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牵连的尘缘或许是由偶然的红线交织而成的必然。
一个透明的身影坐在云端之上,周身镀着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四周是望不尽的纯白。他稍加思索,在面前的棋盘落下了一枚白子,棋盘另一端空无一人。
不多时,一枚黑子凭空出现,难解之局仍在继续。
“你说过不干预。”
“是吗?我记不清太久之前的事。”透明身影回答,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无所谓。”
“我赢了。”又一枚白子落下,被围剿的黑子似乎仍有出路,但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局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人类的小玩意儿真麻烦。”
“愿赌服输。”透明身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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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奈何天,七夕前一晚,皓月当空,连树上的鸟儿都成双对,孤身一人的陈说用手掌使劲揉了揉眼睛,想把眼下一片青黑同他前途的暗淡光景一起抹去。看着置顶工作大群头像上标红的数字,陈说不用打开最新的裁员通知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光荣上榜,也许还能荣登榜首。
想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位居第一的机会,他还是打开了那份裁员名单,百无聊赖地刷着,经过写字楼附近排排站好的一串垃圾桶。
果不其然,名单上第一位就是陈说,下一位是陈卓越,再下一位是方点点……陈姓开头是他的骄傲,可第二个字母都没人家位数大就有点造化弄人了。老板让人体谅“经济下行,行业不景气”,强调精简人员是发展的需要,甚至在七夕前就提早了发裁员通知,美其名曰免得影响大家过节那天的心情。若不是碰上个体谅人的好房东,陈说早已经去睡马路了。
“难不成要去捡垃圾度日吗?”他无可奈何地打趣自己,往路边的那串垃圾桶一瞟——瞟见了一束包装精美的混合花束,扎着好几样他说不上名字的花,花束边上还有一盒未拆封的小蛋糕。
陈说状似不经意地用目光扫了周围一圈,除了被老板压榨完最后一滴价值的他以外,附近没有其他人。他往装着花束和小蛋糕的垃圾桶边悄悄挪了两步,一把捞起花和蛋糕,匆匆离开“案发现场”。
他在路边随意找了个长凳坐下,迫不及待打开了这份小蛋糕,三口两口囫囵吞掉,把叉子和嘴唇抿了又抿。“下次送个大点的。”他意犹未尽。消灭完小蛋糕,他才发现花束中间还夹着一张贺卡,写着“致点点,祝工作顺利……”,是跟他同一批被裁的同事收到的礼物。
“挺好的礼物呀,这么扔了多可惜,”陈说继续往下看,只见贺卡上接着写道:“……不顺利也好,以后我养你”,末尾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自信能分给我一点吗?这样我就能上天了。
“小方这么好的姑娘能接受他才怪呢。”陈说评论完,静坐在昏黄的路灯光下。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孤苦伶仃,手里还攥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花,陈说不禁悲从中来。本打算直接回出租屋,一个想法蹦进了他的脑海:附近山上有座老道观,据说住着一位保缘分的仙人。
既然是七夕前夜,不如就去拜一拜,未雨绸缪,也算图个好彩头。反正早八跟工作暂时离他远去了。
陈说抹了一把脸,又掸了掸身上的灰,抱着手里的花束就抄上了上山去道观的路。此时的山间寒气极重,四周已微微起了一些雾气,他拢紧了廉价西装的外套,花束在他瑟瑟发抖的怀里被挤压得有些许变形。
在山间左弯右绕,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一片桃林后,一座古旧小观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观门前的台阶积满了落叶,显是许久无人打扫。
陈说推开前院虚掩着的门,跨过门槛走进院内。老旧的木门在身后重新虚合上,牵起让人酸掉牙的锈声。他轻轻跺了跺旧皮鞋沾上的香灰,打开手机电筒一照,走马观花地观察院内。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萦绕着一股灰扑扑的尘土味,几乎嗅不到香火气。前院不大,一眼能扫尽大半,只见杂草丛生、水车停转,瓦缸里已经生出了大小不一的浮萍,在月影下粼粼浮动。
他在雾气中抬头望了一眼牌匾,只见微弱的月光下,上书“缘观”二字若隐若现,只是最前面的字被堪堪挂上的一块暗红色的布遮住了。
陈说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小院,跨过门槛走进前堂,借着手机灯光看清了各式陈设。朝南开的堂门两侧是两扇雕花八角窗,靠北边的墙摆放着一张长桌,唯一的神龛就在长桌正中,龛内神像的上半身同样被一张暗红布盖着,似乎是白玉制的衣摆被香火熏出大片乌黑,几道红烛蜡油凝固在神像上。其余像灯烛、香枝、杯盏则散落在长桌各处,显是许久未有人动用。正中是一张略小的方桌,桌底下几个蒲团横七竖八地躺着。西墙边堆放着许多颜色不一的幡旗。东侧有一展正对观堂中心的写字台,台上笔墨纸砚俱全,写字台后的书架结满了蜘蛛网,同紧挨着的功德箱一起落上了厚厚一层灰,显出一层霜白。由长桌底铺开一条红毯,直直延伸到门槛前。
他把手里的捧花放在正中的方桌上,从桌底随手抓了一只蒲团,手机往身边一扔,跪在蒲团上二话不说朝神像拜了三拜,同时心里默念:我是陈说,一个平平无奇普通人,这一生为人清明,除了有时候在心里吐槽上司以外,半点坏事没做过,尊老爱幼爱小动物,求神仙保佑我早日找到命中良缘吧。
三拜落定,陈说睁眼起身,草丛里的虫鸣霎时停止,万籁俱寂。四周徒起一阵寒风,吹落了神像上半身的暗红布。静谧的院中传来一声布帛落地的轻响,应当是挂在牌匾上的暗红布也被吹落了。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他看见了神像的真面目。
神像被遮盖的上半身同样由白玉制成,只是本该雕刻出五官的位置却是由朱笔和黑墨添上的。只见那神像浓眉小豆眼,厚厚的嘴唇似笑非笑,双颊还用丹朱绘上了两轮红日。看见这真面目,陈说不禁愣了一瞬。
神长成这样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吧。
此时此刻,院内寂静无声,手机电筒的光由地面向神龛照着,神像大半的脸蒙在淡影中。某一瞬间,陈说觉得那双小豆眼似乎挪了位置,原本看向院外的目光此时正盯着自己,那双厚唇的笑意似乎也被抿淡了一些。
错觉吧。他起身拍了拍膝上的陈年老灰,准备打道回府。就在他即将跨出前院门槛的那刻,发现门边站着一位瘦弱的身影,应当是哪家正值花季的姑娘。
陈说当时便警惕起来,迅速关了手机的电筒,藏在半开的门后,另一手握着先前由于耗电过快而发烫的手机留意着四周动静。
“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小姑娘?不会遇见人贩子了吧?不行,得报警。”他躲在门后凝神细听。
院内安静异常,陈说借着门缝向外窥,少女始终背对着他,披散着的长发略微有些凌乱,身形却十分端庄。她的腿和胳膊上布满了伤口和淤青,这背影让陈说略觉熟悉。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注视,少女渐渐转过身来,还未待陈说看清来人的面目,手机就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关机音——没电了。
他急忙去捂出声口,院外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绕去门缝的视线死角,脚步声渐渐靠近院门边,徘徊不定,却始终不进院内。
陈说只觉心脏每跳一下都是对身体的一次重击。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衬,紧紧贴在肌肤上,黏腻非常。西面天空投来的惨白月光给院门庇下两道长影,正巧把他包藏在阴影中。确认了一件事之后,陈说的腿直接被钉在原地,他咬紧双唇,防止急促的呼吸在这寂静中泄出任何一丝。
月光下的人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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