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住进了方舟城。祝年出生得太晚,并不知道最初一批入城名额是怎么确定的,但据说是优中选优,在当时的人类遗民中筛选了一部分。而其他人就只能散居在外。
在城外,人们都生活在一种“半地下城”结构的建筑里。地面上的部分大多就是原本的地表建筑,但那显然已经无法容纳各地迁徙而来的难民。晨昏带的地表面积也是有限的,其中还有将近一半是不适宜修筑建筑的沼泽湖泊、沙漠荒原等。
最后,人们只能在原有的地表建筑下不断深挖,一边夯实地基,一边扩展空间,硬生生造出一个个的半地下城。地表的建筑成为每一座半地下城的标识,大家以此来区分各个地下城的位置。
晨昏带都地处日出、日落的时刻,温度其实并不很高,甚至有点冷。地球的气候也早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阳背阴的那一面和直射的那一面,各自有着巨大的冷暖气团,时不时地就会在晨昏带交汇,天气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是生活在地下城,遇到天气好的时候才会到地面建筑来透透气。
卷柏就是一个很大的半地下城,它的地面建筑就是曾经的卷柏小学,那是祝年爷爷的母校,也是这座地下城名字的由来。
祝年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父亲倒是经常会提起他。在祝年小时候,遇到天气好的日子,父亲就会带着祝年爬上地面,坐在卷柏小学的屋顶,一边讲爷爷的故事一边晒太阳。
那时候父亲总说,爷爷告诉过他,在宇宙还没有悬停之前,下雨后有时候是会出现彩虹的。通常是半圆形的彩色弧线,挂在天边,有时候也有可能同时出现两重彩虹,甚至还可能有很少见的圆形彩虹。
虽说那只是因为雨后空气湿度大,从而发生的光的折射和反射现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每次看到彩虹,大家都还是觉得会交到好运。
可惜现在气候变了,晨昏带的雨来去匆匆,空气中的水汽又会被大风带走,他们再也没见过彩虹。
第一次听到时,祝年兴奋极了,她不断地在脑海中幻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弧线呢?什么样的彩色呢?可惜天边根本没有。
祝年就缠着父亲找来资料,一看之下,却大失所望。无论是电子照片里的,还是纸质画面上的,所谓彩虹就是淡淡的一道隐约带点颜色的痕迹罢了。
也没什么嘛,这也值得心心念念?
后来父亲又念叨了好多次,祝年都兴趣缺缺。不仅仅是彩虹,爷爷留下的念念不忘还有很多很多。
可祝年其实觉得,现在的日子也很好啊。在地下城里和孩子们一起上学,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这不就很好吗?
父亲听了便摇头叹气,捏捏祝年的脸,笑着说也好也好,我们年年觉得开心就好。
每当这时,母亲也会来抱抱祝年,把祝年抛起又落下,逗得祝年咯咯直笑。父亲在一边做鬼脸逗祝年:“我们年年飞起来咯!”
我们年年。我们年年。
再也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沾了消毒液的衣服越来越湿,冷冷地贴在身上。赶回卷柏的那天,外面又在下雨,衣服比现在还要湿,又重又凉,裹得祝年喘不过气,看到父亲和母亲倒在地上的身体时,更是冷得彻骨。
想到这儿,祝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祝年走得很累、很冷、很痛,她有些恍惚地抬头看,可眼前也还是长长的通道。怎么这么长啊,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
忽然,祝年感觉肩膀一重。她怔忪间侧头看,殷如旭正揽着她的肩膀,半个身子护住了她。
殷如旭的手臂和胸膛很热,隔着湿透了的衣服温和地包围着祝年。祝年觉得有一点暖,她有点舍不得推开。
“快到了,别倒下。”殷如旭凑近在祝年耳边说,那呼吸也是热的。
有殷如旭撑着,祝年渐渐缓和起来,走出通道后,祝年后知后觉到,这通道好像也没有太长。
出口有一道闸门,诺亚和维克多正在安检。祝年从殷如旭的臂弯里轻轻挣了出来。
安检人员示意殷如旭也卸枪、掏出证件、进行虹膜识别等等,又询问起祝年的身份信息和孟青肩膀上的人形花床单。
诺亚正在收拾检查过后的证件和枪械,微微侧身解释:“孟青扛着的那个,疑似进化体,方义陪着移送到检验部吧。至于……”他看向祝年。
“报告诺亚队长,我叫祝年。”祝年立刻自报家门。
诺亚点点头,“她,收押,细审。”
殷如旭一边卸枪一边问:“那我安排审讯室,你几点方便?”
诺亚停了手上的动作,摇摇头:“你先审,我今天有事。”
维克多倒是挺来劲,蹭到殷如旭身边碰碰他的胳膊:“旭哥,审讯带上我呗?”说着话又生起气来,瞪着祝年,“都怪你害我重修,一会儿老实交代!”
祝年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胳膊,上面青青红红斑驳一片,“要是我当时没抓住你,你就被拽飞出去了,看我被你挠的。哦对,还有脚踝,差点就给打穿了呢。”
维克多想起这茬,有些支支吾吾,“啊,这个,我也没想真打伤你。那个,救我的事,那个,谢谢你。”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跺脚直接跑前面去了。
这小孩真是好糊弄啊,其实倒也算是个好小孩。祝年满意地放下袖子。
诺亚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对殷如旭说:“维克多我带走了,明天我来看审讯记录。”说完就跟维克多出了闸机,径直走了。
殷如旭完成安检后,安排孟青和方义扛着进化体跟安检人员去做深度检查。
忙活完这些,殷如旭推开闸机,示意祝年跟上,“走吧,进城。”
闸机后是一段阶梯,祝年跟在殷如旭身后一级一级地拾级而上,方舟城就要出现在她眼前了。
但比起看到,祝年先是闻到了,清新的,湿润的,还带有一丝甜的空气。
然后看到了天空,蔚蓝色,有大团大团的白云在空中漂浮,偶尔会有几个光点发出红色、蓝色的光,在天幕上闪烁。天空的正中,还有一轮格外亮的光团,暖洋洋地,照得整个世界都明亮又清晰。
祝年定睛细看,是灯!
原来,头顶上的不是天空,是仿制的穹顶。那也不是光团,而是人造的太阳。
祝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超过了殷如旭,率先登上了最后一节阶梯,终于站在了平地上。
倒扣的穹顶天幕下,是平坦的大地,上面有整齐的房屋和宽阔的道路,人们在地面上自在行走,他们走得平稳从容,在一座座楼宇间穿行,匆忙而有序。
不用为突然的暴雨或冰雹、狂风或寒潮而狼狈地躲进地下城;不用为担心遭遇实验体而不敢一个人出门……
他们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生活在地面上,生活在阳光下,好像生来就应该如此。
殷如旭在祝年身后说话:“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祝年转身回头,眼底却突然撞进天边的一道弧光。在湛蓝如洗的天幕上,有一道彩色的光带横跨大地。
它那样大,那样长,弧线流畅而优美,闪着光,亮晶晶的,新崭崭的,划过云层,划过高楼,划过长风,轻巧地落在遥远的另一侧,像刚刚途径了一抹斑斓的羽毛。
是彩虹。
而彩虹之下,站着笑吟吟的殷如旭。他说:“欢迎来到方舟城。”
祝年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她迟了好多年才发现彩虹真的很美,但来不及告诉父亲了。
祝年努力扯出一个笑,看着殷如旭:“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哪里想象得出不用躲在地下的日子应该是什么样呢?”
殷如旭大大咧咧地过来揽住她往前走,“所以说,被我们抓住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至少我们这里的监狱肯定比深海的老巢环境强多了。”
祝年苦笑:“环境再好也是监狱,谁愿意天天蹲大牢啊。我说殷副队,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真是被胁迫的,这一路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给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好不好?”
“这都是后话了,先走吧。”殷如旭推着祝年往前走。
“去审讯室吗?”祝年不害怕再接受一次审讯,她赌的就是护卫队不会承认拒收救援信号,而自己就可以借机装作不知情,一颗红心向太阳地投诚表忠心,先借力打力调查深海。“走,现在就去,我一定配合。”
殷如旭停下了脚步,绕到祝年面前,叹了口气,俯下身,看着她。
眼前的这个女孩顶着一张布满灰尘和血迹的脸,嘴唇没什么血色,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倔强得很,现在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幅马上就可以接受审讯的急切模样,倒像是比他这个审讯官还要积极。
殷如旭问:“你不疼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祝年浑身都疼。额头上的伤虽然结了痂,但流了不少血;小腿上被划开的伤口边缘的血肉都翻了起来;撞伤的后背估计青了一大块;脚踝的伤还火辣辣地疼;被那实验体摔在地上时,膝盖也蹭破了……
“而且你在发烧,刚刚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很烫。”殷如旭补充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虽说刚刚过安检区,衣服都湿透了,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你是一直就在发烧,对吗?”
从淋了大雨回到卷柏半地下城那天起,祝年就一直在发烧。
明伯劝过祝年,至少等退烧后再做打算。可祝年一天也不想等,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血红、惨白的一片。
三天后,祝年硬撑着赶到了护卫队回城的必经之路上,站在山顶的寒风中烧得脸颊通红,但她想,这样更好,也许能让计划更顺利呢。
如今虽然和原定的计划有出入,她不得不选用了更危险的方案,但终究算是达成了目标。但一路的受伤让她开始失血,刚刚又被消毒水雾淋了个透湿,她觉得好冷。
殷如旭拉起她的手:“先不去审讯室,你殷副队我人帅心好,特批你保外就医,先去医院。”
说是去医院,但殷如旭却先拉着祝年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那屋子空空如也,却有着暖和的风。祝年被吹得很舒服,眯起了眼睛,出来时,身上的衣服都干了。
身上不冷了,祝年就稍微有了点力气,虽然还是烧得有点发晕,但至少没了那衣服冷冰冰贴在身上的感觉了。
被殷如旭带着在路上走了一阵,祝年发现这里的人都行色匆匆,脚步不停的,看起来都挺忙碌。一路上,总有人和殷如旭打招呼,但都来不及多说上几句话,不过态度都很友好。
只是人们都会在殷如旭拉着祝年的手腕间多看几眼,祝年试着挣了挣,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了。
祝年皱眉看着他,殷如旭歪头:“毕竟是俘虏,总不能放你乱跑吧?要不我给换成手铐?”
祝年盯着他,他目光坦荡,很是可恨。半晌,祝年微微一笑:“不用,这样就很好。”
说着话,祝年转了转手腕,从殷如旭的手掌中挤了进去,和他十指相扣。
殷如旭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的手,又抬起眼睛扫了一眼祝年,嘴边勾起玩味的笑,加大力气扣紧了祝年,“是很好,这下一定跑不掉了。”
就这样,他和祝年手牵手地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祝年没想到他脸皮能那么厚,只能木着一张脸任由他遇到的每一个熟人打量。
别看了,再看就杀了你。祝年满脸都写着这句话。
于是每一个熟人都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走了。
后面来打招呼的人就明显少了很多,殷如旭倒一脸不在乎,隔老远就和人挥手致意。
终于,就在祝年杀心即将按捺不住的时候,到医院了。
殷如旭拉着祝年直接上了顶楼,出示了证件后被一路引到了一个单人病房。
殷如旭在病房门口问护士:“孙医生在吗?请她过来看,就说是护卫队的病人,报我的名字,她知道的。”
护士点点头:“刚刚导诊台看到您的证件就应该在联系孙医生了,我再去看看。”
殷如旭侧身让护士过去,抬腿走进病房,“一会儿跟医生去做检查,好好配合别乱跑啊。”
可是没有听到祝年的回答。
殷如旭走近几步。
祝年倒在病床上,睡着了。这一路她一直绷着神经,就算在车上睡觉,也是半梦半醒,不得安生。现在终于是撑不住了。
殷如旭垂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他走出病房来到导诊台,护士正在和孙医生通电话。
殷如旭接过话筒,说:“不急,你先忙,晚点再来吧。”
挂了电话,殷如旭让护士给找了个休息室。窗外的太阳正在西沉,殷如旭在人造的晚霞中沉默不语。
等到虚假的太阳收走最后一丝光彩时,殷如旭翻出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条消息:查一下这个人。他扔出了一个名字,像是向黑夜投掷了一个石子。
交代完信息后,他又调出一个空白的文档——审讯记录。
殷如旭为其命名:嫌疑人 祝年
猜猜殷如旭在查谁?
等到后面谜底揭开时记得回来挖坟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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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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