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温度虽没有前几日高，却也没到穿冬装的时候。让附中学子感到凉意的，不是天气的降温，反而是月考冷冰冰的分数，一种由里及外的透心凉。
当初的许吉安也是在成绩出来才知晓，学校特意花了大价钱请的专家出题。说来奇怪，他们学校的学生无论在什么地狱难度下，好学生依旧考得很好。可惜没那应试天赋，她也从来都不属于好学生的范畴，，哪怕已经回溯复习了好几次，成绩还一直处于中上游。
此次考试难度巨大，她好说歹说也考过两次，成绩说不上很好，也不至于太难看。
她偷偷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心中有些心虚，总有些作弊的羞耻感。
反观班内倒是一片鬼哭狼嚎，一个个对完答案，不是怒发冲冠，就是默而不语。
这也是许吉安第一次在黄珊珊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本就白皙的脸这回反倒是无比煞白，好似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她的手掩在毫无血色的双唇前，反倒是鼻尖和眼睑泛着淡淡的红晕，才让她留存一丝生气。
这倒是让许吉安好奇了。
黄珊珊居然也会因为考试而难过么？
这场考试本就是老师们故意出很难的题目，目的就是为了训练学生的抗压能力。许吉安竟在此时冒出荒唐的想法，她希望黄珊珊能够看透这本就是一场打不赢的战役。
可偏偏事不遂人意，黄珊珊匆匆离开座位，她的老人机也被紧紧握在手中，似乎再多使一些力气，指尖便会嵌进去。
这还上着自习呢，怎么就出去了。
没有老师守晚自习，要跟着出去吗？
大抵是去打电话给家人了。
她抬眼，目光聚集在钟表缓慢移动的分针上，正是晚上十点整，只差二十分钟下课。
对于规则，许吉安还是有一定忌惮，不敢轻易在规定自习时间离开。
一道银白色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给周围的黑夜带来一瞬的光明，随即而来的是豆大的雨珠，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丝毫没有要喘息一阵的意味。
她右眼皮猛地突突跳，心中大喊不妙，虽是担忧，可她只能压抑住自己冲去教室的冒失想法。
短短二十分钟，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惹得许吉安好几次抬头看钟。铃声终于悠悠响起，可本该回到座位上的人却不见踪影。
许吉安清楚，黄珊珊比起她要努力的多，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总是起床铃不响就到教室，晚三下课也会待够二十分钟才回。
黄珊珊没有拿书，总该是要回到教室的。
可外头的雨下的这样大，她没拿伞，若是在学校的某处角落困着了，也没法回到教室来。
瞧见教室座位渐渐变得空荡，许吉安心下一横，当即抄起自己的透明伞，沿着楼梯口快步走下去。
不管了，就沿着校园走一圈，就一圈，没看到她就直接回宿舍。
阔腿裤被她一狠心卷到及膝的位置，好在她穿了皮面的滑板鞋，这样恐怖的雨势也仅仅是沾湿了她的发尾和斜挎包。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黄珊珊羽毛状的弯睫颤了颤，拿着老人机的右手止不住颤抖，拨打五次，对方仍旧无法接通。外面刮起凉风，冷的有些刺骨，隐隐有暴雨骤降的趋势。匆忙之下衣衫略显单薄，她感冒也才稍稍好些，此时却妄图在即将到来的大雨中肆意奔走。
可她知道自己无法这么做。
她身体状况本就不见得有多好，一场雨下来，怕是半条命都要被克去，更何况等下课时间一到，指不定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这个疯子。
黄珊珊垂眸摁着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鬓发，眼底神色深沉，她没有哪一日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或许不应该对他人抱有如此期待，她仍是犯了那个致命的错。
“我其实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你这么好却又觉得。。。”
“你可以打我这个电话，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
不知为何，黄珊珊总是不能分辨陈遇安嘴里吐出的究竟是真是假。
可他是她见过所有的咨询师中，唯一不被她看破话术的人。
他会在她第一次咨询后，记住她的样貌名字，并且主动向她打招呼，哪怕是医院之外。
他也会在见到她亲手做的手工针织后，真诚地夸赞她。
哪怕他们始终有界，黄珊珊还是喜欢同陈遇安相处的任何一个微小时刻。
不为别的，只因为陈遇安能够记住她对他的每一分好。
她天真地以为她确实占据着陈遇安心中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对他来说竟然无足轻重。
也怪她太贪心，非要在别人心中寻得一个特殊的位置，哪怕再小也好。
太晚了，是时间太晚了。这个点他估计睡着了。
黄珊珊闭上眼，如缎的长发散在腰后，微微扬起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记忆里陈遇安可惜的神色和明媚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如今却随着冰冷的未接界面化作冰锥，深深地刺入皮肉。
老人机被她仍在一旁，在黝黑的楼梯间里发出幽幽的白光。
漆黑的校园，许吉安只能凭借昏暗的路灯勉强看清道路。
一路上除了少数留晚三自习的走读生踏着满地水花，朝着校门冲去，她也没发现她想找到的人。
直到在那个老师停车场的岔路口，右侧是走向食堂宿舍的大马路，而左侧则是通往操场的小道。大马路不仅离宿舍近，灯光也明亮不少，反之，小道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地黑，还要绕一段路才能回到宿舍。
许吉安面露难色，镜片被风吹过来的雨水遮挡住不少视线，裤脚也有隐隐下坠的趋势，已不由得她选择，必须要尽快找一处整理下自己。
纵使她再不情愿，事实就摆在她面前，小道那边有一个通往礼堂的楼梯，礼堂肯定锁着，可楼梯却是有顶部，一个就近避雨的绝佳去处。
又是一道雷声轰鸣，强烈的光亮照亮了小道一瞬，映出一个沉默的身影。
她看清楚了那人，分明就是黄珊珊。
没有她想象中的哭红双眼，或是鼻尖通红。黄珊珊只是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双手交叠轻搭在胸前，以上位者的姿态无言望着她。
小巧的老人机被丢在一旁，大概是对于黄珊珊早就没了作用。
她们的视线交融在一起，伴着嘈杂的雨点声砸向地面，而后归于沉寂。
若非是看清了黄珊珊的五官，许吉安绝对会撒腿就跑，这样苍白的一张脸，隐隐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黄珊珊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她的？为什么也没提醒她一句。
静默的少女像极了侧放在桌角的琉璃娃娃，好似稍不留神，下一秒就会坠落化为一地残渣。
她顿时萌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许是怜悯罢，又或是些别的。
少女的音色较平时沙哑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柔和中带着些疏离，语调温柔似三月阳春流水。：“怎么在这？”
许吉安倒也学会了撒谎不打草稿的绝技，谎话脱口而出，却没意识到谎言漏洞百出。
“我下课来散步，雨太大，来这躲躲。”
水珠顺着伞头的脉络细细流下，她收起伞，侧身坐在与黄珊珊同一层的台阶上，特意留了大半个人的距离，确保黄珊珊不会有任何别扭的感觉。
“我洗过澡了。”
生怕黄珊珊下一秒就要嫌弃自己，许吉安没忍住咽了下唾沫，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
此刻，黄珊珊倒是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温声开口：“我知道，是香的。”
明明之前是谁还觉得冲来着，今天吃错药了？她根本没换洗浴用品啊。
说实话，许吉安倒宁愿她不要开口，这下她真不知道如何让聊天继续下去了。
她不免对平日里他人眼中淡漠如菊，却又能照顾到所有人感受的黄珊珊产生了一丝怀念，虽然她同黄珊珊相处下来的感觉从不是这样，可她也不希望对方一直处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
许吉安是打心底里不愿黄珊珊变得脆弱不堪，她多希望今晚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黄珊珊垂头，乌发柔顺无比，遮挡着精致的侧脸，这姿态莫名带有一丝乖巧。
她们谁也没有向对方再靠近一寸，浅浅的呼吸起伏却在此时交织在一起，掀起一阵又一阵心底的微波。
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许吉安头都大了。
黄珊珊好像不是特别伤心，那还需要她在这吗？
万一等会儿回宿舍，黄珊珊想学习了，她可以将自己斜挎包里的书递给她，告诉她可以看她的。
啧，应该拍拍黄珊珊的肩。然后提醒她，这次考试是老师刻意出难的，考不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不不，还是太直白了。
或许可以先关心一下，假装不经意间问问她带没带伞。
算了算了，还是什么都不说的为妙。
她还是对如何安慰人一窍不通，索性不再让思绪乱飞，就这样在宁静安详的氛围中任凭时间过去。
雨势早就没了当时恐怖如斯的状况，仅剩沥青路上晦暗不明的一滩又一滩水洼。
一分一秒从指尖溜过，比预想中快了不少。
“回去吧，我们一起。”
许吉安看着黄珊珊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她莫名绝对眼前的少女有些陌生，似是眼前蒙着一层虚幻的云雾。
她真的没听错吧。
略凉的晚风终是将那股莫名的燥热消退，黄珊珊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奇怪而又滑稽，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真实几分。
手腕残留的水珠将凉意灌入身体的每一寸，无端生出一丝勾人的意味，许吉安愣了一瞬，讷讷地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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