。
在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之后,天空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清澈和宽广。
太宰呼出的热气轻轻地喷在呼吸机的透明罩上,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白雾,然后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快点,你快点,不然来不及了!”医院外的小孩子的脚步轻快,红润的脸颊上挂着几缕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回头喊道。
太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动,从躺卧的姿势中坐起身来。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世界。
那孩子低头盯着钟表,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时间到了。
“生日快乐!”
伴随着他的声音,孩童身后的树上纸飞机都飞了出来,太宰这才意识到他将纸飞机放在了树枝上,然后借了一场风,把天空装满了色彩。
像一片海。
由纸飞机制作的海。
太宰当时愣在了原地。
没有任何物理意义上的礼物,没有蝉鸣,没有烈阳,就像他们佛腾滚烫浪漫破碎又没有结局的童年。
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的惊讶不是虚假。
那些纸飞机,带着孩子生日的愿望和梦想,被放飞到空中,它们像一群自由的鸟儿,勇敢地飞向远方。
每架飞机都承载着纯真的希望,它们在蓝天下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向着天际线飞去,似乎要飞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就像所有飞翔的生物最终都要归巢,这些纸飞机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结束了它们的旅程。
它们或许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坠落,被遗忘在草丛中,或是卡在了树枝之间。你听不到它们落地的声音,也看不到它们最终的归宿,也不知道会被雨水打湿。
如果纸飞机放飞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下一秒的坠落。
那么它的飞翔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得知了自己的死亡时间。
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界的本质就是不断的重复死亡,人性的本质就是不断的重复死亡……吗?
太宰不知道,虽然他很聪明。当然,所有与太宰有过交集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称赞他的聪明才智。
可他不是超越人类理解的超人,也不是人类历史上的最厉害的天才。
太宰总是对理解不了的事物充满探索欲,便开始探求这其中令这些令人沉迷的地方。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他观察过世界上大多数人类,尝试过人们口中一生不做就会后悔的事情,跳入过冰冷的河水自.杀等,但无一例外,这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他从未放弃,总是准备着下一次的探索。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宰的身体开始发出警告,他开始感到疲惫,那些连续不断的探索和尝试已经让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他的心灵虽然依旧渴望继续前进,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无法支持他继续进行下去。
“不要折磨自己了,好好安心养病吧。”医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和无奈。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透着医者仁心的责任感。
“最后一次,”他的内心深处却有着自己的执着和坚持,太宰说,“我再进行最后一次。”
他看向窗外,随着时间的流逝,纸飞机渐渐地模糊,渐渐地不在脑海里,就像花朵一旦被剪下,尽管一直爱护有加也会很快枯萎。
太宰想起来那个下雨天。
他熠熠生辉地说着,像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宣言:“我想,在一个地方重复一件事情能够接近世界本质,从而更加了解人性的本质。”
“比如说?”
8.
比如说,每次下雨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直到雨的结束。
每次天空被乌云覆盖,细雨开始编织它的序幕时,太宰都会静静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成为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他没有打伞,雨滴轻轻落下,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雨中的景致。
冬天的寒冷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子,无情地割开空气中弥漫的宁静,每一股风都成了寒冷的使者,它们呼啸着,把刺骨的冰冷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然而,对于这份刺骨的寒冷,他似乎毫无感觉。
他的感官已经被病情的折磨所麻痹,对于外界的温度变化不再有太多的反应。
病情是一根隐形的锁链,将他束缚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让他对于身体上的苦楚逐渐变得麻木。
不断的重复的寒冷中,太宰看见了一个人。他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模模糊糊的身影就像是迷失于世界的幽灵一样。
他红色中分,穿着条纹衬衫米色外套,步伐不急不缓,手中的伞微微倾斜,一些雨滴滑落,湿润了他的肩膀和脸颊。
流水线上的工作是重复而机械的,每一个动作都被精确计算和安排,以确保效率和产量。
如果你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么你也许能够想象他的状态,他就像是躺在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失去了活力和灵魂,只剩下一具被无尽工作消耗的躯体。
他的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重力的牵引比平时更加强烈,拖着他下沉。
平凡的世界中,平凡的人。
另外,他手中还拿了一把没有打开的伞。
青年走近后,太宰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一片深邃的蓝色,如同地中海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那蓝色既深邃又透明,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最深处,又如同夏日天空中那一抹最纯净的蔚蓝。
——不平凡的眼睛和独特的眼神。
等回过神来,青年的雨伞被迅速打开,轻轻地被放在了太宰的旁边,也就是长椅上,确保它能够为他遮挡住大部分的雨水。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太宰的注视:“你好?”
太宰沉默了,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收回了投向对方的目光,转而凝视着地面。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沉思。他在心中反复斟酌,寻找着最合适的言辞。
可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只留下太宰和一把雨伞。
太宰的目光落在那把被遗落的雨伞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雨滴持续地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声都似乎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心中反复权衡着是否应该拿起这把雨伞。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思后,他做出了决定。太宰缓缓地弯下腰,手指犹豫地握住了伞柄,将那把雨伞拿了起来。
一直等到雨停,太宰才离开那里。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嘈杂喧嚣的街道,路边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人走在回医院的路上。
一如既往,却在便利店的透明雨伞面前停下了脚步。
9.
如果有人非要问太宰坐在雨中做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做。
偶尔也会出神地看见夜幕下一群不归家的孩子们在公园的水坑里欢快地踩水,他们的笑声和水花飞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寒冷的雨夜带来了一丝活力和欢乐。
他们快活地玩耍,仿佛雨水带来的不是寒冷,而是无尽的乐趣。
“咳咳咳……咳咳……咳咳……”
太宰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脊背有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佝偻了下去,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腔,似乎在试图让空气进入他的肺部,整个人发出痉挛般的颤抖。
他的嗓子就像是一条被锤击得支离破碎的河流,发出着阵阵凄厉的声音。
血盆大口地咳嗽让人不禁想起闹鬼时的那种阵阵恐惧感。每次咳嗽时,胸腔仿佛都要爆炸开来。
周边的孩子们似乎被吓到了,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像一群受惊的小鸟,蜂拥而散。
“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有人走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那天给了他一把雨伞的人,他的脸颊上挂着几滴水珠,这些水珠在街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黑眼圈在他的眼下形成两片淡淡的阴影。
近距离的他更加鲜活而真实。
仿佛在漫天雪地看到了一朵盛开的美丽的花。
太宰像清晨来了还是会痴迷的盯住美好的事物的孩子。
啪嗒。
打破了这份沉寂,青豆大小的几滴血液落在地板上,血红扩散开来,顺着水滩的纹理缓缓流淌着。
这一插曲让青年愣了下来,又好像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着这种病。目光凝视着他身上不断加深的苍白。
青年立刻采取了行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
太宰的手掌突然伸出,尽管微弱,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轻轻按住了青年正要拨打电话的手。
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足以让青年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用了……”太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声线是少年人特有的柔软,却带着些颓丧。
太宰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病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助感。
青年愣住了,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转向太宰,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他不明白太宰为何要阻止他求助,但他能感受到太宰话语中的坚决。
“你确定吗?”青年问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他不想放弃,但也不想违背少年的意愿。
太宰点了点头,尽管脸色苍白,尽管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他轻声说道:“我没事。”
随着第三次、第四次和第五次的见面,太宰和青年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公园里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彼此的世界没有交集。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不期而遇,他们之间开始编织起一张细密的联系网。
第四次见面,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相遇。
第五次见面,青年打破了沉默,他以天气为话题,主动开启了尴尬的对话。
到了第六次,他们已经能够自然地坐在同一把长椅上,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生疏感。
就算是陌生人,在如此频繁的相遇之后,也能有点了解对方了。
例如其实青年是大学生这件事情令太宰震惊了许久,甚至这还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而是太宰通过青年包中永远存在且更新的工作传单和永远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发现的。
所以每次一到下兩天,太宰就确信今天青年一定又会来到公园。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在某个时刻,同一个地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长椅。
这种确信让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向公园走去,仿佛是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10.
日历上的日子一天天划过,太宰注意到即将到来的第十次见面恰好落在了一个特别的日子——圣诞节。
医院的走廊里,病患和医护人员都在窃窃私语,他们的谈话中透露出一丝遗憾:今年的圣诞节可能不会像往年那样,有雪花作为节日的装饰。
对于许多人来说,雪似乎是圣诞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仅为节日增添了一份纯净和宁静,也为这个特别的日子带来了一种独特的浪漫和期待。没有雪的圣诞节,就像是缺少了点什么,让人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太宰走过白色的走廊,听到这些抱怨声此起彼伏,有的人怀念着雪地里的圣诞夜,有的人则在讨论着没有雪的圣诞节该如何庆祝。
尽管医院里的气氛因为缺少雪的圣诞而显得有些沉闷,但太宰的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期待,第十次见面的意义远超过了一个没有雪的节日。
他决定,不管是否会有雪,他都要让这次见面成为一个特别的记忆。太宰开始计划着如何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增添一些特别的色彩,而且一定要能够马上使用的东西作为礼物。
医生面露难色:“太宰,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一直坐在雨中了,还是不要……”
太宰却说:“我已经习惯了等人,不想要他去等一个不会到的人。”
他坐在那个熟悉的角落,目光不时地投向那条小径,心中默数着每一次的等待,这一切太宰早已习惯。
……话说,青年会记得那天是圣诞节吗?
很显然,不会。
太宰精心准备的手工巧克力和在心中练习无数次的“圣诞快乐”,被青年愣愣地接过,换来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先不说没有吐槽他圣诞节送巧克力这件事情,青年确实不会吐槽,可是太宰还是想要有人能够送自己礼物的。
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悄然飘落,如同无数细密的银线,轻轻地、无声地编织着大地。
啊,他好像等不到下一次了,太宰想。
那他死后青年会难过吗?
太宰治死后,他会难过吗?
不会。
他肯定不会的。
太宰如此的确信着。
可万一呢?
万一他会难过怎么办。
万一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呢?会在下雨天一直等着吗?
他已经习惯了等人,不想要青年去等一个不会到的人。
太宰突然说:“这样吧,我每天早上会给这个地方寄你的那把伞,要求他在下雨天送到这把长椅上。如果我还活着,在送货人员到达前我就会把伞拦下。”
“如果我死了,你借我的伞就还给你了,听起来是不是挺有趣的?”他坐在寒风中,神情自然地说着不得了的话。
太宰的眉宇间没有一丝紧张或焦虑,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挺有趣的。”青年说着,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太宰的手,然后开始奔跑。
为什么突然开始奔跑?
太宰还没到能理解到青年思想的地步。
但是没关系,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吧,就算只是想要跑过雨这种小事情也没事。
太宰想着,快步往前走,鞋底和污水接触,再抬起时,沾在鞋底的水落下。
仿佛一条断掉的项链。
他的同伴,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命运的同路人,是这冷雨中最坚实的依靠。他们的脚步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每一次脚步落地,都伴随着水花的飞溅和泥土的芬芳。
青年的步伐迅速而有节奏,太宰尽力跟上,心跳在胸腔中猛烈地撞击,与雨滴的节奏交织在一起。
他们穿梭在雨幕中,街灯的光晕在雨中扩散成一圈圈光斑,风卷着雨丝,不时地将他们的衣角和头发吹起。
雨水模糊了视线,所以他只能隐约看到青年的背影。
“要跑向哪里呢?”太宰问。
“我们一起去听圣诞夜的钟声吧,从远方海面作为冒险的起点——我们去触摸冬天吧。”青年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和憧憬,他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星光下的海面。
他们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与雨滴争分夺秒,每一步都显得那么重要,那么紧迫,生怕圣诞夜就这么过去了。
太宰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是潮湿的空气和泥土的混合,每一次呼气都是一股股白色的雾气。
他的喉咙开始发痒,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胸中酝酿。空气似乎变得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他感觉到胸口紧绷,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想要咳嗽的**越来越强烈。
他试图压制这种冲动,紧闭双唇,肩膀微微颤抖,努力将那股痒感逼回深处。
但最终,这股冲动战胜了他的意志,他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每一下咳嗽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
青年立刻察觉到了少年的不适,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太宰摆了摆手,试图让青年放心,但脸色已经因为咳嗽而变得有些苍白。他尽力平复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只是突然……咳……咳嗽。”
看着青年担心的目光,太宰选择把咳嗽憋了回去,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试图压制住那即将爆发的咳嗽。
他的喉咙里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痒感一阵阵地袭来,几乎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太宰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让周围的人注意到自己的不适。那股痒感却像是顽皮的小精灵,在喉咙深处跳跃,不时地提醒他它的存在。
幸好,太宰过于会掩盖自己的痛苦了,这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也幸好,青年并不算特别了解太宰,也就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11.
在圣诞节的喧嚣中,太宰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
商店橱窗里装饰着精致的圣诞饰品,巨大的圣诞树被装饰得光彩夺目,孩子们的笑声和圣诞颂歌的旋律在每个角落回荡,给这个季节增添了一份特别的温馨。
“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青年望了好几次店铺,他的手指穿过头发,轻轻挠着它,好像这样能够帮助他理清思绪。
要去哪里?
还会回来吗?
太宰的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选择了沉默,点点头。
眼看着棕红色头发的青年要离开,太宰不自觉伸出手,带着一丝犹豫和渴望,试图捕捉那近在咫尺的温暖。
手指在空中轻轻颤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住,收回去了。
太宰还是怕青年不会回来,作为等待的一方,他永远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来,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而青年却像是幽灵一样,总是会突然出现或突然消失,太宰无法把握这样的存在。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他仿佛被隔离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时间悄然流逝,像细沙从指间溜走,而太宰依旧在那里苦苦等待着。
就像他平时常做的事情那样,在一个下雨天,在一个双方都熟悉的位置上,独自等待青年的到来。
太宰的等待,如同一场无声的守望。
好在,他等到了。
青年从纸盒中用牙签轻轻扎起一个金黄诱人的章鱼小丸子递给少年,小丸子的表面微微焦脆,热气腾腾。
太宰凝视片刻,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入口中。
一口咬下,内部的柔软和章鱼颗粒的弹性与外皮的酥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惊喜不已。
特制的酱汁在口中化开,甜中带点酸,完美地中和了油腻,让章鱼小丸子的味道更加丰富和平衡。
那股暖意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再到胃里,最后温暖了整个身体。
一片洁白的雪花缓缓下落。
他看见一朵雪色,打着旋飘向地面,像羽毛一样轻。无数的白絮自聚集的云层飘扬而下,静静覆盖这座城市。
这个世界正在腐朽。绝望的,冰冷的,漠然的世界,随时要溺死在其中。
今年讨人厌的第一场雪来了。
它加夹着雨,不停地下。
离下一个春天不远了。
青年干脆直接将一整盒还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递给了少年。
“这……”
是因为看他可怜才给他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了。”青年嘴角一抿,露出一个笑容,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也随之极富节奏的一抖一抖。
“所以是顺便的吗,”太宰念念有词地接过章鱼小丸子,垂下眼睛,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那谢谢了。”
青年几乎没有犹豫,快速反驳:“本来就是想给你买,才给你买的。”
“圣诞节快乐。”他补充道。
太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画面,让他的头有些疼了起来。
当人的奇迹降临在生活中时,表现出来的形成和样子都大有不同,有时候波澜壮阔,引人注目,有时候平淡无奇,毫不起眼。
像是和熟悉的人平安度过一个特殊的日子。
这很平常。
却是太宰已经不再期待的奇迹。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太宰依旧呆呆地盯着那盒食物。
常常有一种痛苦,它本身或许可以被默默承受,但当有人以温柔或随意的方式表达出关心时,那份痛苦仿佛被放大了。
在那一刻,内心的感受变得复杂而难以辨识,是巨大的喜悦还是悲伤,界限变得模糊。
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
太宰哭了,可他没有流眼泪,身体也没有颤抖,只是僵硬的躯壳里已经溃不成军了。
明明只是一份普通的章鱼小丸子而已……
他根本就不喜欢吃才对。
明明只是这样罢了。
他无法流出眼泪来,像是有什么在阻止他哭一般,但是他想哭,这也太讽刺了,明明他一生都不哭的,连得知自己的生命期限都没能哭出来——明明现在情况并不难过才对。
他的身体被一阵强烈的情感所占据,于是太宰笑出了声。
没法哭,那就笑吧。
笑到声嘶力竭。
笑到精疲力竭。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泻在这笑声中。
在这一刻,他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感受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以及那股在血管中奔腾的活力。他的自身不再是模糊不清的,而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笑得如此灿烂,以至于青年茫然地望向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带着一丝不解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似乎实在没搞懂对方的想法。
人长大了后,常常无法直白又顺利地说出那句话,又是必须要说的话,其中一句就是对所爱之人所说的那三个字。
就像婴儿在生命开始的啼哭,就像世上大多数人学会的第一句情话,他怕来不及了:“我爱你。”
圣诞夜的钟声响起,吞没了太宰的声音,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感恩和团聚的时刻。
在遥远的教堂里,唱诗班的歌声悠扬,人们手捧蜡烛,共同祈祷和祝福。
教堂往往是庄严的。
时隔多远,太宰仿佛还能听见人们起立坐下时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他们唱诵的虔诚的赞美诗。
他们高唱着。
「你们要向耶和华唱新歌,因为祂的作为奇妙,祂以右手和圣洁的臂膀施行拯救。」
在极具穿透力的教会唱诗班里。
在这赞美的歌声里。
在这最寒冷的雪天。
忽然有一道声音问,那么谁来拯救我?
神明问。
谁来将我拉下神坛?
谁又愿为我带来重生的勇气?
谁?
没有人思考。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听见。
太宰在心中发出了悲鸣:假如有神明大人的存在,请务必保佑他能够顺利活到春天,他还想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
生活很苦,这没有错,它向来如比。
但他可不打算“淹死”自己,他想“游泳”一直耗尽所有力气,然后坦然接受“下沉”——这两者可不一样。
人这种生物,大概真的只有死到临头才能想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吧。
太宰深深地呼吸着,呼出的白雾飘到他惨白的脸上。
他陷入了莫名的兴奋和喜悦之中,为了证明他的存活,也就是太宰治本人的存活,他向天空尽乎哽咽的大喊大叫:
“圣诞快乐,不知名的朋友!”
你终究会感知到光明和温暖,那是冬天的太阳和生命的美丽。
无尽的雪花迎面而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太宰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他追求了一生的问题,世界的本质就是不断的重复死亡,人性的本质就是不断的害怕死亡,又战胜死亡。
他启唇,未出声:「再见,我的幽灵朋友。」
未知的名字,未知的过去,未知的未来。
青年就仿佛是存在于世间的迷茫的幽灵一样,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可惜神明大人可能并没有听见某个不度诚的临时信徒的祈祷。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温柔的晨光划破黑暗,地上的雪白的反光,太阳送来它的光芒,耀眼夺目。
冬天还没过去,春天还没到来。
在这个世界上多数的人死于疾病,人命短暂如鲜花腐烂。
所有人意料之中,青年却无法知道的事情——
太宰治死了。
12.
人的一生会碰到2920万人,而相爱的几率0.000049。
但是,请记住相遇本身就是一件概率极小的事情。
所以光是能够相遇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太宰从不奢求太多。
后记:
大概是一个充满迷茫又不甘的故事吧,描写方面的就故意用得文艺了点。
这次叙事我采用了三条线,一条明线——织太两人的相遇、相识、相知,还有两条暗线,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写,导致不太明显,大家没看出来就当没有吧。
然后就是双视角,各有各的缺少剧情,互相补全了整个故事。
用了很多一样的句子,但是视角的不同就有了很多个不同和小误会啦,又因为互相不熟,就有了更多的误解了,不知道大家看没看出来……
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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