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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阳寿尚在魂被勾3

堂上,酸楂虽看着年岁尚小,但实际是位活了千年的土地。

瞧见这边的情形,大袖一挥,便捞了所有幽魂入堂。

随即,她又吩咐埭骰埭桡脱下外袍,在堂口,如第五茗在风雨江中时一样,用无常外袍撑出一片幕帘,挡住了庭院中的金辉。

酸楂执笔画符,贴于袍上,咒念道:“以幕为界,圈地!”

做罢,她对埭骰埭桡吩咐道:“看好堂内鬼魂。”

末了,她不放心地,对二人叮咛道:“外面有人在看着,若是从幕布漏进一丁点光,损失掉一两只鬼,你我都逃不掉被问责!”

埭骰埭桡头冒虚汗,齐声答道:“上官放心,我二人定不会懈怠,谨听吩咐。”

倒是埭骰多生出了一丝担忧,毕竟那强光就在第五茗面前。

他忧心忡忡,双眼紧盯幕布,想透过这层隔帘看见点什么,然而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酸楂独自走了出去。

方才,光芒之下,瞬间一眼,酸楂便认出了,那发光之物,是泰山东岳帝君的东西——通阳太明之印。

是以,走出幕布前,她将一身麻衣,挥手换成了土地玉袍。

墨绿服裳,绣五福纹,玉带束腰,头戴纱帽。

酸楂手上捧着一束象征土地身份的稻谷,穿幕而出,俯身作揖。

须臾,她高声唱喝道:“平安村土地酸楂,见过老爷。”

神仙下凡行走,不着玉袍展露身份时,他人撞遇了,一般都是唤一声“道友”,若是位阶太高,或者是能力太大之人,懂事的小仙会尊称一声“老爷”。

酆小洪蹙了蹙眉,既不答话,也不准备理会酸楂。

他转过身来,护在第五茗身旁,静待佩印光辉流转。

瞧见这一幕,第五茗心道:又被认出来了,没意思。

欸?!

穿了玉袍来拜,太隆重了吧…

第五茗身负天生神格,不是第一次听见小仙唤她“老爷”。

只是,此刻境地不似当年,一时踟蹰,她过了好半晌才应道:“仙友客气了。”

“嗯…如今,唤声道友或是上君,已然抬举。”

这时,酸楂脑袋轻侧,心中纳闷:这声音好熟悉…

抬起头,方瞧清说话之人,居然是往日野果子树下同她打赌的女子。

关于二人相识,事情是这样…

酸楂乃风雨江一名孤女,沿着江岸一镇十九村吃百家饭长大。

一日山中采药,她发现山顶积雪大面积融化,将山崖上的沙土裹挟而下,有山流之相。

未及多想,酸楂便逆流而行,为一镇十九村村民报信。

山洪突至,村民提前收到讯息,早早躲避,因此逃过一劫…

而酸楂,却被掩于泥沙之中。

年方十四,心怀大义,以一命,救数千性命于危难。

酸楂肉身死时功德圆满,得了做地仙的机遇,被任命成了土地。

平安村是流民凑出来的村子,没有多少土地愿意上任此地,酸楂死得早,性子跳脱,得知平安村土地庙祗旁,有一颗野果子树,便主动申请了过来。

至此,她正是成为了平安村土地。

来平安村几十年,庙内突然有了一幅小像。

奇形怪状,寒酸磕碜,酸楂很是不喜欢,因而,她对身为凡人「蒲小明」的第五茗,有了几分印象。

某日,第五茗哭丧着脸,呆坐在她庙旁,偷吃她的野果子。

酸楂发现是老熟人,心里气愤叠加,生了捉弄的心,便突然显形在了第五茗面前…

谁知,没把对方吓倒,还被诓去进行了一场赌局。

【随手摘一颗野果子,看谁吐出的核最多。】

赌这一局…

酸楂输了,就得为第五茗寻一壶烈酒,或是找来治外伤的草药。

第五茗输了,便要斥巨资修建一幢土地庙。

赌局的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酸楂输了。

八颗果核!!

第五茗吃进嘴里的野果子,十次中有六七次都能吐出八颗果核。

酸楂吃了几十年的野果子,那日使了法力,也最多只能吐出七颗…

她心中怒气更甚!!

“是你!”

酸楂惊呼。

回过神,余光瞥见那佩印,语气立即缓和了一些…

她道:“原是位仙友啊…”

“那日骗我一壶酒,当真昧心。”

第五茗也惊呼道:“果子妖…”

妖?什么眼力见!!

酸楂没好气道:“你才是妖,我乃平安村土地酸楂。”

说罢,震出仙君金辉。

第五茗忽地一笑,道:“误会误会。”

“当时我肉眼凡胎,你突然在树下显形,头上还别了一枝带果子的木钗,便自以为你是那野果子树成精了…”

旧事重提,酸渣心气上来,怨声道:“说到这事,我正想问问,你明知我非常人,那日就不怕自己赌输,到时候家中痴儿没命?”

第五茗侧头看了一眼酸楂口中所提之人,摇摇头道:“我知晓自己气运几何,那一赌,我不会输。”

破布褴褛,衣不蔽体…

酸楂瞥眼打量,寒碜道:“真不害臊,也没瞧你好运到哪里去!”

第五茗诚然道:“仙友误会了,我说那一赌不会输,是因为我气运差到透顶,并非是指福气傍身。”

见对方困惑,她解释道:“当时嘴上说着是赌局,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像我这般衰运缠身,那种境况,吃进嘴的东西,身体多半都只会当作充饥,老天也不会去细听我口中的“胡言乱语”。”

“故此,只要我摘果,必定是得到核多肉手。”

抬手一揖,她道:“倒是多谢仙友,给的一壶烈酒,还贴心放了草药粉末,不然…他就没命了。”

说到这里,她习惯性地又看了一眼酆小洪。

酆小洪就好像清楚此事一般,神情有些懊恼,仿佛在后悔做人时的“无能”。

“不听不听…”

酸楂心有不满,行礼的身姿收了回来,甩了甩袖子,双手扣紧稻谷。

她侧身躲避第五茗的回礼,道:“我迟早会吃出八粒果核,让你来修庙。”

第五茗浅抿唇瓣,笑道:“往后你开赌,只要赢了,我必定是会为你重筑庙宇。”

顿了顿,她狡黠道:“庙宇之事来日方长。仙友心慈,见人间疾苦,愿暗里相助,如今,还为我们备了雪水解渴…”

“是鼎鼎心软的仙,可否再心软两分,与两壶茶酒为我们送行?”

酸楂白了她一眼,道:“想得美!”

拂袖后退两步,她嫌弃道:“通冥牌内时常热议,在地府,有一名久不归天的上君,聒噪至极,无赖至极,麻烦至极…”

“你刚刚让我唤你‘道友’或是‘上君’,想必他们口中所提,就是你吧。”

第五茗笑道:“我这么出名了吗?”

蓦地想起埭骰埭桡二人,感慨道:“仙友猜的没错,正是我。”

酸楂睨了她一眼,手抚腰间通冥牌,道:“果真如他们说的一般,口无遮拦,厚颜无耻,嗜酒如命,惹人嫌弃…”

回怼了几句,她想不出新词了,于是,顺手给通冥牌内烧了一把鬼火。

通冥牌内,数千万鬼差魂命,参差不齐地闪烁着幽绿鬼火,热闹非常。

通冥牌是何物?

初次做鬼差的小鬼总要问上一句。

尤其在新任东岳帝君继位后,招兵买马过甚,许多刚死的鬼魂被提拔做了冥界鬼差,他们对冥界地府很多东西都不了解,免不了在升任时,嘴快地多问上一句。

通冥牌用来干什么的?

话说,通冥牌原是前前前前任东岳帝君,在天庭述职时,仿照天庭贯神令,用玄石精铁制成的冥界通行令牌。

后又见天界诸仙君把神格至于贯神令中,以此与各仙君立于天命天道的主神格,留言交流,互通信息。

前前前前任东岳帝君便又照搬了一套。

丹炉内境,魂命寄居,虚幻之地,留言交流,一把鬼火,互通信息。

如今,鬼差已有数千万,里面今非昔比。

酸楂进去片刻,消息就热火朝天地涌了过来。

一些在恭颂新任东岳帝君的丰功伟绩,一些在讨论索命钩魂。

那属于东岳帝君的魂命,在里面从来没有亮过。最近命事太多,死人也成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于是,众鬼说道了一两句,便惯常地开始闲聊。

尤其今日此刻,里面闲聊的话题,格外火爆。

也正好是酸楂要找的“信息”…

人界,大安十一年,临安郡风雨江发大水,死伤好几万。

这几日,冥界派了不少黑白无常前去协助。

按照过往的情况,这批黑白无常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最后都应该是留任此地。

冥界无常纷纷在各自岗位上祈祷,希望第五茗不要东跑西跑,就留在临安,钓钓鱼,划划船,没事再喝喝小酒,平安稳定地等着新上任的鬼差去接她。

话说这临安郡是个好地方,桥多湖美,水线好。

桥上垂钓,湖上泛舟,水线四通八达,去往各地都十分便利,在此安度一生,也算是一桩美事。

但…坏也坏在了这桥、这湖、这水。

临安风雨江发了场大水。

它非天意,而是受命数影响。

突发而来,冥界被迫接收上万亡魂,天界又要负责消散灾厄,人界和妖界因为这场大水,损伤不少,自顾不暇,临安郡也成了不祥之地。

老鬼差们忧心不已,从原本的骂骂咧咧,开始认真讨论:

上君能不能好好待在临安?

这次去的鬼差,是否能留下来?

上君死了没?

天道收好人,“坏人”能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尤其上君第五茗?她可以不死吗?

酸楂听着通冥牌内越来越偏的留言,瞧了眼对面嘻嘻乐笑的人,手心越发地湿濡,目光也越发的暗沉。

这时,地上的呻吟声,唤回了她的理智,手一松,万千鬼差的吵闹,瞬间从她脑海中消失。

蓦地想起来此的正事,没了心思再去“斥责”第五茗。

盯着地上的妇人,她语含一丝同情,话一转道:“上君反正与孟婆雨无伤交好,通冥牌内的言评,估计你已经烂熟于心,我再多余复述,也是浪费口水。”

“望请你正经一两回,别总惹鬼嫌。”

第五茗一愣,道:“惹鬼嫌?”

酸楂道:“这法器光芒炙热,鬼最是嫌弃,上君可否先收一收?”

酆小洪脸色一暗。

第五茗眯眼朝酆小洪示意,道:“你要帮龟妖求情,大可以直说。”

抬手指了指身后幕布,酸楂坚持道:“同乡一场,你为杀一只妖,释出仙法金泽,怕是会将他们再送走一次。”

第五茗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话说的漂亮,她手上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酸楂道:“上君,既然应了,便请快些吧。”

第五茗道:“东西不是我的…”

不等她解释,一旁酆小洪轻点佩印,随即光辉消失,悬挂到了酆小洪的腰间。

酸楂见状,口中一噎。

第五名视线顺着消失的光迹,到了酆小洪腰间,不禁思索:这模样…普通的很啊。

那方,酆小洪状似无意,却言语犀利,对酸渣指摘道:“这点小事,一土地两无常,若无法应对处理,可以自请卸任了。”

又转头,他对一直抬着手未放下的第五茗,柔声道:“无碍了,上君可以将手放下了。”

看看石化的酸楂,又看看一直抬起的手,第五茗僵硬地收了回来。

“多谢仙君。”

没忍住,她又多嘴道:“下一世重结魂魄也可涤清妖气,其实仙君没必要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差点就伤了他人。”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因妖气消散,身体轻松,她是打心里欣喜。

酆小洪道:“入轮回前,至少上君能少疼痛一分。”

第五茗一怔。

酆小洪道:“入鬼门关一路,上君若是能多以自己为重,想来也不会再生出这些事了。”

第五茗:“…”

原是与无常一般想法,差点就误会了。

第五茗面色一尬,不耐烦道:“谨记仙君之言。”

佩印挂在了男子腰间,酸楂知道自己刚才认错了了人。即便才受了对方的训,也只能一副“你说得对”的表情,重新恭恭敬敬拜礼。

她垂身唤道:“老爷…”

地上呻吟声伴随哭泣,断断续续,此时一鬼局促,一仙紧张,竟是无人有空去在意了。

这厢,酆小洪淡声道:“路引可置好了?”

说的什么话啊…

刚刚列好的队,刚刚开始核对的名册,路引怎么可能就办好了呢?!

酸楂嘴角苦闷,道:“好了好了,我去取来,还请老爷在旁休息片刻。”

酆小洪点头,道:“嗯。”

得到酆小洪首肯,酸楂目光忧愁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浅叹一声,她瞬时起身,撒丫子往幕布后飞窜。

穿过幕帘,一时不察,她还差点撞进一只死鬼怀里。

“呸”了两声,酸楂立即来到桌案后。

屁股不着椅面,稻谷插入腰间玉带,解放双手执起笔墨,未来得及解下幕帘上的封印法阵,她在群鬼闹哄哄的探询声中,无视了桌角边那几垒埭桡辛辛苦苦搬来的册籍…

眨眼之间,一手飞快,直接翻阅埭骰埭桡带来的地域名册,按照名讳,挪动笔尖,在纸叶“沙沙”滚动下,完成了一百九十九份亡魂路引。

毛纸黑字,底面「冥」字红印忽闪忽闪,一百九十九张路引从桌案上飞起。

它们寻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须臾,群鬼拿了路引,脚上生了重量,如为人时一般,扎扎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他们欣喜若狂。

众人身后,却有两张路引被幕帘挡住了。

名讳闪烁,正是那「蒲小明」和「酆小洪」的路引。

酸楂举笔准备解开禁制,打算让它们也去找到自己的主人,抬手后,却是停住了动作。

她看了一眼傻傻愣愣的黑白无常,长叹一息,收了手势,招了埭骰埭桡到内堂书架旁。

见周围无鬼,她小声规劝道:“身为你们的上官,好心提醒一句,幕布外两名鬼魂,你二人一路上要慎重待之,否则当心引火上身。”

埭桡不解,问道:“上官,这是何意?”

酸楂幽怨道:“意思就是,你们惹不起。”

埭骰心中焦急,以为是第五茗刚刚又闯下祸事,道:“惹不起是什么意思,他们不也是小鬼吗?”

酸楂头疼道:“真没点眼力见,男的法力高深,你们瞧不出来就算了,女的身上那层金辉,你们二人是眼瞎吗!”

埭骰心中震惊,不解道:“蒲小明真是仙?”

酸楂道:“正解。不光她是,她身旁的酆小洪更是位厉害人物。他能拿着通阳太明之印四处行走,至少也是东岳帝君的身边人。”

“惹不得,惹不得,我惹不得,你们更惹不得。”

埭桡惊叹道:“如此厉害…”

埭骰却有些失落,道:“很厉害吗?”

复而,他琢磨了一会儿,嘀嘀咕咕,怀疑道:“上官该不会因为刚才的光辉,生了眼疾吧,小明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仙…”

酸楂再次好意提醒道:“我的见识也就这么多了,你二人最好把他两当祖宗一样供着,入了鬼门关就没事了。”

“入鬼门关前,离远点,多听,少说,少做,少问。”

闻言,埭桡讳莫如深,埭骰却却有些嫌弃这位“身材小小”的上官。

万籁寂静,三人心中各有各的不安,还是酸楂看见幕布前的路引,先回过神。

她跳步到幕布前,拔出腰间稻谷,拂扫幕帘解开封印。

路引霎时飞向堂外两鬼手中。

酸楂心有余悸,借着身材矮小,躲藏在往外散去的群鬼当中,偷瞄外面情况…

阮瓀依旧还在地上呻吟。

那二人一脸冷漠,似在避讳鬼怨,特意为地上的人施了一道障眼法,叫走出去的群鬼,瞧不见这地上的惨状。

第五茗拿到路引,脚上有了力量,踩在地上,反复跺了两脚找感觉。

她满意道:“还是这感觉好啊。”

转身,朝散去的鬼群里,找到那一抹小小的墨绿袍身影,拘了一礼。

随即才回身,她对酆小洪道:“那小土地估计是不敢过来了,走吧,该去城隍庙了。”

“嗯,好。”

有路引,无路引,于酆小洪而言,没有多大作用,从石料场行来,他都是最轻松的那一个。

但不管脚步如何轻快,他始终跟在第五茗身后。

这一行为,让第五茗生了一种错觉…

酆小洪仍是“酆小洪”。

酆小洪一直是“酆小洪”。

第五茗看了看走出土地庙内境的群鬼,心头有一丝担忧,特意拖了步子,走在队伍最末。

在等鬼魂先行的时间里,却是给了脚边龟妖喃语的机会。

阮瓀痛苦道:“仙者…求求你…”

“仙者…求你帮帮我。”

“我若寻不到我夫君郤人杰,他真的会死。”

“他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她想伸手挽留即将离开的二人。

刚抬起一寸,牵动伤口,断手处让她冷吸了一口气。

第五茗为难地摆了摆手,又于心不忍地指了指酆小洪。

这番动作,任谁都能看明白,言外之意是在说:能帮忙的不是她。

阮瓀摇头否定了第五茗的意思。

她坚持祈求道:“哪怕指一处方向也好…”

“我龟壳有些作用,仙者若是喜欢,可以拿去…”

“或是仙者也喜欢热汤?我肉身还没有签于任何人,只要…只要仙者助我寻到我夫君,我愿奉上千百年肉身…”

“仙者…”

“姑娘…你往日在野果子树下与土地做赌,心境应该是与我一样,不过是为了家里人的一条生路,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帮帮我吧…”

阮瓀只凭刚刚一耳,便猜出了第五茗与酸楂过往的恩怨。

倒是“有心”…

只是,还不够。

第五茗随着队伍,慢慢前移,刚走两步,脚下突然有一硬物,硌得她脚底生疼。

那硬东西被踩住,还滑溜了一小节。

呲…

第五茗下意识,道:“啊!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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