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苓?”
陆逍垂了垂眼,他如何会不记得?
当年边关那一战,陆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他父亲中毒身亡,只卫苓一人活了下来,还回到了皇城。
有人说,是卫苓通敌叛国,才导致那一战惨败,然后陛下亲自下了旨,将卫苓斩首示众,卫家满门流放,这事才算了结了。
可案子是了结了,陆逍的人生了结不了。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所有陆家军中相熟的兄弟,整个大将军府里只剩他一个人。
陆逍如今想起,还如同噩梦一般。
“公主怎会突然提起他?”陆逍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
沈枝意瞥了庞蒙一眼,说:“卫苓有一女,名叫卫云瑶,七年前随流放的队伍到了凉城,而后就消失了。这事我让庞少卿去查过,大将军可知道她去哪了吗?”
陆逍拧着眉:“微臣并未让人留意过。”
他不知道这事该不该怪卫苓,可他知道,征战沙场本就是有牺牲的风险,尤其在他出征之后,他更加清楚自己责怪不了任何人。
他只一心要为父亲完成心愿,并没有安排人盯着卫家余下的家眷,自然也不知她们如今流放到何地去了。
沈枝意道:“三个月前,皇城长乐坊里出现了一个名叫锦绣的舞姬,以出众的美貌和舞姿吸引达官显贵。我调查过,她就是本应该在流放之地的卫苓之女卫云瑶,而她到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她的父亲平反昭雪。”
“卫苓的案子是陛下亲自下旨判的,由大理寺全权处置,她因何来平反昭雪?”陆逍不解。
这事已经过了七年,所有曾经的证据都已经尘封,陛下匆匆定了案,将这一页揭过去,如今卫家才想起来平反?
沈枝意:“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
“公主这是要帮她?”
锦绣这个名字,陆逍听着有些耳熟,他看着沈枝意,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林谢那日在清宁宫中私会的,不正是长乐坊的舞姬锦绣么。
所以在听说锦绣就是卫云瑶时,陆逍就大概明白她为何会攀附上五公主的驸马了。
“不。”沈枝意说,“我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我自己。”
这是她答应卫云瑶的,以背叛林谢为前提,她堂堂公主,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数。
况且沈枝意也好奇,卫云瑶究竟是如何替自己父亲平反的。前世这事是由沈明睿一手操办,她并不知情,也可以说,那时的沈枝意还不知道卫云瑶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在乎这个事。
但倘若卫苓真的无罪,那七年前一战,陆庭川又究竟为何中毒身亡,陆家军又是因何惨败?
她想,陆逍应该也会想知道答案的。
“庞少卿,我需要你帮我,把七年前卫苓一案的所有卷宗都找出来,我要看看当年所谓的证据。”
庞蒙拱手起身:“微臣这就去,公主请稍后。”
七年前尘封的卷宗没那么容易全部找齐,沈枝意等了半个时辰,庞蒙才姗姗来迟。
他拿着一卷封起来的册子,双手递给沈枝意:“公主,都在这里了。”
“当年那么大的案子,就只有仅仅一册卷子?你确定没有遗漏?”沈枝意问道。
那一战数万名将士魂落边关,连镇边大将军陆庭川都留在了那里,若非陆逍请旨去平定边关,大庆如今还在被边关侵扰的恐惧中,那样惨烈的叛国案,就被这么一卷薄薄的册子全部记载完了?
沈枝意不相信,这么一卷册子,怕是连牺牲将士的英魂都写不下。
庞蒙道:“臣已经让人将收集卷宗的阁楼全部找了一遍,就只找到了这一册。听当年书写卷宗的人说,那时边关战乱迫在眉睫,朝中根本无人有心去细细查清案子,只有忠义侯拿出了卫苓叛国的证据,为了不让事情继续扩大,陛下只能匆匆定了案。”
陆庭川镇守边关多年,当年正是有他的威望在,才让边关小国不敢长驱直入的攻打大庆领土。但谁知堂堂大将军竟然在那一战中毒身亡,这无疑是鼓舞了边关的气势,也压制了大庆将士的军心!
连陆庭川都死在敌人之手,还有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那时若不将这事赶紧压下去,朝中将士惧怕,便更无人能抵御外敌了。
所以当时,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卫苓的错,都必须是他的错,定他的罪,才能安定朝中将士的心。
陆逍点头:“确实是这样,陛下也是为大局考虑,所以当年的事并没有人仔细地去查。”
那时陆逍也觉得案子结得太过匆忙,他本想将事情查清楚,但陛下告诉他,眼下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最为重要,况且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卫苓是有罪的,只是早杀晚杀的事。
后来陆逍去往边关,一去就是七年,若不是为了与沈枝意的承诺,他还不知何时会回来,这事也就搁置了。
沈枝意打开卷宗,里面只寥寥几笔写下了卫苓是如何犯下通敌叛国罪的,并处以砍头流放的刑罚,旁边还附上忠义侯呈上的重要证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义侯并不在那一战中,他也从未与卫苓有过交集,又怎会拿到卫苓通敌叛国的证据?”
七年前,忠义侯应该还在驻地镇守,他往常极少回皇城,却在那一战败了之后,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并带回了卫苓叛国的重要证据,以此才让陛下定了卫苓的罪。
可那时他在驻地,离边关数千里,他又如何能得知卫苓叛国的消息?
庞蒙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他那时还未入仕,根本不会知晓这种消息,且卷宗上并未记载。如今案子已经尘封七年之久,便更无人会在意了。
“听说忠义侯再过几日就要回朝了。”陆逍提醒道。
沈枝意点头:“嗯,看来只有等忠义侯回来才能知道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必须在忠义侯回来之前就做完,否则,忠义侯回朝之日,就会是她的死期。
事情并无进展,沈枝意只能拜托庞蒙继续帮她查下去,大理寺少卿想要查的案子,没有做不到的。
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庞蒙了。
两人从大理寺出来,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云锦站在马车前朝她伸手。沈枝意撩起裙摆,正要搭上她的手上马车,忽然一转身,看见陆逍站在身后,周围并无陆府的侍卫随从。
于是她停下动作,问:“大将军一个人来的?可要本公主送上一程?”
陆逍余光瞥着一侧拐角巷口里没敢冒出头的元青,正畏畏缩缩,偷偷摸摸的缩在墙角等着他的信号。
然后他收起正要抬起的手,负在身后,随即朝沈枝意微微颔首。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眼看着陆逍上了公主府的马车,高大的身材老老实实往里一坐,一旁角落里的元青挠了挠头。
不是,他家将军不是骑马来了吗,怎么还蹭人家公主的马车啊?
他怎么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宽敞的马车里,沈枝意居于中位,陆逍端坐在她的右手边,沈枝意拿着庞蒙誊抄出来的卷宗看,她没抬眼,但始终觉得身侧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凝视着自己。
沈枝意又翻了一页卷宗,故作无意地开口,问:“大将军难不成是对本公主手里的卷宗好奇?”
话音落下,她稍稍抬眼,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陆逍,打量似的看他。
对上沈枝意的视线,陆逍下意识地垂眼,低下头,笑了笑:“微臣只是好奇,公主为何如此关心卫苓的事,可否有驸马的缘故?”
沈枝意合上卷宗,看着陆逍低垂的眼眸,只见他面色如常,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沈枝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以卫云瑶和林谢的关系,她本该连带着卫云瑶一起责罚,好为自己报仇的。
可她不仅没有,还主动替卫云瑶平反,任是谁听了,都会想不明白。
她扯着嘴角,眉梢微挑:“本公主若说是呢?”
陆逍闻言,立时抬眼看她,狭长的眼尾眯了眯,又沉了口气:“看来,公主果真对驸马一往情深啊。”
“不止。”沈枝意好整以暇地说,“本公主还与驸马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意绵绵……”
陆逍面色沉了沉:“公主文采这么好,哪里还需要找什么书生教。”
听陆逍说这话,沈枝意想起那时她故意从翰林院找了几个书生住进公主府,却被人传成是男宠的事。只是陆逍不知,她是为了让林谢难堪,所以才这么做的。
如今这话听着,倒是更酸了。
于是沈枝意倾身向前,马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一张小脸贴近陆逍,仅半臂的距离,她看见陆逍陡然慌乱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隐晦。
沈枝意道:“本公主的武艺也不好,不然……大将军也屈尊到公主府上来教一教?”
“只要将军愿意,本公主也可让将军在府上住下,给将军一个……先生之名。”
沈枝意顿了顿,故意将话中的“男宠”二字淹没在话音里,她没说出口,只是眉梢轻挑,陆逍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逍瞥着眼,视线渐渐向下,一路从她的眉眼落到腰间袖口上。他看着沈枝意别在腰间的那柄匕首,镶嵌着耀眼的宝石,实打实的美人利器,就如同沈枝意一般。
方才在大理寺中,见沈枝意从袖口里掏出来时,陆逍就略震惊了一下。
这是他送的,沈枝意居然一直都带在身边。
想着,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沈枝意身旁的座位上,强健有力的臂膀贴着沈枝意的衣衫,倾身靠近,立时反客为主,将沈枝意逼近角落。
他始终没碰到沈枝意,却用威压的强势气息将人拢在臂弯间,看着对方诧异的神色,他欣喜地定了定眼神,薄唇轻启。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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