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木扣......”秦影披了外衣，在烛光仔细翻看，“这个木扣像是从马车上抠下来的，是谁给你的？”
摩挲着手指，林英之翘起腿看着地面，沉声回答：“童在熙王府回镜院的路上被劫。被人用了私刑。”
“私刑？”他吃了一惊，“这是她手上的？”
“是。”
“我明白了，我会去查这木扣出自谁的马车。”他准备收起木扣，却被林英之拿了回去，“英姐？”
“放在我这。”
他愣了下，但能明白：“童是被连累的，这件事我有责任。她怎么样？有危险吗？”
“命保住了，腿保不住。查郭府。”
“郭府......”他有些为难，“若此事真的是郭氏，只怕一夜之间，就能抹除所有痕迹。不过我会尽力查，英姐你放心。需要我做什么吗？”
药方摊在桌上，她坦言：“我需要这些药草，有几味，普通医馆买不全。”
“好，明天会送到镜院的。”
她点头，话都说完了，起身该走了，但秦影拉住了她。
“英姐。”
“有事吗？”
他低头看着相交的手，神色不明：“对不起，是我的错，让童被牵连了。我说过让你相信我的，但......”
抬眼，满眼尽是羞愧。
若说被牵连，她顺应秦影的大局，将朱雀卫交出去的时候，已经将她的身边人立于危墙之下。
“我想过，会有人找上门。但我没想到，受到伤害的会是别人。我需要知道名字。”
“我知道，我会用全部的人脉去查，给你一个交代。”
点点头，在秦影的目视下，她从进来的窗户原路返回，再从熙王府侧门的小路出发，沿着玄童走的路，一路顺回镜院。
这条路上没有别的眼线，起码她走的时候没发现。
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淮鸦待在屋顶，衍肆和玄峰轮流守着玄童。
她坐在玄童床边，等着她醒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太过刺眼，照在地面，映亮了整个房间。
衍肆身体不好，已经去休息了，是玄峰带着银针来了。
“首领，我来扎针。”
林英之给玄峰让了位子：“小心点。”
“我知道的。”
银针缓缓扎进人中、肩部等穴位，又拿出一块黑牛石在玄童鼻下晃过，撤了针，等了一会，玄童终于醒了。
“醒了醒了！首领，玄童醒了！我去端药来！”
玄童艰难睁眼，呆呆看着床顶帷幔。
“玄童？”
她移动目光，看见了林英之。
“别动，别说话，我给你水。”
微微抬起她的头：“不能多喝，待会要喝药。”
“首......”
玄童的声音仍然干哑，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是我连累了你。”拧了帕子，擦了擦她的脸，林英之轻声：“想说什么，慢点说。”
她附下耳朵，凑到玄童唇边。
“有人......打晕了......我......”
“不着急，慢慢说。”
“我......他们蒙住了我的眼睛......不是拷问......他们......没有问......只是用刑......我的腿......”
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林英之咬牙：“我知道。”
“我不知道是谁......我......他们没有说话......”
拿出了那颗木扣，她问：“这是在你手里的，你还记得吗？”
玄童看着木扣，面露迷茫：“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丢到了一辆马车上......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微微眯眼，林英之收起木扣：“我知道了。”
“都怪我没用......”
“不是你的错。那些人，我会找出来。动手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玄童泣着，不住地点头。
“但是，你的腿......好不了了。我不想瞒你，衍肆的意思是，你以后不能动武了。”
但是她看起来已经预料到了，没有惊讶，但是闭上眼偏过头，不愿面对。
言语没法让她重新站起来，林英之也不想空口说承诺。
一连几日，都有一批上好的药材秘密送至镜院。
玄童嘴上不说，但是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低落，不愿开口，只是每次林英之前去，她总是按下心中的痛楚，强行摆出自在之态。
她的勉强，林英之看得出来，她自己心中也忍了一口气。
“削好了。”
淮鸦递来一个木拐，顶部有托，中间有把可以握。
林英之自己也在削，接过淮鸦递来的，两根一起试了试。
“挺好，再磨一磨，上个釉。”
她要给玄童削两根拐杖，帮她行走。
不远处，小厮快步而来。
镜院内，她调来了梁都的无面者，府内现在的护卫小厮都是以前的各级鬼。
“首领，有信。”
一张小笺，来自熙王府。
他找到了线索，但没有找到那辆马车。
阅过，即毁。
小笺上没有提任何姓名，但约她前往某处菜蔬小院。
走出几步她忽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淮鸦还等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要出去一趟，在家等我。”
“好。”
按照笺上所说，她去了一家隐藏在闹市之中的菜蔬小院，那是秦影的地盘。
到那时，他已经等在里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择菜。
“英姐，你来了。”
“你找到线索了？”
“算是，坐。”他拖来小凳子，“郭氏一族，人多繁杂，我在郭安阳的族侄身边安插了个眼线。”
“郭氏每天都有出行，马车调动繁复，要找到一辆缺了木扣的马车，很难。”
他择了一把绿菜，又捡起一把：“但是发现少一辆马车，不难。童出事那天，郭安阳在府中，但他身边的亲信不在府内。”
“马车调动记录中，有一辆下人规格的马车有外出但没有回来的记录。而那木扣的样式，和他们的马车，出自同一种形制。”
“但这不是确凿的证据。”他抬头看向林英之。
菜叶的味道充斥鼻间，这些话，她听得很平静。
这些迹象就够了，劫持玄童，对玄童用私刑的，就是郭安阳。
大概是已经预料到了，所以真的听到这些迹象，她并不惊讶。
祸和梁子，都是她和郭安阳二人的，不该让玄童来承受。
她还是想得不够，经验也不够，若不然，惹郭氏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打击她的身边人也是种手段。
“告诉我他今天的行踪。”
秦影择完菜，擦了擦手：“你要去杀了他吗？”
“你不想我杀他？”
他没有表态，不赞同也不反对：“郭氏得势，我已经让萧氏暗暗投向他们，在梁都，郭氏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元氏。”
“皇叔的意思很明显，他在扶持郭氏，让郭、元对打，只要元大将军归朝，就不可能让她再回军中。”
“现在杀郭安阳，便是给郭氏借口。就算你这个凶手直接认罪，他们一样会把这个罪名扣给别人，排除异己，行党同伐异之事。”
“最后的结果便是，郭氏只用了一个族侄的命，便达到了皇叔想要的结果。而你，也捞不到任何好处。除了能泄愤于自身无益，还有节外生枝的风险。”
“......府衙怎么处理这件事？”
“以抢劫罪定案，通缉贼人。”
“你怎么做？”
“我在暗中收集郭氏的罪证。要想让郭氏翻不了身，必须得是类似挑战皇权、谋逆的罪。童的事，会成为扳倒郭氏的其中一环。”
他说完，坐在台阶上，平视着林英之，脚边是几筐处理干净的菜。
“说完了吗？”
“说完了。”
“告诉我他今天的行踪。”
秦影闭上了眼，深呼吸一口，迟迟没有出声。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她没有再开口，而是迎着秦影的目光回视过去。
“我答应你，在七月初十之前，我会除掉郭氏，你，今天能不能收手？”
“秦影，这不是关于我。我不在乎这所谓的婚约。我之所以接受皇帝的旨，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元成姣，在意和我有关的你们。”
“但是现在，我在意的人，受到了伤害，我不接受。”
“那我呢！你不在乎我吗？”他忽然站了起来，俯视着她，“即使会毁掉我的计划，你还要去杀人吗？”
他挡住了阳光投下一层阴影。
克制着，低声恼着，他说完却很快咽下了眼中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平静。
“为了这件事，我已经部署了几个月，对我有些耐心。”
他走下台阶，蹲在林英之面前，小心覆在她手上，神情恳切：“英姐，就算你不信我，看在我帮了闻大哥的份上，这一次就当帮我，好吗？”
卑微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恳求林英之别为了一时之怒杀郭安阳。
她其实并不知道秦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他斡旋在各部中，为靠近他的目标而谋划。
自从到了梁都，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每次见面谈的也基本是权利争斗。
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没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很好，但是权力的争夺，通常是不择手段的，甚至泯灭人性也是常有的。
就像北绒大公主，为了某些利益与她合谋，废了自己的亲弟弟。
争权夺利的路上，最大的敌人，最多的算计，往往来自身边人。
从玄童出事起，她便对秦影没有了以往的信任。
玄童出事，和淮鸦在府内被刺杀很相似，结果都是在壮大郭氏的势力......以及让她彻底站在皇帝和郭氏的对立面。
真相到底如何，她不想探究。
怀疑一旦种下，心便很难做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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