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池这弹丸小国,周围被四座大山捧得严严实实。
东边咸湿海风撞上巍峨山壁,化作满城雨雾时,街边茶摊照例会聊起国主家那档子事。
"要论皮相,少君当得‘玉树临风’四字。”说书人蘸着茶汤在桌上勾画,“可这位爷偏爱惹事——可知那举国齐庆的祭典?老国主刚捧出传了十八代的青玉冠,您猜怎么着?”
茶客们脖子抻得老长。
“少君当场抄起玉冠往地上一掷,生生裂成八瓣!”惊堂木啪地一拍,“倒不是发脾气,只见他笑盈盈道:‘父君,孩儿手滑。’啧啧啧,光这一句话,全场人都不敢吱声。您瞧见国主脸色没?活像吞了整片东海!”
“哎哟——”一片唏嘘。
“这么不懂事儿,国主这不是为了他好嘛!怎的这是不喜这片地儿啊,心中哪还有咱哟!”
“何止呐,连礼貌都没有!”
“哎,然后呢然后呢?”
……
坊间传闻里,男人们啐他没出息,女人们则怜自己失去了当妾的机会。
山巅的祭天台空落落悬着半幅褪色经幡,此国在不久后因一场战争而殒落,皇族在大火里烧了个精光。
谁都以为这位叛逆的少年没爹没娘的早成了小瓦罐了,然而谁知,他不仅没死,而且还是个女的。
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不然她得被满大街追杀。“你个杀千刀的,害得我们家都没了”、“你赔我们东西,赔我老头的命,你一命偿命”……
真是闻风丧胆,想想都头疼。
所以黎宥尽量避免社交。
——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虽然就一个。她被一个叫老鸣的老头捡回家以来,统共两个人对她来说算得上朋友,一个庄正,一个金悠。
这庄正呢,他是淮池最热闹的酒楼“汇庆坊”老板的儿子。
一个穷成乞丐的女人和一个富家大少爷,他们能有所交集,全靠老鸣。
老鸣为了能在汇庆坊长期蹭饭,竟在黎宥毫不知情之下答应老板牛叔,让她无偿教庄正诗书。因为一次意外,故而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常帮着她瞒老鸣。
八年摸爬滚打,黎宥早就习惯了底层人民的生活。却是前些天她随老鸣上山砍柴,不料竟出了意外。
她不过是休息时不小心撕破了一片嫩叶,就忽然心脏一阵刺痛,浑身抽搐着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家中,本就昏昏沉沉的,老鸣和庄正还在她床边掰扯她到底死没死,一个甩着黑色龅牙,一个捂着手臂哭唧唧装疼,真是闹得心烦。
庄正给她找了郎中,虽然那郎中是个半疯半癫的老头——会把自己养的鸟拿绳拴住。不过么要是哪天他的鸟没被拴,那就代表他那天是正常的。
这郎中说她就是天气太热了才晕的,黎宥便打发老鸣去给她煲药方子。这时,庄正开始了刨根问底。
什么“你该不会是在偷偷打怪升级被反噬才晕了吧”、“哎你说说你今天上山走了多少步我改天去现场勘查一下”、“难道你是什么神仙几天终于要显出真身了”……黎宥什么也没说,便把他打发回家了。
她不是否定天气热,就是觉得,一是她年纪轻轻岂可能被热晕,二是在晕倒之前,她不仅突发的心脏疼,而且上山路上,她的眼睛好像没以前看的清楚了。
所以她还是决定再上山看看。
翌日清早,趁老鸣睡得雷打不动,黎宥悄悄往门外走去。为了防止在查清楚是由之前不要把其他人牵连未知当中,她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快去快回。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个“瘟神”。
“哎,我们果然有默契啊黎兄,这是要到哪儿去啊?”庄正笑道。
坏我好事?黎宥尴尬地对他笑笑,她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默契,她只觉得庄正像块会说话的狗皮膏药:“集市,你要替我去给老鸣买一个新的尿壶吗?”
“这不合适,我哪知道老鸣喜欢什么样的壶,哈哈哈哈。”
“那你回去吧,我今天没空跟你闲聊。”
庄正闻言忙摆手,道:“别这么着急赶我走啊黎兄。”他把手拢在一旁,偷摸着说,“嘘!我来定有来的道理。山上的事儿重要还是尿壶重要?”
黎宥一听“山”字就神经敏感,这小子又耍什么阴招?她心想。
“尿壶重要。”黎宥翻了个白眼,这趟门她是非出不可。
就在黎宥一脚准备踏出门时,庄正一边打哈欠一边道:“哎,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可是查到了很多东西呢。”
黎宥一听,果然顿住了脚步,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见庄正胸有成竹,她便叫庄正进屋里讨论。
听罢,庄正这才粲然一笑,从墙后拽出一个人,道:“好啊,看看谁来了?”
黎宥眼前晃过一道青,一个矮庄正半头的孩子被庄正扯得东倒西歪。待那少年稳稳站住,黎宥才认出来:“金悠?!怎么你也在这儿?庄正你又想干什么?”
庄正笑得更险,对金悠说:“你看,她都不想你来就你非要来。”
黎宥心里有不好的感觉。且不说金悠为什么在这,但他这下显然是被庄正带来的,这么说,金悠大可能也知道了他在山上晕倒这件事了?才一晚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她本想将这次遭遇一笔带过算了,自己要是有空再细细调查。可坏就坏在自己晕过去了,不知那阵妖风把庄正给吹来了,事情就不是她说一不二的了。
“我念着你呐黎兄。你也知道我这人从小就喜欢疑神疑鬼,所以昨夜我就想,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不巧,小金悠昨天来我家作客,他见我愁眉苦脸,便想替我排忧解难。你的事我简单和他说了一遍,今日此行,乃为黎兄出谋划策。”庄正自豪道。
罢了罢了,黎宥心道。八年苟活经验,使得黎宥早就学会了忍耐,那行,此次就以退为进,看看他们要搞些什么幺蛾子。
黎宥撤身让他们进屋。
几人挤在小小的一个方桌前,谈论得热火朝天,黎宥也把在山上发生的细节一一告知他们。
然而不出所料,没人能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
黎宥偏过头出神,却察觉到外边似乎一直有犬吠声。声音很小,但却一直叫个不停,听着好像叫的还挺焦急。
这狗,就算遇着险事,邻里也应该帮上忙了。
她微微拧起眉头,想再仔细听听,一旁的庄正忽然拍桌大叫:“快!快看天……山那边!怎么是红色的?”
只见窗的一侧像燃着了一般,浮着令人窒息的红晕。
黎宥眉拧得更紧,等她爬上天台时,看见山顶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大雨瓢泼而下,瞬间将碧绿的山洗刷成可怖的鸦青色,同天上的胭脂云彼此缠绕。若是听不见雨声光看整个山头,真真像被火烧着了。
“老天,这是要大难临头啊,一祸未完又一祸。”庄正跟着踉踉跄跄爬上来。
干看着天也是一无所获,几人只好狼狈地回到屋内。
烛光在夹着雨点的风中摇曳不停,黎宥只好去关了窗,屋里更暗了,莫名有种诡怪的气氛。
就在沉闷即将席卷这间小屋之时,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金悠打破了僵局:“黎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黎宥顿道:“你想到什么了?”
金悠交起手臂,一手捏着下巴,盯着桌面的烛光说:“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先前听一位老者讲,约为五百年前,这里曾有妖怪放大火烧山,连续烧了几个日夜,把山顶得天都照得通红。而当时的天空也是如此的下着大雨,却怎么也浇不灭这火。老人家说这是妖火,天下的雨是灭不了的。”金悠缓慢地看向黎宥,“我想,或许是那妖怪又活过来了,就算不是,也应该预示着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黎宥闻言不禁提起了兴趣。战争把史书烧没了,所以民间传闻她没少听,但是直接关于淮池的故事倒是第一次见闻。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继续追问道:“金悠,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什么?”
金悠抿了抿唇作回忆状,思索了一会儿,道:“是一个看起来像疯子的老人告诉我的。已经是一年之前了,那时,我看他穿的很不堪,当时手里正好有烧饼,就分了他一个。结果他拿了烧饼还非拉着我不放,把我拉到一棵没人迹的树下同我讲的,弄得特别神秘。”
黎宥不禁笑了出来,这故事荒唐得像做梦嘛。
她又问:“你说那妖火雨水都浇不灭,那……后来呢,它是怎么熄的?”
“这个……他说是先帝把妖怪收服了,那火就自然灭了。他还说,先帝是因为这个大功,人们才举他做淮国的帝君。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可惜战火把史书都烧了个干净,先帝什么的都已经无从考证了。”
“听着真扯。”
金悠却歪了歪头反驳道:“非也。虽说,我一开始也把这些当胡言乱语看。但是,不知黎兄是否有耳闻‘山神’一说?这个相比于方才所说倒更加可信。”他正了正身姿继续说,“前些年我刚到这里来,闲着无事时就会到书坊去翻些书看,‘山神’的传说就是我从一部记载着淮国异事的书里看来的。之所以说更可信,是因为那书里记述的事物,绝大多数都是真实存在和发生过的,说它是史书也不为过了。
“据书里所载,‘山神’一概念出现的时间约为五百年前,人们为了镇压山中邪秽之物,求得神仙化身于凌云山中,同时亦守护着淮池。似乎……能和你说的山上的经历,以及今日奇怪的雨天有所关联。”
“嗯……”黎宥敛容,金悠说的版本和她小时候听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父亲母亲还在、王府还热闹时,她常能听到长辈们谈论先帝的丰功伟绩,具体是何功何业,倒是不太记得清了。但无论如何都不是把妖怪收服才立得国君之位,就是连妖魔鬼怪这些字眼也很少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更别说神仙之类。
“那看来,我们的下一步是‘山神’。”黎宥打了个响指,莫名觉得把东西全说出来感觉好多了。
男主将在下一章闪亮登场[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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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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