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穿过高二六班的窗棂，暖洋洋地斜照在司琦琦歪倚的后背上，司琦琦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一周，她终于轮换到靠墙的位置。
下课铃一响，司琦琦便侧过身倒在墙上，惬意地将脚横插在旁边空椅上，姿势相当巴适。
她斜眼睨向后门窗外，心里默数，一二三，出来！
果然，视野边界线处跃出一双眼，与她的双眼精准无误地衔接。
司琦琦心中忍不住狂嚎，余小岛，你到底要做什么！
从早读课间休息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一次，考我什么？”
司琦琦倚住门框满脸不耐烦。
余小岛漫不经心地扫过六班教室，“知道春天多少度吗？”
司琦琦一头栽倒，这都是些什么！
“你知道冬天到春天有多远吗？”
“你知道要走多久吗？”
……
是脑筋急转弯还是人生哲理，宇宙玄学？
求冬天到春天的距离，是，路程问题小学生就能解决，但你没告诉我速度和时间，我算个毛线！
从冬天到春天要走多久？谁知道你是坐飞机还是搭火箭，没准儿你脚踩筋斗云呢！
还有那什么春天多少度？你家没温度计吗？是不是发烧时给你烧爆了？
要是方南山在就好了，还能问问他，可惜……
经过一上午的深思熟虑，司琦琦终于决定，等下一个课间余小岛再来考她一些狗屁不通的问题时，她定直接开嗓——考你大爷！
可惜，余小岛再没下来过。
司琦琦思来想去，决定上楼去讨个说法，余小岛，你这种考完就跑，不说答案的行为相当流氓！
刚爬完半截楼梯拐过弯，司琦琦一眼瞧见了余小岛，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嘿嘿，怪不得没下楼呢，杨劲霸的一双鹰爪正紧紧摁住她，此刻余小岛像一只小鸡崽子，瑟瑟发抖。
远远听见杨劲霸雄浑厚亮的嗓音传来，“你说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平时也没见你怕过，脸红什么？”
“站直了！”
“别晃！”
“哎呀呀，你，你……”
“你怎么了？！”
余小岛两条腿一软，只觉得头晕眼花，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头一倒，重重地砸向杨劲霸的脸。
许清晨一个箭步飞速上前，眼疾手快地捞住余小岛软绵绵的身体。
与此同时，崔志平也从后方穿过杨劲霸左右胳肢窝反向紧紧锁住，用力往后一拖，此刻杨劲霸犹如一只受惊的弱鸡，面色发紫，瞳孔睁大，喉咙发出惊悚地尖叫“啊——”
“余小岛？”
“余小岛？”
许清晨使劲地摇晃手上那副软绵绵的身体，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了抚小岛的额头，天哪，怎么比烙铁还烫！
“杨老师她发烧了，头好烫！怎么办？”许清晨着急地喊。
杨劲霸正匍匐于地，瞎子摸象般寻找跌落于地的厚底眼镜，他压根儿没心思管余小岛。
“哎呀，我的眼镜呢，才配的新眼镜，好贵的……”
许清晨冷冷耽了一眼地上人影，反手背起余小岛跑下楼。
崔志平率先找到眼镜，递还给杨劲霸，“杨老师，要不送余小岛去医院吧？”
“去吧，”杨劲霸心不在焉地挥挥手。
“许清晨已经送她去了。”
“什么？他跟我说了吗！”杨劲霸气得眼镜都带歪了。
“他，刚才问您了。”崔志平小声说，“余小岛昨天可能就生病了。”
杨劲霸假模假样地扶正眼镜，又低头理顺腰间K-BOXING皮带处出褶的衬衫，这才不慌不忙地转向崔志平，声音满是不悦，“怎么不跟我说？”
“她没提，我也不敢确定，只是看着像。”崔志平心虚地低下头，余光里，万眷朝他亮起了大拇指。
楼道里，许清晨额头两侧涔满汗水，他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司琦琦巴住栏杆，股着一副看热闹的劲儿好奇地探头追问，“哥，哥，她怎么了？”
“你瞎啊，没看见她晕倒了？”
“那你背她去哪儿？”
“去医院。”
许清晨大口喘着气，余小岛，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肩膀上忽然悠悠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许清晨，我不要去医院。”
许清晨愣在原地，居然傻傻笑出声，“你没晕？”
“晕和晕倒不一样。”小岛慢吞吞地回答。
“你装的？”许清晨笑。
“不然，怎么躲过一劫？”小岛眯起眼皮，使劲地笑了笑。
她笑的时候，一股温热的鼻息“呼哧”一下冲向许清晨的右脸，许清晨有些痒，还有些**，突然燥得慌。
“我不要去医院。”肩膀上的人又咕哝一句。
“生病了就得去医院。”许清晨严肃地教训余小岛。
“我讨厌医院。”
“我还讨厌学校呢。”
“哎哟你别晃，别晃。”肩膀上的人儿又喊起来，许清晨无奈地笑笑，死鸭子嘴硬，还说没晕，我都没动，哪儿来的晃。
“余小岛你趴好了。”许清晨友情提醒。
“等等，停，停。”
余小岛小手在半空中招了又招，不像喊停，像打出租。
“又干嘛？”许清晨柔声问。
“你的脚没好，放我下来，我能走。”小岛气若游丝，手一松，差点往下滑。
许清晨却好像大力水手刚吃过菠菜，浑身上下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使不完地劲儿，他将余小岛往上颠了颠，又紧了紧反扣的手臂，“用过你的神药，好了。”
“瞎说，当我没摔过？”小岛生气地拍向许清晨，可是那一拳轻飘飘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没碰到许清晨一根汗毛，就已经夭折在半空中。
“别乱动！”许清晨也来气了，他狠狠地缚住余小岛的双脚，喝道，“趴稳了，听见没？”
可惜余小岛完全不吃这一套，“放我下来，不然，我咬你。”
许清晨一回头，余小岛果真龇起一排小尖牙，配上她那张苍白的脸，像极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兽。
许清晨声音一软，“等杨劲霸看不见，我就放你下来。”
后背上，小岛那副紧绷绷严阵以待的身体忽然撤了劲儿，变得松软无比，她轻声哼了一声，“唔，谢谢你。”
许清晨的嘴角悄悄弯了弯，像你这类浑身带刺的小动物，一旦毛被捋顺，摸着还挺顺溜儿。
“除了头晕，发烫，无力，你还有没有其他症状？会不会呕吐，腹泻？”许清晨边跑边问肩上的人。
“流鼻涕。”余小岛蔫蔫儿地说，“许清晨，我的鼻涕要滴到你的右手上了。”
“你千万别擤回去，擤回去会变成痰，知道吗？”
没想到许清晨竟然不嫌恶心，肩膀上那个病恹恹的人吃吃笑出了声，“嘻嘻，我逗你的。”
许清晨心底一阵咆哮，刚刚谁说她顺滑来着？顺滑个鬼！他气得一头撞向肩膀上的那只小脑瓜，“咚”地一声响，小岛大叫出声，“哎哟，我头疼。”
许清晨低声骂道，“你活该！”
许清晨背着小岛一路跑出学校门口，直到坐上出租车，才肯把小岛从身上放下，可经过这一路晃悠，小岛此刻想站稳也难，她歪歪倒倒地靠在许清晨肩上，在真正失去意识前，喊了一句，“带我回家。”
许清晨才不睬她呢，“师傅，去市立医院。”
出粗车行至市民广场时，广场西侧U形池遥遥映入许清晨眼帘，许清晨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余小岛一袭白衣丝滑顺畅地从碗池最高处顺流而下，如同一骑绝尘，扬起风沙万里，满面尘土中，她逆风而来，潇洒一回首，“给你长长脸儿。”
许清晨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低头瞧向肩上昏睡的余小岛，嗯，你还是穿白色好看，这校服绿油油的，裹得你像条大青虫……等等，昨晚那么冷的天你没穿外套？怪不得呢，想想昨晚那阵寒风，呼哧呼哧地吹，把舅舅那副老骨头冻得直喊“清晨你快抱紧我！”，咦，两个大老爷儿们，恶心死了。
许清晨抖抖满身鸡皮疙瘩，轻微向前探身道，“师傅，我们不去医院了，麻烦去花神路转盘。”
许清晨垂下眼温柔地看向右肩上余小岛那张烧得红扑扑地小脸蛋，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她的小脑袋稳稳地往里靠了靠。
既然你讨厌医院，那我们就不去了。
风寒引起的感冒，回家睡一觉，喝一杯暖暖的三九感冒冲剂，明天一定会好。
余小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小床上，透过淡绿色的窗帘往外望，橘色的暮光仿佛在悄声说，醒了？天都要黑啦！
额上毛巾掉落至枕边，虽然家里的急救药箱常备降温贴，但余舟习惯使用冷毛巾敷额头来物理降温。
降温贴的确省事，可一旦贴上去，你的烧什么时候退下来我都不知道，万一冻着你怎么办？
余舟的思路一直很清奇。
厨房里飘来一阵浓郁的白粥香气，小岛闭着眼睛都能想象炉灶小火上那口茶色砂锅里正咕嘟咕嘟翻滚的米粒，不觉身体一暖，整颗心无比安全温暖。
“爸！爸！我烧退啦！”小岛掀开被子冲向厨房。
余舟才从小板凳上站起身，被小岛猛地一抱，差点儿又栽回去。
余舟不信，用手试向小岛额头，惊喜道，“真的退了！”
小岛开心地点头。
“回床上再躺躺？”余舟柔声问。
“不要，”小岛赖在余舟身上撒娇，“我要陪你煮稀饭。”
“去套件衣服。”
小岛颠颠儿地跑回房间，飞快地扯了件外套，又拖来一只小板凳稳稳地靠在余舟身边。
余舟却低着头，像在忏悔，“中午丁姐打电话来说你衣服穿少了才会受凉，还提醒我，家里得换床厚被子。”
“我竟然都没注意，惭愧。”
小岛伸手抱住余舟，“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江城嘛，跟江城的气候也不熟，谁知道它不下雨也能嗖嗖地降温呢？”
“小岛，”余舟低头看向女儿，“以后我们早上不出去了，好不好？”
小岛仰起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前在云州，”
“以前在云州，哪有说冷就冷的？”小岛抢断余舟的话，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
余舟微张的双唇缓缓翕上，小岛偷偷瞥向余舟，小时候她做亏心事或是恶作剧就是这种眼神，余舟明白。
“以前每年换季加衣服，我的参照物就是那个娃娃脸同桌，爸，你记得吗？她妈可神了，喊她上午第三节课加外套，第二节课肯定不会降温。”
当然记得，长娃娃脸的其实是你初中同桌，话很少，你一度以为她对你有意见，后来高中时换了这个同桌，国字脸，话特别多，你又嫌人烦，还喊我给你买耳塞。
倒是来江城后，没再听过你吐槽。
到底长大了，余舟欣慰地看向身旁女儿。
“哪儿像现在啊，身边一个靠谱的都没有。”小岛不满地撇撇嘴。
余舟老父亲满意的笑容顿时尬在原地，只好憨憨一笑，“送你来的那个同学，他挺靠谱。”
小岛呵呵两声，他妈很靠谱，可惜跟他没啥关系。
“他还问我什么时候开业，说要来捧场。”余舟笑。
“我们什么时候开业呀？”小岛也好奇。
余舟想了想，“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等。”
炉灶小火静静地燃烧，无声无息，白茫茫的雾气从茶色砂锅盖三个洞眼中热腾腾地冒出，砂锅里翻滚的米汤浓稠香醇，时间刚刚好。
余舟手机滴滴响起，是丁四美，原来许清晨让司琦琦将小岛的书包送了回来，此刻正在厂区门口等余舟交接。余舟赶紧起身关火，小岛从沙发上取过外套叮嘱他穿上，余舟大步出门，很快就将小岛的书包捎了回来。
小岛急忙翻开书包，当她瞧见心爱的手机安安稳稳地躺在书包隔层最底部时不禁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许清晨，还算靠谱。
打开手机，小岛被满屏的新信息吓了一跳，一个个方形的小信封好像她的心在怦怦跳动，她激动地逐条翻看。
“今天的数学笔记，我抄了。”
“今天的物理笔记，我抄了。”
“今天的化学笔记，我抄了。”
“今天的英语笔记，我懒得抄。”
“今天崔志平特别认真，借我抄笔记时还免费赠送讲解。”
“我硬逼着自己听完了，你别说，他还真，心满意足。”
“哇，课后练习我居然会做！”
“我得给崔志平送一筐鸡蛋！”
“你烧退没退啊？”
“吱个声啊”
……
好家伙，全是许清晨的，废话可多。
划完所有信息，小岛的心里空空的，有些失落，又有点庆幸。
方南山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是上午七点，“谢谢你的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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