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着头闷声一笑，手腕推动轮椅，向王莽移近。
他深邃的眼窝浮着疲惫，眼眸低垂，眸隔着一张桌的距离凝望了我一眼，便平静的错开。
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我装作没有瞧见，拿起跟前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示意他坐。
他静静的站着，表情笔挺严肃，不带任何感情的寒暄，“你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要不是他紧绷暗哑的声线暴露了内心，我还真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疏远客气给唬住了！
看着一动不动隐忍克制情绪的他，我心底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楚，无奈的说，“我很好，你坐吧……我现在……没法站，你要是不坐着，我一直这样抬头同你说话，脖子会比腿还难受。”
王莽对我缓解气氛的玩笑并不高兴。
不过，他还是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对面。
我将热茶递到他的面前，屋内又陷入静谧。
气氛尴尬至极，我只好打趣似得没话找话，“我真没事，孔休时不时就来给我调理，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倒是你，新婚燕尔，不用特意来看我的。”
王莽目似剑光，冷冷的盯着我半响，一言不发。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
那晚假山旁，王莽让我答应过他，不可祝福他成婚。
也许是我如今的情况实在太惨，他也没发火，只是横睨着我，眸色汹涌。
我被他看的毛毛的，赶紧转移话题，“听说，那天是你从火里救了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我欠你的恩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王莽听完我的话，身躯微微后仰，同我撤开了些距离，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水滴落在深深的井里。
“就算能还，你愿意还吗？”
我拿着茶杯的手僵在空中，瞳孔紧缩，沉默不语。
“就算能还，你也不会还的。”
他眼底冷的寒气肆意，长指攥着茶杯把玩。
我被他的话噎住，半天没吭声。
什么叫我不会还？
王莽，想让我怎么还？
他喝了口茶，淡淡的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那日……那日火那么大，你有没有受伤？”
问完这话，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蠢到家。
他就这样生龙活虎的坐在我面前，哪里像受了伤的样子！
王莽转着茶杯，黑曜石般的瞳泛着光芒，“我没事，我听说你的腿一直没什么进展。孔休从来没有医治一个人这么久还未见效，你如今怎么样？”
他话里话外担忧蔓延。
我绞尽脑汁装作听不懂，“我看孔休这次回来脸色不错，该是有办法医治我的腿了。早就听闻他师傅是个神仙人物，也不知道拿回来了什么灵丹妙药，你见过他师傅吗？”
他“啪嗒”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犀利的望向我，似乎带着一股隐忍的怒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索性不在没话找话。
他看我不说话，嗤笑一声，“原来你还担心记挂着你的腿？我以为你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冯无方了呢！”
我没有料到王莽会在此时突然提起冯先生，奇怪的看着王莽。想到这段时间冯先生一直也没来找我……
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夜他对我说过的话，他该不会真的把冯先生怎么样了吧？
他看透了我的想法，眼眸一挑，肤色白皙这样的表情十分俊俏。王莽站起身，俯身靠近我的脸，“怎么？怕我害他吗？他最近可没闲着，又是私塾又是济阳王府的跑，就是没有来找你，莫不是看你瘸了，变心了？”
他跟踪冯无方！
为什么？
难不成他真的因为我要对冯先生不利？
我被情感模糊了脑子，心里只剩下担心冯先生，丝毫没有考虑王莽根本不削这样做。
王莽对冯先生的看法，让我不悦，语调不自觉地抬高，“你不要去调查冯先生，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腿伤。”
王莽眉眼沉沉，苦笑两声，天生高贵的气质藏着危险，手中紧握着茶杯。
“啪嗒”
我听到他手中茶杯碎裂的声音。
白玉般的掌心有股血流了下来，顺着手腕的关节，一滴滴落在桌上。
“你的手！”
“我的手如何？”
他抿着唇问我，声音寒冷刺骨，“我就算是死了，你也不会心疼半分……”
那不断顺着指缝流下的鲜血让我心惊，他继续控诉，“你只在乎他，何尝留意到我？”
他说的没错。
我的确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幻想。
大眼阴霾，那双漂亮对眼睛里似乎填满了不甘和挫败。疼痛让王莽清醒，眼前这个人的眼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而他却陷入了这场求而不得的情愫中，无法挣脱。
我无法面对他的眼神，也不敢触碰。
一旦碰到了，伤了他，也定会伤了自己。
“你若是想要靠伤害自己来让我在乎，那怕是要失望了。”我捏紧拳头，冷冷的说，“相比这样一直纠缠着我，我更欣赏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王莽听了这话肝肠寸断，轻笑一声，“燕赤凤，你不用急着推开我，这样卑微的喜欢，我不需要。”
“以后，我们永不相见。”
王莽终是被我气极了，在无法忍受我的无视。
这是我等了多年所希望的解脱。
可听着他悲凉的声音，看着那比水还清澈的瞳孔，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寸心如割，毫无半点欢天喜地。
我转过轮椅，眼尾有些湿润，吸了口气，回他，“天涯陌路，后会无期。”
他偏过头，看我若无其事的模样，将碎了的茶杯丢在地上，死死盯着我道，“燕赤凤，是你让我懂了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是何滋味！”
是……是我吗……
王莽，一别两宽，我们还是各生欢喜吧……
王莽转身离去，再无眷恋。
我听着离去的脚步渐行渐远，眼眶湿润，泪落了下来。
晚上，孔休来给我诊治的时候，脸色也十分不好。
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薄薄的唇角刻薄的抿着，不像以往那般笑吟吟的调侃着我，反而一副傲慢模样。
我以为他是担忧我的腿治不好，便装作一副不在意的同他玩笑，“孔神医，我是不是没救了？”
孔休脸色阴沉，抬眸看了我一眼，竟然没说话。
换做平常，他早就骂过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莫不是我的腿真的……
“是不是我的……”
“你的腿目前来讲……没什么事。”
我松了口气，心道，没事你神经兮兮……
“那你……”
“燕赤凤，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人。”
风吹起孔休鬓边的长发，让他身上阴郁的气质更浓。
我看的出他是生气了。
可是，我又没有惹他。
“你知不知道，王莽是想了多久，才敢来看你！”
我听他提起王莽，原本调笑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板着脸对我说，“他一再为你破例，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只让我一定救你。可你呢？却对他说那样的话，将他气走了。你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
“你知道为何东宫会突然起火？你知道他为何答应娶了王孝静？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你从不关心！”孔休说，“他对你做了这么多，你无动于衷、毫不感激。还这样误会他，说狠话来伤他……”
面对孔休的指控，我慢慢开口反驳，“难道……你希望他的心一直放在我的身上？”
孔休摇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哪里配得上王莽。”
他说的直白，我却没有半分恼火。
因为，那就是事实。
“你可能不了解他的身世。他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富贵显赫。他父兄早逝，年幼便尝尽世家大族的冷眼。你看见的他，是受人的参拜，为了权势不折手段的臣子。而实际的他，却是一个为了本家荣耀尽全力活着的人。”
孔休声音嘶哑，“从一开始他喜欢你，我就劝过他放弃。不是因为你是男子，也不是因为你的背景身世。而是，你不爱他，你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他！”
我食指扣着轮椅，默默点头，“你说得对，不值得。”
孔休冷冷的看着我，“王莽绝不会因高官厚禄而出卖自己的人生，他选择成婚……与前程无关？”
我掀起眼帘，脊背僵硬。
孔休的话。
难道在暗示……王莽大婚与我有关？
孔休双眸幽暗，“来的路上，王莽第一次踉跄。我问他为何这般。他与我说，他害怕。害怕你永远坐在这个椅子上。害怕你不能走路，不能奔跑，不能骑马，怕你再不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王莽害怕……
永远从容淡定的他……
也会怕……
他怕的那些事情，我也怕。
我怕是因为那是我的身体。
而他怕，是因为什么呢？
桌面上残留着血迹，我的那些话犹如一把利刃刺伤了他。我瞬间感同身受，明白了他当时那种苦痛的折磨。
孔休的话让我心乱如麻。
彷徨道，“你说得对，我的确配不上他。但我也只能这样，长痛不如短痛，若他能尽早忘了我，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孔休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说了这么多，我没有丝毫扭转心意，反而更加坚信了让王莽离开我，是正确之举。
“我真不懂，王莽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我点点头，“孔大人说得对，我的腿不就是上天的惩罚吗！”
他被我气的拿起药箱，便抬脚离开，“如果真的是上天的惩罚，那我何须费心劳神的去给你医治？让你自生自灭岂不省事。”
孔休拿起药箱，拂袖而走。
今日离开我这儿的人，似乎都不高兴。
“小凤，孔大人怎么了？”
合德看到怒气冲冲离开的孔休，立刻跑到屋里来看我。
我抬手抱住合德，摇头将脸埋到她的脖颈里，心里的委屈说不出，也咽不下。
她不断的抚摸着我的头，给我最大限度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
***
晚上在修一章，明天更新。
昨晚看了眼狩猎和王莽刚来客栈的那段的故事，还挺有趣的呢……后面应该不会大修了……
我又觉得我行了（好困……昨晚没睡好，今早又忙碌一上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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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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