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景很好,溪流潺约,远远望去,就是大片停在水里的芙蓉花。
林幼安本意是来和老板谈茶货生意的,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交推上来的茶叶,成色品质极为不好,放在店里,损失好一批客人。
人们都劝着换个卖家,可是还没有等她说出口,茶货老板就推搡着她来到池塘边的凉亭里,说是要告诉她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毛尖茶落在杯底,蔓延出了浓浓的苦味儿。
听茶货的老板说,这片水芙蓉是早些年一个卖鸟的商人种下的,大概是瞧着地方空旷,又可以放些鱼供鸟食用,时节合适的时候,还能穿着雨靴下去,捞几根莲藕当下酒菜。
“那就是有主人的。”林幼安说。
茶货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叼着一根狗尾草,叹了一气:“就在那条幸福桥上,人们说是喝多了酒,连人带着马车一齐冲进河里去了。”
“那还是真的可惜。”林幼安遗憾道,也不喝茶了,摆弄着桌上的青瓷的茶具,时不时的抬起来对下阳光。
“这片水芙蓉长的是最好的,但是,远远望着就好了,别靠太近。”
闻声,林幼安定了定眸子,手指放了下来:“自然懂得是不可亵玩的道理。”
茶货老板摇摇头,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见林幼安表情疑惑,他继而开口说:“塘子里面出过几条人命,前面几个忘记了,倒是不久前的两个姑娘,拿着竹竿去摘花,溺死在里面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江南的姑娘,再怎么说,也是知些水的,明明只到腰间的深度,也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就起不来了。最后,那些仵作们说是被淤泥绊住了脚,一下扑腾着,被泥水给憋死了。”
池塘里面水流平静,见不着一条养着的鱼,大片的芙蓉花从里面直直的立起来,清冽又妖艳。
林幼安收回目光:“还真是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像是死过人的样子。
往来游人很多,都聚在石墙处,拿着笔和纸张吟唱诗词,还有一些人想要和当地人租船下去划的,却在交涉的时候被摆手拒绝。
任谁也想不出来,层层叠叠的花群里,有人掉下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江南风光名动京城,尤其是安城,断然不会因为某个女孩子贪心摘花落水,从而影响了这一处的声望。
“后来说是出的那位死的不甘心,便藏在池子里,就等着好看的姑娘,打算拉下去做替死鬼呢。”茶货老板叹了口气:“我带林小姐来这儿也是存着私心,林小姐是京都人,不知道是否识得几位有真实才干的大师,好请过来瞧瞧。”
“不识得几位。”林幼安摇摇头:“倒是听说过京都的普渡寺很灵。”
水壶烧的滚烫,茶货老板又新添了些茶叶进去:“京都发达,如此,我还是打听打听其他的京都人吧。”
林幼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微笑的看着茶货老板把余下的茶叶浇在用草叶编制篮子上:“今年的茶似乎成色不太好,味苦不甘,茶汤不清,内有杂质,似乎是旧茶。”
她不知道茶货老板把她带在这里讲故事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作为商人,谁的心眼子都是装了一肚子,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是为了这批质量出现问题的茶货来的。
茶货老板沉默了一会,望着杯子里面的茶水出神:“茶是新的,如果林小姐呆上几个日子,就会知道了。”
林幼安抬头,嘴角带着淡笑:“那便呆几日吧,江南风光这样好,也不失得我千里迢迢来这一趟,不过老板,弯子我也不便给你绕。大家都是生意人,自是懂得盈利亏损,京都那批茶货出了乱子,您认识我这么久,也该知道我最见不得这点儿。”
“自然是懂得。”茶货老板把茶水往前推了推,示意道:“不过林小姐,我讲的那些,真的不是故事。”
他承认他的话有些迷信,一个卖茶货的老翁,也识不得几个字,信这个,也只为了讨得一份安心罢了。
一杯茶水入肚,涩中带涩,与往日相比较,倒是下等,林幼安想。
“林小姐,下着雨呢,不如等一会再走?”
“不了,雨不大,客栈里头还有一些东西去忙着收拾一下,老板,谢谢你的茶。”
天色阴沉,不时有几只燕子从身边低低略过,走出茶亭的时候,林幼安撑了一把纸伞。
伞是来时在铺子上买的,再加上她本就穿了京城最出名的衣袍过来,淡绿色的花纹印上去,就像是一幅水墨丹青。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不知道躲雨,竟然在墙缝里面开出花来。
林幼安的伞面微微一偏,制住了脚步:“瞧着你柔弱的,都争不过同类,躲在夹缝里求生,可别再被风吹了去。”
可惜,花妖还不会说话,却是伏低了身子,像是在表示感谢。
林幼安自小就能看见这些东西,开始的时候,只是害怕,怕别人瞧不见的,被她张口说了去,然后来句小疯子,小傻子,最后跑开不跟她玩了。
只是日子久了,记得的人一般都长成了大人,即使心里知道,也不会张口说些什么不好的话了。
姥姥在世时,曾经说告诉过她:“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修得百年而成妖,口能言,足能行,能识文断字,能上通下达,形貌皆与常人无异。
“只是有少许的妖怪,才知道心罢了,但是大妖难遇,能见着的多数是无心小妖,可别靠那么近,离的远些,也好平安。”
她不太同意姥姥的后半句,总觉得,人有好坏,妖怪,应该也分善恶。
“啪嗒啪嗒。”雨水落在伞面上,扰乱了思绪。
“你的肩膀上落了雨。”
林幼安转身,看见男人的嘴角挂着淡笑,穿着长衫,右襟上绣了竹叶,腰间挂了一支红木烟杆儿,气质慵懒干净的紧。
修长的手指搭在伞杆儿上,手腕处露出了一小节系着红绳子的铃铛,感觉轻微一动,就会响。
模样漂亮,但是丝毫不见女气,就应该把人摆在茶叶店里,当个容人观赏的物件儿。
江南的男人,果真是都长了一张好皮囊,眼前人更甚,林幼安想。
“我们认识吗?”她问。
她瞧不出是哪里熟悉,也瞧不出是哪里不熟悉,只是他右襟上秀的竹叶,倒像是京都空远大师的手笔。
“或许以前认识。”男人说着,把伞给她指正:“娇花难养,不如任其风雨。”
他的手微凉,收回去的时候,碰到她的。
一家生意惨淡的铺子,墙头竟然挂满了大簇大簇的佛见笑,雪白的一片,还不时有几片花瓣被雨水打落在地面上,沾满了半身的泥。
“你是江南人?”林幼安说。
“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闻,江南人长的最是水灵,就如同你一样。”
男人笑了,嘴唇袛着手指,声音低低的笑:“我是京都人,来会晤友人的,你呢?”
他似乎是哪个贵夫人精心养着的儿子,动作都带着雅致。
“我也是,来江南办些事情。”林幼安心里多了份了然,默默盘算着要给多少钱,男人才能给她的店里安心当个活招牌。
“来了一段时间,听说最多的就是北口路的芙蓉池,那里的花儿开的很漂亮,你去过吗?”
林幼安想了一会儿:“去过,不久前刚从那里过来,不过本地人给我说了一场,关于池塘里水鬼拉人的故事,让我最好别去那里。”
“哈,那倒是有意思,和我遇到的不同。那些从成都过来的画师们讲着荷花的美,拿着作品给我看,还说什么经过笔画描绘出来的,比不上肉眼看到的千分之一。”
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就是温柔和干净,像一朵刚入世的小白花,还未曾被世界染黑。
“不过,老人的话不能不听。”
“嗯?”林幼安抬眼过去。
男人说着,眸子里倒了她的影,话里面像是藏了东西:“我的意思是,万一是真的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幼安觉得从背后猛然间窜出来一阵寒意,一直凉到了骨头里。
雨水答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面流下来,落在青石板的夹缝里,然后消失不见。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匆匆告别,鞋子踩在浅水洼里,溅湿了一截裙摆。
姥姥告诉她,事出反常,必定有妖邪,男人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一下。
墙缝的花是钵莲,这种植物在江南很常见,生命力也很顽强,断然不会如此娇弱,更何况,夹缝里面还存有争夺营养的苔衣。
许是哪里出了问题,地方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容不下小妖,然后才被赶到这里的。
若真的是如此,江南的天恐怕要变一阵子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忽的笑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到墙角的钵莲上。
铃铛微微在手腕处微微晃动,清脆的声响传来。
半响,才听到一阵似人非人的空灵声:“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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