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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遗憾(一)

算起来,那是余小岛高一暑假的最后一日。

破晓时分,霞光穿过层云从海天交界处淡淡透出,静静抚过长坡尾半山腰三岔路口那株老榕树浓绿色的伞盖树顶,像母亲的手。

余小岛斜倚着根粗壮枝杈,左右翻腾好几回,没找到舒服的姿势。

热。

余小岛摸了把后背,全是汗,她一个打挺坐起来,朝海面吹了声哨。

无风应答。

海面沉闷得如同一块巨大黑色矅石,磷光点点,时浮时沉。红脚鲣鸟展开灰白色羽翼盘旋于低空,卷云如绢丝,勾画于青空之上,也有积云点点,一团一簇,如珍珠般色泽光亮,质地紧实。

是外乡人见了会夸赞的好天气。

眼镜阿公何伯慢吞吞地蹬着他的老破自行车哐哐啷啷地从山腰间悠悠探出半个车头,他刚送完最后一家牛奶,心情贼好,满车的空玻璃瓶叮叮当当抵不过老头儿独唱的小曲儿欢畅:“小妹妹提篮抬头望,低头又想他又美他又壮......”

“壮——壮——”壮没唱完,何伯尾音连打三个颤儿,“哎哟!”

一辆摩托车从山顶处疾驰而过,差点与何伯来个激情相拥。

老破车颤微微地左右晃荡几下,不负所望地——光荣倒下。

“哐啷砰噹”,被禁锢的空牛奶瓶得了机会撒欢,顿时长脚似的四处乱奔,急得何伯捡也不是,骂也不是。

“何伯,你怎么摔着了?”一个欢快的少女声音吃吃笑起来。

说是关心,更像是看笑话似的淘气,少女三两下从树上跳到何伯车旁,又笑,“你别急,我帮你骂他!”

“发鸡盲咩,行车唔带眼!”

云州话韵律感丰富,少女声音又格外清脆甜美,好好的一句骂人话听起来半点不凶,反倒像唱歌,引来摩托车一声戏谑长哨。

“有本事再吹!”一个牛奶瓶“嗖”地砸出去,“食屎吧你!”

“哎——你唔——”何伯糟心地捂住眼,衰女啊,玻璃渣碎一地,路还怎么走?

谁知那玻璃瓶“咚”地一声结实落在水泥道路旁的土坡上,完整无缺。

“哎——余小岛你这个百厌精!”何伯又气又恼,他手用力往下撑,想支起身体,“衰女!你唔扶我一把?”

余小岛像只钓到鱼的小猫,乐得咯咯直笑,她伸出手搀住何伯,“这不来了嘛!”

何伯慢腾腾爬起来,捂住半边屁股半凶不凶地骂少女,“讲云州话,不怕你老豆关你禁闭?”

“你当我六岁?”少女俏皮地一扬头,“他舍不得的啦!”

何伯睨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们,要搬哪里去?”

余小岛半弓扶车的身体兀地僵住,“搬——搬什么?”

何伯以为余小岛装呆,假装清嗓子,“搬家啊,你老豆说不订牛奶啦,要搬家,搬去哪里?”

余小岛没吭声。

“搬去哪里?”何伯又问。

余小岛背过身,默默扶起车,七七八八拾完所有在逃牛奶瓶,毫无征兆地掉头就跑。

“你走咩走?是秘密哦?”

“关你屁事!”普通话骂腔,中气十足。

何伯一听,气得朝少女奔跑的背影连竖两中指,这是他新学来的洋玩意,据说可以表达愤怒,“衰女,由细到大唔生性!”

“唔怪之冇人钟意你!”

狭长的山道上再无回音,少女苍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层层绿荫之间。

从经前厝港口绕八角海鲜市场拐弯回家,这条路线余小岛跑过无数遍,从没有今天心慌。

是不是何伯听错了,搬家?余舟,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前厝港口公告栏上一行红色大字显示新修栈道已通路,余小岛气喘吁吁地想,新修的栈道应该更快,于是她一侧身扎进平坦的木板路中。

“呼——呼——”余小岛杂乱无章地吐着气,她觉得自己像条丧狗,快跑瘫了。

转移注意力是一种好方法。

海岸线旁礁石滩上,一对新人正在拍摄婚纱照。

这些年云州市经济发展迅速,城市变化日新月异,云州已从一个边陲小渔村出落成全国著名沿海旅游城市。这片海岸礁石因其可将情人湾灯塔完整摄入镜头的独特地理优势,也摇身一变成为全国情侣拍摄海景婚纱照的著名打卡点。

男人瘦长像块纸板,着绿色西装,女人矮胖像只圆蒜,穿白色婚纱蓬蓬裙,两人站立相拥,女人做小鸟依人,不,胖鸟扑食状伏在男人肩上娇羞地侧过脸,摄影师助理小心翼翼地踩着礁石踮起脚尖一手高举反光板,一手做轻扬新娘曳地头纱状。

摄影师僵硬的夹生饭普通话在公鸭嗓的加持公放下,成功吸引了小岛注意力。

“新娘不要刻意去笑,嘴角稍微弯一弯就好,对,完美!”

“新郎手臂放松一点,哎,眼珠不要乱滚,看新娘圆辘辘的后脑勺,好,头纱——”

可惜天公不作美,无风纱不飘,海面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纹丝不动,小助理忙得上蹿下跳满头大汗,就是达不到摄影师想要的feel。

摄影师破口大骂,“你猪脑啊,想办法找风啊!”

找风?

小岛瞄向海角轻笑一声,呵,找来你敢要吗?

突然间一道凄厉惨叫划破长空,确切地说不是一道,而是一股男女混合双叫,从礁石处一直滚向沙滩。

这是,胖鸟没把持住火候,扑猛了?

小岛回头一瞧,果然,沙滩上,拍婚纱照的绿皮丝瓜和白皮萝卜已绞成一段葱白,他们紧紧相拥,死死缠绕,生死不离,可歌可泣......

多好的抓拍时机,这呆头鹅摄影师居然只顾尖叫。

海景婚纱照算什么与众不同,穿婚纱在沙滩上滚泥巴那才叫独一无二!

为什么婚纱照必须唯美,婚纱滚烂泥不值得被记住吗?

为什么拍摄婚纱照时非要拗造型卡时机,难道婚纱本身不够煽情吗?

为什么一张婚纱照就能见证与公示两个人的爱情?

难道快门按下瞬间所定格的虚假情意足以与日后漫长岁月里的鸡毛蒜皮相抗衡?

十七岁的余小岛暗想,反正我以后不会拍婚纱照,谁拍谁傻叉。

海滩上另一对戏水的情侣倒是欢畅,他们尽情地互泼水花,发出咯咯笑声,像在给这片死寂的海做心脏复苏。

就在这时,海深处传来一阵低吼,声势如同远雷回旋,引得二人纷纷望向墨色海面。

余小岛揉了揉耳朵,她听得懂,那是海的警报。

呀,上当了!明明翻过礁石直穿沙滩就能到达港口,可这条新修栈桥竟像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弯弯绕绕拐了十八个弯竟然连一半路程都没干掉。

余小岛当机立断,跳桥!

“有人跳海!” 沙滩上传来一声女人尖叫,“栈道上那个人,她,她跳海!”

余小岛一手撑住礁石一手扶住屁股慢慢站起,幸好没扭到脚,刚刚是不是有人喊跳海?谁?哪里?

女人看见礁石上空冒出的脑袋,惊恐解除,一头扎进身旁男人怀中娇嗔道,“吓死宝宝了。”

男人顺势紧搂住女人轻哄,“宝宝不怕!”

余小岛翻了个白眼。

男人捧起了女人的脸,女人忘情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余小岛知道,需要她这样的未成年故作害羞地捂住双眼,同时手指间露出一道欲盖弥彰的缝隙。

缝隙之下是超出寻常体验的紧张与刺激。

那种心惊肉跳,余小岛没有体验过。

因为她从来没做过偷看的孩子,她一直光明正大地看。

面对人类情感的本真流露时,父亲余舟教育她,要坦坦荡荡。

所以无论是看露天电影还是祠堂口公放电视,即使被周围孩子起哄“余小岛羞,余小岛不害臊”,她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

只不过后来她发现这话出自余舟之口,多半有些荒谬,比如,她从未见过爸爸亲妈妈。

现在即便现场直播,余小岛也不想看了。

她抹掉额头的汗渍,试图跑快一点。

终于,到港口了!

几乎全港的渔船都小心翼翼地躲在港口,一只只桅杆高耸插入苍穹,远望上去,像一片静哀的坟墓。

港口那些云州土著可都是明白人,他们听见了海的警铃,形色匆匆。他们在跟时间赛跑,像暴雨前的蚂蚁匆忙往回运送悬吊晾晒的海货,暴露的塑料皮泡沫箱,他们还得抢成箱的矿泉水和方便面,敲敲钉钉给窗户粘胶条,给门再加钉几道栓......

此时此刻,他们肯定没空跑来闲聊问一句:“余小岛,你走咩走?”

转过八角海鲜市场后门,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呲啦的电流卡顿声,“台……风……”“台……风……”

发声的黄色大喇叭为海鲜市场管理员美华阿嬷日常宣传播报所用,平常就挂在玻璃推拉门把手上。余小岛捡起喇叭对准玻璃门重重敲两下,大喇叭突然抽风似的捏起嗓子四倍速播报,“今天夜里会在我四登陆,将伴有强风和大到暴雨,雨,雨,雨”

“喂,你正常一点!”余小岛认真地同喇叭讲话。

那喇叭竟直接开嗓唱起来,“女人漂亮不是罪,你真的让我魂不守舍!”

是美华阿嬷的声音!

刹那间,那喇叭化身为美华阿嬷两片抹满魅惑斩男色口红的肥厚双唇,浓情蜜意,娇憨痴嗔地往余小岛面前凑。

余小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阿嬷,你一大把岁数扛得住么?”

喇叭毫无顾忌继续欢唱,“小妹妹提篮抬头望,低头又想他又美他又壮。”

“叫你壮!壮!壮!”余小岛对准喇叭一顿猛揍,喇叭果然识趣地不敢再作妖,“今......今今晚......四......台......风......雨雨......”

小岛嗤笑,“唱情歌洒洒雨,讲普通话就要了你的命,阿嬷,难为你昂。”

其实怪不得美华阿嬷,云州人说普通话普遍困难。

小学三年级时余小岛曾用“正”字记录新转数学老师一节课发多少个“饿”(二)音,当时画了多少个正字?五十八还是六十八?反正是个吉利数,光荣地让余舟成为被面谈的第一个学生家长。

办公室里,余小岛一如既往地坦坦荡荡,她昂首挺胸,嗓音清亮,“老师!我错了!”,气势之慷慨不禁让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反思错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虽然余小岛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但说出“我错了”这三个字并不是件难事。

很多个夜晚,余舟独饮微醺时,总会喃喃,“我错了。”

语言是人类表达情意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可在某些时刻,却只能被当做发音器官制造出的一种声音,毫无意义可言。

余小岛相信,余舟跟她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今......今今晚......四......台......风......雨雨......”

“知啦!知啦!台风!台风!”余小岛捡起喇叭,不耐烦地瞎鼓捣一通。

谁知下一秒,大喇叭竟发出了她的声音。

“知啦!知啦!台风!台风!”“知啦!知啦!台风!台风!”

余小岛吓一跳。

“余小岛,你做咩?”

余小岛转头一瞧,呀!说曹操,曹操到!

“我,我修喇叭!”余小岛吓得喇叭一扔,撒腿就跑,“阿嬷,不用谢啦!”

喇叭哇哇大叫:“知啦!知啦!台风!台风!”

美华阿嬷一双小短腿从后门急急追出,用蹩脚普通话骂道:“你这个百厌精,给我下来!踩坏我草坪我打断你的腿!”

余小岛这才发现刚才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美华阿嬷精心养护的景观草坪中,她做贼似的回头一瞧,吓得赶紧拎起脚尖——阿嬷手上居然提着一把菜刀!菜刀!

“阿嬷你普通话讲得真好!我全都听懂了!”

“我普通话讲得好自己知,要你同我讲!”美华阿嬷站在草坪外插腰吼道,“你还不下来!”

阿嬷,你应该没看过小李飞刀吧?快跑!

“衰女!同你老豆讲,手续办好啦,快来签名!”

余小岛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原来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

海鲜市场后巷的小卖部里,泻顶肥肚忠叔正坐在柜台前自在地吹着电扇,他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记账,一抬眼的功夫刚好瞧见余小岛跑过门前。

“余小岛,你要搬家咩?搬到哪边?你老豆唔讲!”忠叔的屁股可能着了火,一把把他烧到塑料门帘前。

余小岛发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们都知道我要搬家了!就我不知道!

“你老豆把我家包装盒蛇皮袋都搬空啦,你家有金山还是银山?”

“我家有钻石啊,冰山那么大!”余小岛边跑边叫。

忠叔气得屁股一撅,“你收声吧!衰女!还不如学你老豆做个哑巴!”

海风咸涩的味道渐渐淡去,芭蕉叶的清新愈加浓厚,拐进巷口时,余小岛踩在青石砖缝隙的苔藓上滑了一个大趔趄。

“砰”地一声响,铁门被撞开,结结实实地砸向芭蕉树粗壮的枝干,一大片肥厚的芭蕉叶折断在半空。

满院浓绿中,一袭海鸥灰色清瘦背影如被铅注,久久未动。

如同多年前那个台风天,转身,耗尽了余舟全部力气。

余舟转过身,往里屋走去。

怎么只有四只纸箱?忠叔不是说爸爸把他家超市的包装袋都搬空了吗?

余小岛疑惑地走近最后一只空箱,只见纸箱竟如套娃般层层叠叠,大箱套小箱,小箱套塑料袋,她数了数,加上最里面两层蛇皮袋,一,二,三,四,整整一共六层。

裹木乃伊呐!

此时,余舟环抱着一只蛇皮袋从客厅小心走出。

“爸?”

余舟的脸藏在蛇皮袋后,深吸了一口气,“回来了?”

“为什么?”小岛冷冷地问。

余舟停在半路,小岛看不见他的表情。

“小学一年级,从云澳湾搬到云州,你没告诉我;初三,从三中转到一中,你没告诉我;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庭院陷入一片沉寂,里屋客厅电视正播报早间新闻,“对于去年云州整体房价走势进行分析,云州房协相关专家认为云州地区楼市进入了市场调整期。”

好半天,蛇皮袋后冒出一声叹息,声音苍白,理由也无力,“你一直在比赛……”

“昨晚八点三十六分,我进的家门。”小岛飞速回答。

“上半年云州地区房价上涨过快,市场风险积聚,本季度销售量大幅下滑,房价高位调整,有所回落,市场观望气氛渐浓,二手房交易由热转冷,空置量增加。”

“昨晚,我希望你睡个好觉。”

“我一直睡得很好。如果你做决定之前同我商量,我会睡得更好。”小岛怒气冲冲,可满腔怒火砸在软绵绵的蛇皮袋上,竟毫无攻击力可言。

蛇皮袋后又是一声长叹,声音无限软弱,“我以为,你知道后会……”

“为什么,我的人生,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小岛打断余舟,她的声音止不住发颤,她必须承认,在某些问题上,余舟打太极是一把好手,不管她横冲直撞还是死缠烂打,在余舟这儿,永远只会石沉大海。

庭院好似失去了所有生机,变得寂寥静默。

“哐啷”一声,小岛愤怒地将牛奶瓶往庭院角落水池旁的垃圾桶砸去,又是“吱——”地一声响,一只黑色知了忽地从牛奶瓶中飞出,振翅向天。

余舟指向空牛奶瓶,“那是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小岛没好气。

余舟皱眉,不悦中更多是无奈,“又去爬树了?”

“我好好地看风景,它非要停我头上凉快,来就来了,还吵个不停,不捉来烤着吃还留着它?”

“长沙尾?”

“不然呢?”

余小岛最喜欢长沙尾坡顶那株大榕树,在那儿能一次将云澳湾三座灯塔同时尽收眼底。

“十七岁了,怎么还上树?”余舟轻叹。

“你都四十二岁了,怎么还骗人!搬家这种事,所有外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小岛的怒火猝不及防喷薄而出,“送牛奶的何伯知道,大喇叭花美华阿嬷知道,小卖部忠叔知道,你说,还有人不知道吗?”

“其他人都不知道。”余舟小声说。

“吱”地一声长刹车声响,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院门口,余舟好友明叔夹着拖啪嗒啪嗒走进院子,他抡着膀子,叼着烟头进来就问,“东西收好了吧?我说你怎么这么急,马上都起台风了,搬个家怎么像逃荒?”

小岛杀气腾腾地看向余舟。

“好了,就差一个没封箱。”余舟赶紧岔开话题。

“还有我的东西呢!”小岛急得直喊,“你总得等我收拾收拾吧!”

“我们去的地方远,只带必需品。”余舟低头扯下一长条透明胶带,“你房间里没有大件,东西可以随身带。”

远?

小岛怔在原地。

明叔打量着面前四个箱子,用脚捻碎烟头,搓了搓手问,“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吧?”

“嗯。”余舟点头。

“我就随口问问,你还把话回死了!有机会就回来看看,说不好,我混成了腕儿,回头给你画一幅,包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你还是搬箱子吧!”

“你这个人,一直这么闷可怎么办?”

明叔抱起第一个纸箱,没抱动,于是他咬足了劲儿,还是差一点,余舟赶紧扔开胶带,上前搭手。

“里面有金条?这么重!”

“轻一点,砂锅容易碎!”

“砂锅?!厨房里用了十几年的碗你怎么不一并带走?”

“在第二个箱子。”余舟正经答道。

“厨房的乌心石砧板你不会也带了吧?”小岛瞠目。

“第三个箱子里。”

“那上面的细菌比马桶里的多!”小岛叫道。

“你吃了也没生病。”余舟平静地答。

“哇,”明叔转向小岛,大嘴扯到极限,“你老豆好会过日子。”

“要不你跟他过?”小岛气道。

“我也想啊,又会洗衣又会做饭,田螺姑娘,我都想娶他回家,可是你老豆不想,你老豆眼里只有你!”

“眼里只有我?我是眼屎?”

“哎呦,什么眼屎,你当然是眼珠啦!跟龙珠一样,龙珠你知道吧?”

“阿明,”余舟打断明叔的满嘴火车,再三叮嘱道,“托运时一定要注明是易碎品!”

“知啦,知啦。”明叔不耐烦地答,他打量着这栋二层小楼问道,“房子怎么办?”

“港口中介阿健帮我代卖。”

“现在的行情,不好卖吧?”

第一个箱子平稳地搬上车,两人正折回时,里屋电话“叮铃铃”响起。

余舟喊道:“小岛,去接电话。”

“又不找我。”小岛懒得理他。

余舟只得自己进屋。

“说走就走,你老豆是够狠,一声不吭,他真是够胆哦,昨天才告诉我,你说气不气人?”

“一分钟他前才告诉我。”小岛瞪向明叔。

“咳,咳,”明叔摸摸脑袋,决定去抱第二个箱子,“你老豆,有他的理由吧!”

明叔说这话时,背对着小岛,身体因怀抱纸箱而弓成虾形。

小时候,余舟也总是背着她,背着她做饭,背着她坐渡轮,背着她去看渔船,余舟总是蹲在地上,反手拍拍肩膀,笑眯眯地说,“虾公公带小岛去看海咯!”

他总是习惯穿灰色的衣衫,后脑勺上的头发硬茬茬的,比他的胡子更戳人,如果透过他的右耳廓朝太阳望去,可以看见一根根细红的血丝,余小岛乏的时候就会数那些血丝,它们就像天上茂密丛生的星星,数着数着她就睡着了。

余小岛擤擤鼻子。

“以后想吃你老豆做的饭怎么办?”明叔忽然伤感起来。

小岛皱皱眉,“吃了半辈子,也不腻?”

“我这个人,钟情一生。”明叔继续不要脸。

小岛做恶心状吐明叔一脸,“这话对你女朋友说吧。”

“放心啦,在她发情之前,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啦。”

小岛捡起地上的胶带用力撕咬下一头,准备封箱。

蛇皮袋未封口,小岛一眼瞧见最上面那团白色毛茸茸的针织物。

那是什么?

小岛伸出两只手指夹起那团针织物,柔软的白色羊毛顺着她上扬的手逐渐舒展在半空中,毛边擦过她的脸颊,带来一种轻微扎人的不舒适感,小岛仰起头,半空中,白色羊毛围巾在渐灼的日光与浓绿的芭蕉剪影中显得耀眼刺目。

“呦,你老豆还给你买围巾呢?你看看他!真不会过日子,瞎花钱!这里是云州,活八辈子也用不着!”明叔大笑。

“放回去。”里屋门口,余舟厉声喝道。

小岛陡然被吓一跳。

“你凶她干嘛?给人家买,还不给人家看!”明叔帮腔,“不过这种款式是不是有些老气,现在已经不流行安哥拉羊毛了,连小姑娘也喜欢羊绒,又轻又软,还不扎人……”

“是她妈妈的。”

明叔识趣地闭上了嘴。

声声蝉鸣中,透明胶袋“呲呲”在打包箱外围滚了一道又一道。

“咳,刚才电话里谁啊?怎么打了这么久?”

“阿健,说房子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小岛和明叔异口同声惊道。

“阿健说有一个客户,才调到云州,想买套房子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这么快?他不挑挑吗?买白菜哦!”明叔惊道。

“说孩子要开学了,不想耽误孩子。”

明叔突然想起什么,“小岛的学校呢?你别耽误小岛。”

小岛转向余舟。

余舟抬起眼皮看向小岛,心虚地收回,“办好了。”

小岛一声冷笑,余舟,你还藏了这么一手!

搬家不通知我,转学不通知我,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云州房子这么多,他怎么就挑中你这套呢?你房子香哦?”明叔还在好奇。

“阿健说,他老婆想要一个院子,种芭蕉。”

小岛心里一紧,她望向身后满院茁壮生长的芭蕉树,每一株都是她和爸爸一起亲手所植,那一年,她才八岁。

爸爸说,妈妈最爱芭蕉。

喉咙突然一阵咸涩,小岛强咽住,一头冲向里屋。

余舟喊住她,“小岛你等一下!”

“干嘛?”小岛用力吼道。

余舟站在原地,喉结处上下翻滚却吐不住一个字。

“你有话就说,我没什么想法。”小岛恨恨道。

良久,余舟说道,“我们,回江城。”

“江城?”明叔脸色大变。

“是,”余舟声音缓缓,“江城。”

江城。

他说江城。

小岛呆愣在原地,江城,怎么会是江城?他怎么愿意回江城?

江城,是横亘于他们父女之间唯一的禁忌之地。

如今,这样轻轻松松一卷铺盖,就要回去了吗?

这本不该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吗?

小岛的心扑腾扑腾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她太激动了,不,不止是激动,是惊喜,是兴奋,是一种欢畅,如同大坝泄洪,她已忘乎所以,一瞬间,所有怨气烟消云散,在她面前,是一个挤满了肥皂泡的世界,它们五光十色,它们晶莹透凉,它们永不幻灭。

“真的吗?爸,我们真的回江城吗?”小岛一把冲上前紧抱住余舟,喜不自禁地晃动余舟身体。

余舟点点头。

“哈哈哈哈,我们回江城啦!哈哈哈哈!我们回江城啦!”

小岛一松手,大笑着飞奔出门。

“这孩子,莫不是傻了?”明叔看呆了。

“你去哪里?”余舟大喊。

门外,再无回声。

芭蕉叶下,灰色背影显得格外惆怅。

萌生写这个故事的念头时是个春夜,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北京西路上的梧桐树开始吐扰人的毛絮絮,很快,鸡鸣寺的樱花会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

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忽然让我很想念十七岁那个饱含无限未知的年纪,

那时候尚未离开家,案头上除了写不完的试卷,总有微波叮二十秒的红豆面包,松松软软,香香甜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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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遗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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