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当然那天她跑下楼之后,啥也没干,冬至前一晚,渝城下了一场大雪,现在雪停了,却是最冷的时候。再加上今天周末,大部分人不上班不上学,都窝在家里烤火睡大觉,四处都没什么人,无聊得很。
如今和平年代,也根本没有什么人和事需要她去“拯救”,也没怪兽反派等待她去战胜打死。
更别说了,她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小孩怎么能拯救世界呢?
于是小昭青就只能待在小区楼下的空地上一个人闲逛,发呆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始自娱自乐。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干枯的枯树枝,把它伪装成“冰魄剑”,插在衣服兜里,假装这是一个佩剑的动作。
小区空地上有杂草,她随便找了一株草,假装那是“碧血真情七叶花”。没错她模仿的是蓝兔为了采到七叶花救虹猫的那一集,远远对着那株平平无奇的草,嘴里却在振振有词念着,“哇,居然是碧血真情七叶花!”
而后从兜里取出刚才捡起来随手揣在兜里的枯树枝,对着空气乱挥乱舞,脑补着自己现在在打反派。
把反派打死之后,小昭青踉踉跄跄地跑到那株“七叶花”面前,七叶花必须要开花才能采走否则没有效果,而要让它开花,就必须用血来做引子让它吸收。
小昭青用枯树枝在手腕上轻划一下,假装是在用冰魄剑放血,模仿得双手都在颤抖,紧接着是肩膀,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抖动。仿佛现在她真的在割腕放血,身体因为血被放掉虚弱抖动一样。
她对这集“滴血催花”十分有印象,看到的时候哭了很多次,只可惜后来这个动画片的蓝光碟在岑澍哥哥家找不到了,她看不到后续,否则她能哭个三天三夜。
但是她记性很好,只看过一次也能记得住大概剧情,身体抖着抖着,她“噗”地一声,假装自己吐了一口血,虚弱地对着墙角的那株草说,“快快开花,快快开花……”
正当她演戏演到正上瘾时,就听到突然有人大声喊她名字,把她吓了一跳,无情地把她重新拉回现实,告诉她她现在已经不是蓝兔大侠了,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学生。
小昭青惊慌地抬起头,也不全是因为害怕,更多的是被发现自己在模仿表演的窘迫和愤怒。
就像是两年前,她跟堂姐躲在房间里,披着漂亮的被单假装自己是公主,却被伯母突然闯入她们钩织的梦境那样,无情地宣判“不,你们不是公主,你们该吃晚饭了”,一样伤心和愤怒。
小昭青看到赵阿姨站在二楼窗口,盯着她看,大嗓门跟她说,“在下边不要乱跑,懂吗?”
看,大魔王来了。
小昭青站起身来,心里比愤怒还多了一层厌恶,可是她现在的势力还很小,压根就没有能够打败大魔王的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板着一张脸,装成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瞪圆眼睛盯着赵阿姨。
然而她这幅样子在赵阿姨眼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赵阿姨扯了扯嘴角,看了眼不远处的好几个监控,十分淡定地关上了窗户。
赵阿姨打破了她的幻想,之后就轻飘飘走了,而被撞破“伪装大侠”表演的小昭青,现在是再也表演不下去了。
她伤心地想,果然自己不能当大侠,而墙角那棵草,也只是普通的草也并不是什么七叶花。
于是小昭青只好拿着那根枯树枝,在地上乱画乱写。
渝城的雪不容易积的很厚,但是用来画画写字什么的也足够了的,她十岁,已经会写“大侠”两个字。
不知不觉在雪地里写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大侠”,很快小昭青就玩腻了,她想去找岑澍哥哥玩,但是哥哥读初中了,一周才放一次假。
虽然今天是周日,但岑澍哥哥还要到中午才能放学呢,现在去他家根本找不到他,虽然岑叔叔在家,人也好,但是一个小孩独自去找大人玩,总是没有这个勇气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玩呢。
在小昭青不知道第几次写下“大侠”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有点无聊又有点儿难过。但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兜,突然摸到那两张爸爸给她的钱的时候,她整个人又很快开心起来。
这可是五十五块钱唉,明天就是周一上学了,她就可以买自己很喜欢的兔子卷笔刀了,实在是太好啦。
生日愿望也算是实现了吧?
小昭青很会自己安慰自己,十分宝贝地把钱折好,揣进了兜里,此时一声微弱的小动物的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声音,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像猫又像狗。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猫叫声,又误以为是土豆发出来的,土豆是岑澍哥哥家的猫,它是一只很活泼的小猫,很喜欢跑到楼下玩,就算是冬天,也会时不时下楼溜达溜达。
其实初见土豆的时候,还有一件趣事儿,就是在她看到猫猫脖子上挂着一个“澍”字的铃铛,她不认识这个字,只认识中间的那个“壴”字,拆开来看不就是土豆了嘛!
后来认识了岑澍哥哥,才知道这个字原来是念“澍”,她又问这只猫叫什么,岑澍回答她,“叫土豆。”
那一刻小昭青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一猜就猜中了小猫的名字唉!
总之小昭青很喜欢跟土豆玩,听到叫声的那一刻,她误以为是猫发出来的声儿,直接丢掉了手里的枯树枝,起身往微弱叫声发出的地方跑了过去。
而后她就看到了一个个头比她还小,长得比她还瘦的小男孩坐在雪地里,他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昭青看不出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他的头发上落着不少雪粒,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看起来比他本人都要瘦小的小狗。不是小猫,居然是小狗。小狗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样子,毛发稀疏,有点儿像受伤了,男孩用身上薄薄的外套盖住小狗,小狗时不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小昭青看到这幅场景,也没走掉,只是远远蹲在旁边,盯着不远处的男孩和狗,似乎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明明她来这儿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
而且她没离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在路上见到流浪汉,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两眼的人。
读二年级的秋天,她在云城乡下跟伯母、堂姐一起去街上买换季的厚衣服,就遇到一个流浪汉跟她们擦肩而过,小昭青跟堂姐不约而同地往后看一眼,看到流浪汉身上皱巴巴的破烂衣服,第一反应就是:天呐,穿这么少他不冷吗?
伯母一手一个把两个三步一回头的女孩扯远,“那是流浪汉,别看他,离他远点!”
两个女孩对视了两眼,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伤心和同情,以及无能为力的遗憾。
她们还是小学生,压根做不了什么。
两年后的现在,小昭青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现在看到面前的男孩和狗,心里难免会有一点难过和同情,没有其它特别的想法,只是单纯跟二年级的时候同情流浪汉一样同情他。
总而言之她觉得这个小男孩好可怜哦,他身上只有一个薄薄的外套,不冷吗?他为什么要睡在这儿,他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他回家?而且他裸露在外的那双抱着小狗的手,满满的都是伤痕,甚至还有伤口现在还在流血。
心里甚至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难不成他是流浪小孩?否则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看到小男孩和狗,她就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明明自己如此期待今天她的生日,但是她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外边。
她怎么就不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呢?
可怜男孩的同时,她隐约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他,于是心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惜。
如此多重心理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隐隐的“大侠梦”开始作祟,仿佛转身离开了她这辈子都当不了大侠了,而且她也实在是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心里的敏感善良让她选择留了下来。
于是小昭青蹲在旁边,颤巍巍地说,“你……还好吗?”
她对陌生人一开始都是戒备的、不敢主动打招呼的,主动先说出这几个字已经用了她很大勇气了。
男孩没理她,一动不动地抱着小狗靠在墙角,整个人快要和茫茫雪地融为一体。
小昭青蹲在旁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主动说,“你睡着了吗?”
又过了一分钟。
“你还活着吗?”
再过了一分钟。
“你不会死了吧。”
但是不管她怎么说话,那男孩都一直没有反应,小昭青心里十分恐慌,心里快速闪过一些鬼啊神啊妖魔鬼怪之类的可怕东西。还有一些恐怖鬼片里边的尸体和吓人的僵尸。
总之她现在在自己吓自己,脑子开始疯狂想象:该不会真死掉了吧?
小昭青咬了咬牙,决定靠近他,伸出手像电视剧那样,准备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给摇醒。
但是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男孩肩膀的时候,男孩抬起了一张脸,他的脸和五官长得十分精致,但是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表情麻木、冷漠、毫无生气,还带着几分凶狠,看过来的时候,会给人带来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就像一只被侵犯领地后愤怒的小兽。
“啊!”小昭青抬头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被狠狠吓了一跳,她本来是蹲着的姿势,被吓得整个人跌坐到了雪地里。
她看清楚了小男孩的样子,比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可怕的,是他脸上的伤口,精致漂亮的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可怕得很。
小男孩依旧一动不动,琉璃一样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也不说话,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小昭青则还保持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身体后边的摔倒姿势,静静地看着他,跟他冷漠的眼神对视上,她忍耐了老半天,鼻子还是酸了,撇撇嘴眼泪就吧嗒打在地面上。
她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男孩脸上的伤,让她觉得很伤心很难过,就像是之前看到蓝兔为了采七叶花,宁愿牺牲自己放血,最后差点晕倒死掉一样难过。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哭自己: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当大侠,但是仔细想想,她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被保护的对象。
她难过的时候,岑澍哥哥会安慰她;她哭的时候,岑澍哥哥会帮她把眼泪擦掉;她挑食的时候,岑澍哥哥会帮她把不吃的菜挑进自己的饭盒。就算是在乡下的时候,雷电暴雨天实在睡不着,也是堂姐抱着她睡;一开始去乡下被小狗追,是堂哥帮她赶走……
而此时此刻,在面对比她更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对象时,她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她突然想起小伟今天跟她说的那句“你不配当大侠”,所以才没忍住哭了。
哭了一会儿,她抽了抽鼻子,突然想到爸爸今天离开之前,给她塞了五十五块钱,她伸手进兜里掏了掏,果真掏出来两张纸币。
她的脑海里顿时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其中一个穿着代表“正义”红披风的小人说:大侠啊大侠,快带上你的“冰魄剑”,快快去把“七叶花”给带回来吧!另外一个带着代表“邪恶”黑墨镜的小人说:不行不行,这不是能救人的“冰魄剑”,这只是留给自己买兔子卷笔刀的钱!
最终思想斗争之下,红披风小人把黑墨镜小人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于是小昭青“中二”之魂熊熊燃烧,一时之间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表演“伪装大侠”的游戏中了,总之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冰魄剑,去把七叶花带回来。
只不过此时的“冰魄剑”已经不是刚才随手捡起来的枯树枝,而是变成了两张纸币,至于七叶花……
小昭青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个地方,距离这儿并不远的地方,那儿绝对能够找到“七叶花”。
于是她也不再耽搁,直接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跑,心里浮现出一句台词:虹猫啊虹猫,你要等我把七叶花采回来。
男孩全程都在冷冷地盯着她,看到她被自己“吓哭”,甚至跑走之后,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眼神,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女孩的反应挺正常的,从小到大被他吓哭、吓跑,甚至吓到尿裤子的同龄小朋友简直不要太多。
男孩的长相十分有欺骗性,漂亮精致地像个假人,不认识他的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莫名其妙想跟他亲近,要跟他做朋友。
而他每次都只需要瞥个眼神过去,就能够把人全吓跑。
男孩对此很满意,并且乐此不疲。
男孩闭上眼,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坐了多久,感觉到手脚僵硬得冰凉,身体也在不停地抖动,是被冷成这样的。但是他依旧倔强得一动不动。
比起被打死,冷死其实也挺好的。
在男孩快要失去意识,要彻底在雪地里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伤痕累累,头上、身上、腿上全是刀的砍伤,而身后追着个女人,面目狰狞,手里举着一把重重的菜刀,要往他所在的地方冲过来。扬言要把他给砍死。
他很害怕,转身就跑,跑啊跑,身后拿刀的女人却一直紧追不舍,最后他实在是没力气了,就倒在了雪地里,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准备再逃了,安静等待死亡。
女人手中的菜刀顿时变成800米这么大,刀锋向下,重重地朝着躺在雪地里的他砍下来,却在这个时候,太阳出现了。
很温暖,很柔软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面目狰狞的疯女人和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刀被温暖的阳光给融化,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彻底消失不见。
他缓缓恢复了意识,睁开了眼睛。
发现他的面前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刚才那个被他吓哭跑走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但她还没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垂着脑袋在认真捣鼓些什么。
男孩抿唇,十分不爽别人的靠近,抬起手来把靠近他的女孩用力推远,抬起手来一看,愣住了,自己手上原先还在流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贴上了创口贴。
男孩抬手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没摸到自己的头发,而是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
他愣了两秒,扭头面无表情地往旁边看过去,对上一双同样愣怔住的眼。
只看到女孩一手拿着碘伏一手拿着棉签,清凌凌的大眼睛盯着他,她头顶上原来戴着的兔子毛绒帽已经被摘下戴在他头上,头发因为戴了很久毛绒帽,突然摘下产下静电,部分碎发立了起来,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小昭青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下,有点儿不解和生气,但是很快就被开心取代,算了算了,她不跟这么惨的伤病员计较了,她现在可是大侠呀!
她歪了歪头,耳朵和脸蛋都红扑扑的,蓦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新月,语气染着几分雀跃,露出了一个让他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笑容,“太好了,你居然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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