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难过,关关过。
中国人关键的一生,任何时候都很关键,任何时候都在过关。相比校园,职场的关卡更加莫名其妙。不过在职场,我很佛系,只求过关,表现好不好,完全无所谓。
公司组织去温泉酒店团建三天。这个皮包外企终于有个像外企的点了——在工作日团建,不占用假期。这个温泉酒店我小时候去过,室外有依山而建的特色天然温泉,非常有趣。温泉是实时流动的,泉水中有各类天然微量元素和硫磺,泡了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流水和天然硫磺可以保证水质卫生。即使是公共温泉,也不用担心水脏会泡出病来。但是,公司“出于**考虑”,订了室内的私池。这种私池实际卫生条件全凭酒店良心,我不打算下水。我曾经问老高为什么不包场室外天然温泉区。他说那个部分只接受公共预订,不能包场。但我怀疑是外场包场价格太高,公司不愿意出钱。
我小时候跟家人去,也是家人的单位福利。当时公司就包了整个外场让员工带家人一起去玩。当然,我家人所在的是集团大公司,当地龙头企业。至于我为什么不去那个企业,一是专业不对口人家不一定要我,家人只是普通员工抬不了我,二是虽然是大厂,工资给得却差强人意,远不如我们这个皮包小外企给工资大方。不过我怀疑皮包小外企老板也就是给我开的工资比较大方,主要是为了培养忠心的棋子。从大家的消费水平看,其他年轻人拿到的工资可能不高。这可能就是小王恨我的主要原因。
老板为示亲和,和全司员工一起坐包的大巴车去邻县的温泉酒店。倒霉的我被安排坐在老板旁边。我想进欧洲外企,不过是想遇到一群会工作又懂生活同事,没想到无效内卷的风还是刮到了国内欧洲外企。因为老板在车上,大家都格外想表现自我。有拿着电脑做PPT的,讨论工作思路的,讨论拓展业务的……其中小泥鳅小王同志用力格外猛,意气风发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试图引起老板的注意。跟他们比起来,默默看小闲书的我显得格外不上进。
没想到老板做起了好人:“既然出来玩,大家就不要聊工作了,都放松点。有没有人会唱歌,给大家唱首歌活跃下气氛!”小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给大家来了一首英国歌剧片段。说实话,唱得一般,也就勉强在调上,但老板很给面子地带头鼓掌。看老板那么欣赏,其他年轻人也争先恐后地表演才艺。我头好痛,说好的年轻人整顿职场陋习呢?看来只会在网上整顿。小王起哄说要让最新入职的我也唱一个,我推说五音不全。他可算逮到机会让我出丑了,说我必须唱,不唱就是不给老板面子。老板期待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打算开始唱的征兆。老板自己打圆场:“我们是自娱自乐,不搞强迫。大家闹得也累了,休息一下,欣赏一下沿途风景吧。”终于结束了。
我继续看我的小闲书。老板盯着我的书,突然用德语发问:“你在看什么书?”
“《坎特伯雷故事集》”我用英语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这本书的德语名字。
他很惊讶:“我也看过这本书,这是英国中学生的必读书目。不过我只看过现代英语的版本,你这本好像是用古典英语写的原版。”
他这么说好像我在装有学问,但我硕士就是做历史语言相关方向的。其实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英语已经开始进入现代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古典英语,只是早期现代英语还和我们今天使用的现代英语有些许不同。当然,我肯定不会傻到跟他科普这些,只是拍马屁敷衍他:“老板博学多才,您中学就读过的东西,我现在才开始拜读。这本书是二手市场淘的,我没看到有现代英语的版本,不然我就买现代英语的版本了,看起来没那么费劲。”
他笑笑:“其实我也是大学才读的,是来我们学校交换的英国国际生向我推荐的这本书。的确很有意思。不打扰你了,享受阅读吧。”
其实这本书是我专门在大学书店预订买的,当时是为了写学期论文。我读过很多遍,所以看起来很旧。我没有专门打包这本书,但是发现它在我包的夹层里。当得知老板要坐我旁边后,我就把书拿出来假装有事做,逃避和他闲聊。
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远离老板了。到地方之后已经是下午了,大家还没吃午饭,好在酒店有24小时自助。虽然这个点已经没有正餐了,但还是有很多点心可以吃。然而,万恶的老板居然叫我去他房间帮忙整理他带的茶具。我不想单独去男性的房间,而且虽然我是他的秘书,但是他的私人物品都是交给两位总助帮他打理的,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家臣。好在这时,小王跳出来说自己对茶道很感兴趣,想要开开眼界,看看总裁收藏的茶具,跟总裁请教茶道。于是我顺势让小王去给他整理茶具,他好像不太高兴,但是也默认同意了。
我回房间洗澡,吃完东西,打算出去散个步。还没出门就看到高助理发的消息,他说老板的爷爷和两个朋友来了,他和严助去接。有一份文件一会儿会送到酒店前台,让我取了送去给老板。我可太惨了。我取了文件,认命地往老板房间走。
我敲门进房间,看见小王在颤颤巍巍地奉茶,原来他也害怕单独面对老板。我说高助让我来送文件,放下文件我刚打算溜,老板让小王给我倒杯茶喝。我迅速喝完,准备放下杯子跑。小王拿着壶说要给我满上,然后眼见刚加了开水的热茶要往我手上浇。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弃茶杯躲开热水。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但是我没被烫到。小王大叫:“这可是老板珍藏的茶具,摔了一个就不完整了……”完了,我又被坑了。
老板打断他的指控:“吴悠,你站到门口那个花瓶旁边。”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只能按他的字面意思照做。我站到指定位置后,老板讽刺:“嗯,的确只能当个摆件,连杯子都拿不稳。”转头让小王出去叫保洁来收拾,不用回来了。小王称诺,走之前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保洁来清理了碎片,老板坐着看我送来的文件,没看我一眼,仿佛我真的是个摆件。我忍不住翻白眼,心里想:我的手肯定比你的破杯子重要。我只是打工的牛马,可不是奴隶主的奴隶。今天我要是被烫到了,就是工伤。在欧洲我是可以告你的。
白眼翻到一半,他突然转过来看我:“怎么,不服吗?”
我秒怂:“对不起老板,我错了。”
他嗤笑:“错哪了?你怎么那么笨?天天被人陷害。转过去,面壁思过。”
我转过去面对墙,起码看不见他了。挺好的,心理压力小了好多。没站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两位总助带着一个老人和两个穿着考究的气质美女刷卡进来,他们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面壁思过的我。老人是老板的爷爷。两个美女,一个是瑞士华人,据说与老板青梅竹马;另一个是美籍华人,老板的学妹。估计二位是老爷子心中的孙媳妇候选人。严助跟老人介绍说我是总裁新招的秘书,老人说他有话跟孙子说,让我先出去。我如释重负,颔首告退。
出门后我去找前台小姐姐这个全公司唯一正常人聊天(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被资本异化了:为了点钱连脸都不要了)。前台小姐姐已经从小王那里知道了我的悲惨经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被总裁骂是花瓶,据说小王还在背后戏称我“花瓶小姐”。他人还怪好的嘞,老板骂的是“摆件”,比花瓶难听多了。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被销售以外的人叫过“美女”的人,我觉得“花瓶”于我而言是溢美之词。
我和前台小姐姐两个本地人都对室内温泉不感兴趣,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晚餐一起吃了自助。刚要回房间休息,高助发消息说老板让我去他房间找他。大晚上的,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也不敢不去。
他好像不喜欢锁门,我敲门,门直接被推开了,他让我进去。我站到他附近,不敢离太近。他问我:“下午我让你走了吗?你就走了?”
我委屈:“老爷子让我出去。”
他依旧笑眯眯的:“你不听自己老板的,听别人的?”
那个“别人”是你爷爷,我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还是乖乖认错:“老板,我错了。”
“嗯,站过去,面壁思过。”
我又来到墙边,一边盯着墙,一边在心里问候他的十八代祖宗。没站多久,瑞士美女敲门进来,她看着站门口的我很困惑,让我出去,她有话单独跟老板说。有了前车之鉴,我也不敢再跑路了,只能跟她说没有老板的指令,我不能出去。她愤怒地看着我,我屏蔽她。
老板开口:“她就是个摆件,你就当她不存在,有什么事说吧。”
美女用瑞士德语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还是等你把你的摆件挪走我再来找你吧。”然后转身走了。
唉,以为我听不懂吗?我是你们俩儿play的一环吗?太侮辱人了!我在心里疯狂问候二位的祖宗十八代,希望搅得二位祖坟不宁,祖宗晚上托梦给二位,教你们二位好好做人。但是转念一想,这二位的祖宗估计也是不把人当人的奴隶主。他们的祖宗不会管他们,所以我更有理由没负担地尽情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了。
没过多久,美国姐也来了,也让我出去,我也不敢出去。不过她有素质多了,只是说她改天再来,还对我流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了快两个小时了,期间老板说旁边的瓶装水我渴了可以喝,我中途还申请用了洗手间。我知道他在拿我当挡箭牌,但是他也太不是人了,完全没把我当人看。我在心里问候他和瑞士姐的祖宗都快找不到新词了,他终于放我走了。我可真“幸运”,还没升级成他的助理,就先“享受”上他的体罚待遇了。这个封建孙子就该下地狱!为什么没有伟大的革命者把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瑞士不是也有法语区吗?
我带着没喝完的半瓶水出门后,打算牛饮完剩下半瓶水泄愤。瑞士姐高傲地迎上来,上下打量我:“小姑娘,别以为你的小心思我不懂,劝你别想不该想的东西。”我的确在想不该想的东西,比如现在送你去见你的祖宗十八代。
可能因为我的表情过于狰狞,她没再继续挑衅,往老板房间走去。我想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在楼道的尽头又遇上了在吧□□自小酌的美国高素质美女。她自然地跟我打招呼,问我怎么惹到变态老板了,我说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珍藏的茶具。她说老板珍藏的茶具可能是孤品,难怪他那么生气,还安慰我别害怕,他罚完我事情就过去了,不会再有后果。我谢过她,就自己回房间了。希望美国美女和老板在一起,虽然她不一定真的人美心善,起码表面装一下。瑞士姐绝对是那种从小搞校园霸凌的mean girl,装都懒得装。
回到房间,我发现自己收到一笔来自老板的转账,数额大概有我大半个月工资那么多,备注:“今天辛苦你了,这是辛苦费。”我的确是被资本异化了,钱的确是能购买尊严的。我躺在床上,为我逐渐淡去的灵魂中的高贵默哀……
第二天,还是躲不过公司团建的集体项目,玩游戏。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新人,又肩负着未来做老板在分部的小眼睛小耳朵的重任,我根本不想来。我们玩一个猜人文地理知识的小游戏,不同的办公室各组一队。我们总裁办也是一个队,包括了老板,两位总助,我,还有临时加进来的两位老板的美女朋友。没想到这帮外国人全是地理废物,中国的不知道也就算了,欧洲的也一问三不知,只有美国小姐姐能答出部分美国地理的题。我们组基本就我一个人在答题,我还不能太出风头,毕竟对我不满的人本来就多,但是也不能让总裁办太丢脸,我谨慎控分。
后来又整个什么个人挑战赛,大部分都是文科类的题,也有部分理科的基础题。小王在之前的答题中表现出众,又喝了点马尿,嚣张得不得了。说要挑战我,谁输了就给公司免费扫一个月厕所,问我敢不敢应战。我觉得他有病,跟大家说他喝多了,大家别当真。瑞士姐出来挑事,说要玩就玩大的,谁输了谁辞职,敢不敢?我说我不敢。老板可能觉得大家都喝了酒,在发酒疯,放任他们胡闹大放厥词,然后也跟着掺和,说扫厕所的提议不错,但是如果我去扫厕所了,他就没秘书了,一个月时间太长了。小王来劲儿了,他说如果他赢了让他来试做一个月的总裁秘书,我去扫一个月厕所,我赢了他去扫一个月厕所。老板说可以。没人征求我的意见。为了这点工资,我要忍到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忍者神龟”。
其实小王不是我的对手,我对知识基本过目不忘,这种知识竞猜是我的强项,但是我之前控分的事不能被人看出来。我还是只能控着分答,制造险胜的情节。这种做法实际上风险很大,因为对方也是很有实力的,而且他铆着劲儿想要战胜我。幸运的是,我小心翼翼地险胜了。
小王醒酒了,他肯定是不愿意去扫一个月厕所的。他本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以争取到一个月在总裁面前表现的机会,又能让我丢脸去扫厕所。没想到自己成了要丢脸的人。我觉得要是真让他去扫一个月厕所,他肯定对我恨之入骨,以后会尽全力来报复我。于是我跟老板求情,说之前小王喝多了,扫厕所都是酒后胡话。小王是我们公司的业务骨干,让他去扫一个月厕所不是糟蹋人才吗?要是不小心传出去,有损公司声名。不如让他当众做十个俯卧撑当输了的惩罚吧。老板说既然我赢了,那就听我的。小王做了俯卧撑,此事草草了结。大家接着烧烤,喝酒,唱歌,聊天……
总裁的爷爷全程旁观了公司的团建游戏。他对我最后为挑衅我的小王求情很是赞许,说我一心为公司考虑,是个好员工。其实我是为自己考虑,而且我本质上很不认同公司团建把员工当猴耍,完了猴还自鸣得意地主动表演。我觉得我被迫营业很悲哀,小王对异化自己的机制毫无察觉还主动迎合更悲哀。我跟总裁和他的家人朋友们坐在一起,非常拘谨,找了个借口告退。
团建结束后的几个星期,老板都没来办公室,估计是陪他的家人朋友们去游山玩水了。我过得格外舒心,工作不多,也没人监工,没事去找前台小姐姐聊聊八卦。前台小姐姐告诉我,自从我为小王求情不去扫厕所后,我在公司的口碑直线上升,连小王都没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其实我能感受到,乖乖女小助理甚至直接当面夸我“圣母大好人”(虽然听着有点像骂人)。她说如果是我输了,小王赢了,小王绝对不会为我求情,还会在我扫厕所的时候去耀武扬威地羞辱我。我当然知道自己输了会是什么下场,但是我怀疑我输了小王也不会好受。他干一个月总裁秘书未必有时间去羞辱扫厕所的我。总裁和总助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自作聪明在这帮人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要想治他有的是手段。
我以前一直以为职场把工作做好是主线,就像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以前做学生工的时候,的确只要把任务做好就解决了大部分问题。虽然也有人情世故,但是相对要简单很多,也没有人会主动害你,大家都想把事做好,而不是找事。现在看来,我所处的位置,最容易过的关卡反而是工作任务,难过的关卡是摸不透的人心和资本对人的变态异化。
人生关卡不断,也许我也该学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不要太焦虑,但我又担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中国的古话就是这样,总能找到矛盾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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