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正站在摊贩前想得入神,忽然身边的光暗了一下,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从她眼前伸出一只手,拿起了她面前的那朵绒花。
“宫外的手艺到底不比皇宫,如今这绒花,还不如公主七年前戴的那样式精致。”
沈枝意抬眼,就见陆逍立在身侧,他手里正攥着一朵粉色的绒花,记忆里少年的面容与眼前重叠,让她早已遗忘的记忆更加深刻许多。
只是如今的陆逍早已变了容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面色柔和,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
如今少年人已经长大,身量极高,皮肤和面容也在边关摧残的更加黝黑和硬朗,俨然一副英勇将军的模样。
他的侧脸,隐约还能看见一道疤痕,疤痕已经愈合,只是伤口处还泛起一层白色,扭曲蜿蜒的攀附在他的侧脸上。
沈枝意以前看着他面上的疤痕害怕,觉得异常骇人,可如今她再瞧着,只觉得心疼。不知那样清朗的少年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才会从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变成如今人人瞧之色变的威严将军。
“宫中的匠人皆是万里挑一,最好的手艺,岂是一般人能比的。”沈枝意垂眼,将手中绒花放下,“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很好了。”
毕竟这也不值多少银子,若是对工艺有所要求,就不该来这里,而是到旁边的琼珍阁去,只要给得出银子,想要什么样的手艺他们都有。
陆逍颔首,扬起手里的绒花,道:“公主可还记得,临行前,曾与微臣说过什么?”
他主动提起,一双眼眸灼灼地凝视着沈枝意,瞧得她无所遁形。
于是她偏开眼,故作不明白地说:“过去时日太久,本公主早就忘记了。”
沈枝意偏开眼眸不看他,抬腿就要走,她怕对方再多问两句,她就装不下去了。
但陆逍却丝毫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他一个大步拦住了沈枝意的去路,宽肩挡在她面前,垂眼,说:“可微臣记得。”
“公主说,等我回来,要我亲自为公主簪上这朵绒花的。”
沈枝意抬眼瞧他,一双杏眼睁大,眼神里带着委屈的倔强,似在控诉着什么,看得陆逍不禁软了声。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软:“公主,我没有食言,公主如今刚好十七。”
“那本公主该夸赞大将军一句……准时守信吗?”
她在恼他,恼他离开那么久,不知生死,又恼他回来这么久,却从不肯主动提起。
但沈枝意又清楚地知道,他如今能回来,已经是拼了命的,他拼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只为能早日回来兑现诺言。
而他从不主动提起,就是怕她不愿承认,时间过去这么久,谁还会对少年时的诺言记得那么深刻呢。
他怕她不喜欢他。
可即便如此,沈枝意还是觉得委屈。她在想,若是陆逍早早提起,她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忘记,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会给林谢机会,也不会经历前世那样的事情。
身侧行人匆匆而过,喧闹的长街上,两人的声音几乎被叫卖声淹没。陆逍向前一步,俯首凝着沈枝意,满眼只剩落寞和歉疚。
“我知道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公主要生气可以,但千万别不理我。”
他低头,语气像是在央求。
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在这喧闹的集市上,低头向她告罪。若是只看他一张脸面,听不见声音,谁都不会相信陆逍还有服软的一天。
沈枝意咬着牙,抬眼望向他:“你现在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公主别生气了。”
“那你还不赶紧……”只听他切切地认错,手上没有任何动作,沈枝意又气恼的瞪他一眼,“赶紧拿出来,给本公主戴上。”
陆逍一怔,刚刚抬起的手落在半空,一瞬间竟慌乱的不知所措了起来。
恍然回过神,他立即从怀中将那朵珍藏了许久的绒花掏出来,花边泛起深深的绯色,颜色已经干涸,很轻微的一点,轻易看不出来。
那是他在战场上险些死掉时,也要死死护在怀中的,却不小心溅上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了,早已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如今细细瞧来,还能隐约瞧出那时他命悬一线的惨状。
沈枝意稍稍偏头,陆逍粗粝的大手搭在她的发髻上,轻轻的,像是在护着一件珍品一样,将绒花簪进发髻中。
她往日穿金戴银,总是打扮得十分华丽,这一朵早已过时的小小绒花倒是与两鬓的金钗极不相称。
可沈枝意却很喜欢。
她抬手摸了摸,绒花细软的触感在指尖,轻轻搅动着她的指腹,比之冰冷的金钗还要叫她欢喜。
“好看吗?”她问。
陆逍垂眼,嘴角扯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好看,公主簪什么都好看。”
说罢,沈枝意又看向他,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他的眉眼,下巴微微扬起,依旧是一副往日高傲公主的模样。
“那现在……大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跟本公主说?”
她在等,等陆逍开口。
少时的诺言,也从不仅仅只是一朵绒花。
闻声,陆逍向后退一步,看她一眼,弯身拱手:“臣之心意,公主自是知晓,如今微臣斗胆想向公主轻旨,请公主恩赐,赐微臣入赘公主府。”
这句话,他足足等了七年,终于有一日能在沈枝意面前开了口。
他想留在沈枝意的身边,哪怕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宠臣。
沈枝意愣了一瞬,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入赘公主府,而不是嫁他?
“陆逍,你可想清楚了,入赘公主府,就意味着往后你将一辈子都以我为尊,哪怕朝堂权势,你也必不能再越过我去,你大名鼎鼎的将军之衔会被人诟病,满身才华抱负也不能再实现了,这样……你也愿意?”
历朝历代,尚公主之人都会被皇室的权势所累,一为避嫌,二为权势集中,未免臣下造反,公主驸马极少有手握实权的。
可他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啊,就冲着他如今的功绩,满朝上下谁人不得敬他三分。就连区区白衣的林谢,都不甘心只入赘公主府,他堂堂大将军,难道就不怕旁人戳他脊梁骨?
陆逍颔首,将身子躬得更低了:“微臣已经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再没有其他想要施展的抱负,如今唯一所愿,就是公主殿下。”
他知道自己如今前途光明,是旁人眼里世无其二的大将军,或许有一日,他能站在权利的最顶峰,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他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能力。
但若是沈枝意,他甘愿臣服。
“好。”沈枝意应道,“待北戎使者离开皇城,我便去向父皇请旨,准你入公主府。”
“微臣……谢公主殿下恩典。”
-
翌日,北戎使臣进入皇城,礼部先将人领进了驿馆住下,待他们休息整顿好后,才派人将他们接进皇宫里。
沈明熙此时就在宫门口等着,眼前使臣携礼物而来,沈明熙迎上前去,礼部侍郎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庆的六皇子,入宫的这段路程,便由六皇子殿下带领诸位。”
“六皇子?”
那使臣打量着沈明熙,左瞧右瞧,忽然又问,“来之前,我们听说三皇子才是大庆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如今竟派了六皇子来,难不成在大庆皇帝的眼中,我们的地位竟如此低微?还是说,大庆如此小瞧我们?”
礼部侍郎闻言登时慌了,他看了眼面前的沈明熙,立马摆手解释:“使者莫怪,我们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若是当真看重我们,就该让三皇子殿下亲自来,否则我将立即传书禀报可汗,控诉你们的待客之道。”
眼见对方严词力讨,礼部侍郎陡然有些慌了,往常他可从没见过这种情形。
以往北戎也不是没派过使臣前来进贡,但每次都和和气气的,哪怕不是皇子亲自接待,他们也从没有半点异议。今日倒不知怎么的,陛下都已经派了皇子前俩迎接,算得上是看重了,不想他们竟还蹬鼻子上脸,开始指摘他们的待客之道了。
可若是没有个好的说法,真叫这群人回去说他们慢待了,北戎可汗生起气来,于两朝之间的和平有害,他一个小小的侍郎可是担待不起啊。
于是礼部侍郎看向沈明熙,一脸哀求的样子,等着他开口。
“殿下,您看这可怎么是好……”
沈明熙今日着了一身淡蓝色衣袍,长发高挽在脑后,以玉冠簪之,一派清朗的少年模样,瞧着性子温和,倒是让人觉得是好欺负的。
从北戎人进城开始,沈明熙就已经安排人盯着他们了,连他们下榻的驿站都有沈明熙安排进去的人。
在他们进宫之前,眼线来报,说是亲眼看见三皇子的人进过驿站,并且还进了这位使臣的房间,二人畅聊许久才出来。
北戎人来之前,沈明熙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沈枝意告诉过他,北戎此番来必定怀着不善的目的,和亲只是表面,重要的是试探大庆的底线。所以他们千万不能让北戎人小瞧了,否则对方得寸进尺,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沈明熙并未恼怒,只是笑了笑:“使者要向贵国可汗传信,我们必然不会阻止,只是使者既知晓三皇子身份尊贵,也该知道对比起我朝中国事和贵国的来访,孰轻孰重。”
“我三皇兄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没错,既是地位尊崇,那理当稳坐朝堂,至于接待贵国使臣这种事,交由本皇子来就足够了。”
“还是使者觉得,我这个皇子的身份,配不上迎接使者,我泱泱大国,需要倾尽举国之力,才能让使者满意了?”
听着这话,北戎人不敢再言语,他原以为沈明熙是个好欺负的,原先三皇子的人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叫他不给脸面的为难六皇子,只要这事成了,他想做的事必定也会成。
但哪成想,这位六皇子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北戎人此番来,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的事没成,是不敢随意跟大庆撕破脸面,作为两国友好的使者,他自然更是不敢。
于是,使者只好恭敬地朝沈明熙颔首,说道:“六皇子殿下说笑了,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些,若是惹得殿下不快,还请殿下莫要跟我计较,一切都以两国的友好邦交为重,殿下您说是吗?”
“那是自然。”沈明熙也大大方方地应和,“既然使者都如此说了,父皇已在大殿等候,还请使者随同我一道,莫要再掉下队来。”
“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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