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微风和煦,湖畔刚抽了芽的柳枝随着柔风轻轻摇曳,一片翠意盎然。
这会儿正是午后,此地幽静,没什么游人。宣德侯闻家的车马停在此处,命人买下了两条船。下人撑着船,慢悠悠地穿过早春刚冒头的荷叶,漫无目的地在湖中漫溯。
船尾划过平静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一只纤纤素手探过船舷,葱白指尖伸进微凉的湖水里,惊扰了池中安然的游鱼。
“春日天凉,莫要吹风受寒。”船舱中传来一道上了年纪的妇人声,声音柔和,气度雍容。
手的主人依言坐了回来,如玉的指尖上沾了几滴透明的水珠,被人用手帕一一擦去。遗漏的几滴顺着皓腕滑进袖口,沾湿一片碧色的袖摆。
“难得出来,许久不曾见这样好的天气了,”船舱中有人笑道,是个青年男子,“妹妹贪玩,母亲该高兴才是。”话语里带着欣慰,似是很高兴。
“她身子弱,吹不得风,”妇人蹙眉,朝着外面轻唤了一声,“檀儿,快些进来。”
坐在船舱外的闻清檀应了一声,理了理袖口,掀帘走了进去。
一进去,母亲崔慈便拿来披风亲自替她披上,眉头轻锁,嘴上虽是责备,眼眸中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关切:“你的身子才大好,今日带你出来散心,但也不要受了外面的寒风,回头咳疾又要犯了。”
闻清檀笑着应了句“是”,按下母亲手上的动作,自己系好了脖颈前披风的系带。
“这池子的风景妹妹可还喜欢?”兄长闻瑾给她递来一杯热茶,“到了夏日便是满池的荷花,想必风景极好。不若我将此处买下来,到时便可随时带你来游玩了。”
闻清檀捧着茶杯,抿唇摇了摇头。
“浪费。”她轻声说了一句,而后便低头轻啜了一口茶水,不再言语。
闻瑾眼中的期盼熄灭了几分,但他随即又笑起来,似乎是不想让妹妹察觉出自己的哀伤情绪,再开口时语调比方才又上扬了几分,听起来有些异样的别扭:“檀儿说的是,还是檀儿周全。”
蹙眉不语的崔慈眼神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于是闻瑾闭上了嘴,只是目光还落在敛眉垂头的妹妹身上。片刻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而与崔慈对视一眼,同样用眼神宽慰她。
自打大半年前妹妹与前妹夫裴蕴之和离后,原本性格就温润和顺的妹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绝不开口多说些话。这半年来不论闻瑾怎么逗她,都难博她真心一笑。
他替妹妹重又倒了一杯热茶,望着她消瘦的身形,心中不由得一疼。
闻清檀感受着掌心茶杯传来的热意,察觉到船舱内的气氛似乎因她而沉寂下来,于是她抬头莞尔,轻声道:“等到夏日荷花满池的时候,母亲和兄长再陪我多来几次吧。”
她有咳疾,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崔慈和闻瑾都又惊又喜,一向冷静的崔慈都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拉过她的手,连连点头说:“好,好,只要檀儿愿意,母亲什么时候都能陪你过来。”
说着,她的眼里竟然泛起丝丝泪花。怕眼泪落下来让女儿担心,她急忙转头,借着和儿子说话的功夫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滴。
“瑾儿,到时买上两条再大些的船,你瞧瞧这地方,都不够坐的。”
闻瑾也高兴得语无伦次,只知道点头说是,看向妹妹的眸光里满是爱怜和欣喜。
如今妹妹的确比刚和离时好上不少,那段日子闻瑾至今不愿意回想,脑中每每浮现出当日的情形时,他的心都会钝痛很久。记得当时明明已经年过二十的妹妹瘦得像个十二三的娃娃,整日里不愿出门不愿见光,眼神晦暗如死灰,瞧不见一点出嫁前明媚的模样。
无论他和崔慈当时如何追问,妹妹始终不肯说出为何和离,直到今日他们也只是知道其中一二内情而已。
因着闻清檀刚才那句话,船舱内的气氛终于没有那么沉闷。闻瑾和崔慈聊起朝堂上的事情,闻清檀便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不久后,船缓缓靠岸,侍女凝竹守在岸边,扶着闻清檀上了岸。
“母亲,兄长,”闻清檀转头看向身后的崔慈和闻瑾,“我还不想回去,可否让我在这边转转?”
她鲜少主动提出要求,闻瑾和崔慈自然是答应。
“那我多叫两个人陪你,只远远地守着,免得扰了你。”说着,他点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又对凝竹吩咐道,“照顾好小姐。”
凝竹一边应声,一边替闻清檀换了件更厚实的披风。
安排妥当后,闻瑾便带着崔慈去一旁的小院中稍坐,又叫人去备上些清淡的糕点膳食,等着一会儿闻清檀回来后吃。
这边闻清檀带着凝竹顺着园中小路,慢悠悠地散起了步。
这地方地处京郊,旁边是游湖,近处是一处园子。春日刚至,园中百花尚未盛放多少,但已有争春的花先绽了春意,星星点点的粉红嫣紫,也算一番意趣。
园子里没什么人,除了偶尔掠过树梢的鸟雀,四下都很安静。
凝竹性子欢脱,没人时总爱挽着闻清檀的胳膊,像挽着自家姐姐似的,絮絮叨叨地讲着家里和外边的新鲜事,逗得闻清檀偶尔抿唇一笑,她自己心里也高兴不少。
将要绕过一座假山时,凝竹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忽然听见假山另一侧传来人声。
像是一对年轻夫妻,听着语气松快,大约也是来此处散心游玩。只是声音听起来分外耳熟,凝竹当即便攥住了闻清檀的衣袖,似乎想拉着她往回走。
但显然已来不及,那对夫妇已经绕过假山,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只扫了一眼,裴蕴之的心便重重一跳——是闻清檀,他的……上一任妻子。
她比刚和离时看起来精神好了些,人也没那么单薄瘦削了,只是脸颊上依旧没什么肉,精致的面庞有些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
当日和离后,裴蕴之听闻她回家后大病了一场,休养了好几个月。因此,这是他们和离后第一次见面。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面那人身上,身侧挽着他胳膊的妻子林容亲密地贴了过来,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裴蕴之回神,淡淡收回视线,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原看着今日天气不错,我想着出来玩玩散散心,谁知这么晦气,”林容讥笑一声,瞥了沉默不语的闻清檀一眼,“早知道出门看看黄历,也省得烦心。”
裴蕴之既未拦着她,也没帮腔,只是低声问候了一句:“见过闻二小姐。”
“对她行礼做什么?”林容愤愤扭头,“夫君,她是你休弃的妻子,合该她对你我二人行礼才是。”
裴蕴之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容儿,人家是宣德侯的妹妹,礼数不可废。”
“又无旁人在这里,讲什么礼数?你在朝堂里小心翼翼便罢了,怎么如今在此处还这么胆小?”林容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闻清檀。
看她面色越发苍白,咬着自己唇瓣半天连个字都蹦不出来的样子,林容心中越发得意。
不是闻清檀不想说话,是她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今的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一般,站在原地不仅动不了,更是连嘴也张不开,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抖,四肢随之而发麻,像是随时都会晕倒。
扶着她的凝竹察觉到异样,低声着急询问:“小姐?小姐?可是身上不舒服?”
闻清檀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伴着她的动作,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坠了下来,如珍珠落地,碎开一地水花。
裴蕴之见她落泪,蓦地想起和离那日她的模样。
侯爵世家的女儿总是要强,那样万般伤心之下居然强忍着没有当着他的面哭泣,直到他离开时才听到屋内传来压抑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似是悲痛欲绝。
成亲八年她也甚少哭泣,纵使有落泪的时候,也大多不让他瞧见,说是怕他因此而读书分心,不想让他担忧。如今乍然瞧见她的眼泪,裴蕴之竟然无法自控地心中一疼。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慰,林容瞧见他这幅模样,猛地一拽他的衣袖,拔高声音语气不满地问道:“夫君?你要做什么?”
裴蕴之猛地回神,瞬间想起他和闻清檀已经和离。
他撤回迈出去的半步,看似恭敬地冲闻清檀作揖:“家妻冒犯小姐,望小姐见谅。”
“裴大人,”凝竹气得咬牙,“光是道歉就够了吗?”
“你个丫鬟还蹬鼻子上脸了?你主子见了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你哪来的胆子开口?”林容自小长在乡下,没读过什么书,说话时总有些粗鄙语言,裴蕴之面露不快,扭头示意她别说了。
林容恨恨地闭上嘴,末了还不忘瞪闻清檀一眼。
“改日当携家妻上面赔罪,望小姐不要因此责怪家妻。”
“家妻”两个字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刺进闻清檀的心里,让她几乎快要窒息。她紧紧咬着唇,痛觉让她也难以找回理智,齿间传来的淡淡血味弥漫,一如和离当日的苦痛。
“别上门了,”凝竹“啐”了一口,“您带着夫人走得远远地就行了,少来我们闻家,我们还嫌晦气呢!”
说罢,她半扶半抱地带着闻清檀转身,顺着原路返回。林容气不过,迈出脚想追上去,被裴蕴之一把拉住。
瞧不见她们的身影后,林容怒气冲冲地扭头质问裴蕴之:“你为何拦着我?又为何要给这个贱人道歉?若不是她当初棒打鸳鸯,何至于耽误你我八年?我不过是说她两句罢了,她做下的恶事难道说不得?”
“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宣德侯的妹妹,身份尊贵,”裴蕴之长眉蹙起,揽着妻子的肩无奈道,“宣德侯乃陛下的左膀右臂,你我得罪不得。何况我与他妹妹和离,本就惹得他不快,若是真让他恼了我,来日在朝堂上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说着,他放缓了语气:“她当初硬逼我娶她,这等可恶之事我自然不会忘,等来日我位高权重,自然不会放过闻家。”
“你最好是迫不得已,而不是余情未了。”林容酸酸地回了一句,显然十分不悦。
裴蕴之不易察觉地避开她投来的凌厉目光,岔开话题道:“回去的时候路过兰芳斋,给你买你昨日念叨的糕点如何?”
林容忘性大,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再追问,而是又亲昵地挽上裴蕴之的胳膊,和他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裴蕴之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身旁林容一脸欢喜,没注意到身侧的夫君敛了神色,似是有些不快。
裴蕴之想起方才看见的闻清檀身上布料的样式——那是半月前进贡给皇帝的云锦,只此二匹悉数赏给了梁王宁珏。
不过半月,那云锦竟然已赶制成了衣裳穿在了闻清檀的身上。
他们二人之间,果真如坊间传闻一般,要定亲了吗?
裴蕴之不自觉攥紧了拳,脸色沉下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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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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