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饕雪虐,官道覆白,恰似银蟒僵卧。流放之伍,拖曳褴褛长影于皑皑。
宋知鸢霜颜凝悴,发髻散乱,锁链紧缚腕间,粗布囚衣难御彻骨之寒,却犹自蹒跚举步,唯眸底幽光未灭。
大雪封路,官道难行,这些时日队伍行进极为艰难,兵卒们各个叫苦连天,时不时拿他们这群流民撒气。
“啪——”
只听一声鞭响和一幼童的哭喊声从身后响起。
兵痞目露凶光,又用靴踹摔倒在地的女童,骂骂咧咧道:“小贱蹄子赶紧跟上!再哭老子杀了你!”
女童看着才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恐吓,她惊惶哭号,小脸紫胀,几近闭气。
眼看着第二鞭就要朝着女孩袭去,宋知鸢终是不忍,挣开镣铐踉跄奔去,揽住倒在雪地中的女童,急忙以背相护。
那兵卒身高体壮,一鞭子径直打在宋知鸢瘦削的脊背上,鲜血瞬间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出来。
她强忍着疼痛回眸怒叱:“恃强凌弱,算何好汉!”
那兵丁惊愕一瞬,旋即啐道:“阶下囚还敢聒噪,爷看你是找死!”
紧接着又是一鞭向其挥去,皮开肉绽的疼痛再次袭来,宋知鸢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姑娘,低声安抚着:“不怕。”
旁侧囚众亦有仗义者,怒目而视,呼声渐起,斥官兵暴行。
官长闻闹而至,蹙眉喝止下属,睨向宋知鸢:“莫要生事,皮肉之苦还没受够?”
这两鞭子下去,即便不死,也要了她半条命去。
可她一如往常那般,虽发丝覆面一身狼狈,却仍然昂首直视,声音铿然:“大人,孩童无辜,律法尚有怜幼之心,何忍这般欺凌!”
班头被她说得微微愣住,神情略显窘迫,匆匆喝止了事。
夜幕初临,彤云密布,俄而朔风乍起,长长的押解队伍行至一郊外破庙暂歇。
宋知鸢怀抱着女童和几个年迈的老妪瑟缩在一角。
七八个官兵围坐一处,火光照耀下,烈酒入喉,眼神渐露淫邪,一粗壮官兵踉跄起身,走向宋知鸢,咧嘴笑道:“小娘子,如此寒夜,陪爷乐呵乐呵可好?”言罢,便欲伸手拉扯。
宋知鸢将小姑娘挡在身后,腕上束缚的铁链在她的动作中哗啦作响。
老妪亦是惊恐后退,眼神满是憎恶,斥道:“尔等怎能如此恶行,天理难容!”
然官兵岂会罢休,数人哄笑围上,步步紧逼,欲将宋知鸢困于这破庙一角肆意凌辱。
一官兵猛地将她身后的女童拉至另一边扑到,甚至连几位年迈的老妪都不曾放过。
一群禽兽如猛虎扑食般撕扯她们脆弱的衣裳,很快便响起嘶哑无力的哭喊声。
几个官兵目露邪光,似饿狼眈视羔羊。宋知鸢呼吸急促,急欲闪身,铁链哐当作响,恰似困兽犹斗。
怎奈寡不敌众,转瞬便被死死压住,那领头的正是不久前挥鞭而上的兵卒,在污言秽语中撕扯她的衣衫。
宋知鸢眸中喷火,拼死挣动,忽然觉得腕间铁链松动几分,当下聚力一甩,铁链端头如利刃般,直直贯入那领头官兵的咽喉,血花四溅,温热溅了她满脸。
那厮瞪大双眼,至死不信竟折在这阶下囚之手,随即身子软塌,滚落一旁。
余下官兵惊骇退步,作鸟兽散,宋知鸢瘫坐在地,喘如败鼓,而后她缓缓起身向女童走去。
女孩儿脖颈间满是青紫掐痕,被撕烂的衣衫更是难以蔽体,她颤抖着去探女孩儿的鼻息,豆大的眼泪霎时掉落。
为何会如此?为何她会这般无能?为何连一个幼小的稚童她都护不住?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惨死,家人也好,未曾相识的陌路人也罢,她谁都护不住。
她没有父亲和阿姐那般的天赋,更没有阿娘那般从容不迫的镇定,没有他们,她不过是普天之下再平凡不过的弱女子。
然而比无能为力更可怕的是,她无比清晰地、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平庸。
可即便如此,她亦做不到放任那些拍手叫好的奸佞小人如愿以偿。
父亲绝不会通敌,阿姐更不会叛国,若命运待她宋家如此不公,那她就算是翻了这天,捅破这狗屁的命运,也要化身厉鬼向他们一一讨回来!
“杀人了!杀人了!”
“快去通知班头!”
“杀了他们——”
一众士兵乱如散沙,其余囚徒见状奋起,意欲逃跑,众人皆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一阵整齐划一又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踏破风雪,紧接着,破庙被一群身着玄色劲装,腰配利剑的黑袍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男子一袭暗纹黑袍,身姿挺拔,墨发束以精致银冠,双眸仿若幽渊寒星,深邃难测。
他的眼神淡淡扫过现场,最终视线缓缓落在那抹满身血污的身影上。
宋知鸢未曾意识到他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前,直到他蹲下身抬手托住她的下颌时,她才恍然回神。
祁越端详着眼前满是泪痕却依然倔强的面容,他用手指拭去她眼尾的血污,随即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
只须臾,便退开,而后便是鸦雀无声般的寂静。
宋知鸢瞳孔蓦然放大,他的视线不曾游移半分,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阔的破庙上方回响——
“二小姐可愿入我七镜司?”
宋知鸢直视那双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声音嘶哑:“我若不愿,世子又当如何?”
话落的瞬间,祁越已然握住了她细白的脖颈,手上力道愈发收紧。
宋知鸢面颊胀红,额上青筋隐现,双手无力地掰扯他的手腕,指甲深陷其肤,却如蚍蜉撼树。
俄顷,祁越猛地松手,宋知鸢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双手捂着脖颈,大口大口贪婪喘气,胸脯剧烈起伏,咳声连连,泪水与汗水交织满脸,发丝凌乱贴于颊边,狼狈不堪到极点。
祁越居高临下瞧了她半晌,而后薄唇轻启,命令道:“杀。”
话音落地,身形未动,身后下属却如鬼魅般闪动,利刃寒光闪烁,刹那间血光四溅,惨叫戛然而止,血污溅满四壁,温热与外头的冰雪之气冲撞。
此情此景,比盛京那日实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知鸢僵在原处,惊魂未定,周身溅血点点,唯有目光怔怔望向祁越。
这才是真正的祁越。
是长满獠牙,沾尽杀孽的阎罗。
是阴晴不定,行为乖张的安国公世子。
是手段狠戾,杀伐果决,人人避之而不及的七镜司指挥使。
破庙外的风雪愈发肆虐,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如万千恶鬼哭号,扯着天地乾坤发出凄厉长鸣。
如梦初醒,是了,她必须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想再被人肆意凌辱。
不想再任人摆布却无力反抗。
更不想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不能保护。
她想要那些衣冠禽兽尝尽曾施于己身的苦痛。
要将那些妄图操控她命运之人统统拖入败亡泥沼。
她要踏碎所谓的宿命枷锁,叫那些造尽恶果的伪善之徒血债血偿!
刺骨的寒风像是终于宣泄尽了满腔怨怒,呜咽声渐次低微,只剩丝丝缕缕的残喘,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宋知鸢抬手拭去面颊上的血泪,艰难起身行至祁越身前,屈膝行礼,目光灼灼。
“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世子能应允五年期满,还我自由之身。”
祁越闻言,长睫轻垂,幽沉双眸仿若藏着无尽渊薮,静静打量她半晌。
“五年?”他低声笑出来,那笑声似是含着几分哂笑之意。
只是须臾,那笑容便消失的彻底,双眸瞬间冷冽如渊,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毫无温度的声音,一字一顿回道:
“成、交。”
他冷脸解下身上大氅,轻轻一抖,那大氅便披在了宋知鸢瘦削的身躯之上。
他在宋知鸢诧异的眼神中将她打横抱起踏出庙门。
七镜司众人整齐相随,刹那间便隐没于茫茫风雪之中。
唯留一地血腥,湮没在身后的茫茫火海,仿若一场噩梦无痕,又踏上了未知跌宕的前路。
*
阴风习习,刺入骨髓,宋知鸢是被冻醒的。
她如何都料不到自己会被祁越扔进狼窝里!
数十双发光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绿眸闪烁,龇牙低嚎。
宋知鸢被围而不攻的狼群盯得发毛,她颤抖着爬起来,望向那个慵懒倚在树杈的身影。
祁越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玉哨。
“人可以带回来,但规矩不能破。能于恶狼之口得生者,方可入七镜司。”
祁越纵身一跃,行至她身前,轻抚过她凌乱的发丝,可说出的话却与他轻柔的动作大相径庭。
他说:“生死之数,皆系汝自运。”言罢,眼神冷峻示意。
下属得令,将一把白色短刃递到宋知鸢手上。
玉哨声响,腥风扑面而来,数头饿狼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宋知鸢手握白刃,仓皇后退,慌乱中被脚下树枝绊倒,趔趄倒地。
晃神间她瞧见两道懒散的身影看戏般斜倚在树旁。
方才递刀的属下炎山站在祁越身后低声询问:
“若是放任她死了,世子岂不是要被太子殿下怪罪?”
祁越微一挑眉,略有兴致道:“莫要小瞧濒死之人的求生意志,不如你我二人下个赌注?”
这头二人正忙着打趣下注,而那头的宋知鸢却险象环生。
狼嚎声声,划破长空,裙摆被利爪撕破,几缕青丝飘落。
为首的饿狼前肢伏地,扑身向前,将宋知鸢猛地扑倒,獠牙裹挟着浓重的腥臭味袭来。
她用手中白刃贴着狼嘴划过,那狼狡黠非常,偏头躲过,反咬向她手腕。
锋利的獠牙穿透皮肤,血液渗出布料,新鲜的血肉刺激得身后狼群蠢蠢欲动。
宋知鸢柳眉倒竖,刀锋调转,左手握刃,直刺狼喉。
刹那间,血花飞溅,狼嗷呜惨叫,其余狼见状愈发狂暴,张牙舞爪地接连攻来。
宋知鸢侧身躲闪,在狼群攻势间辗转腾挪,短刀左劈右挡。
她虽不像阿姐那般勤于练武,但生于武将之家,多少都是习得一些皮毛的。
她一刀劈在一头狼的肩胛,那狼吃痛,攻势稍缓。
汗水浸湿额前碎发,宋知鸢半伏在地大口喘气。
寡不敌众,她不可能将这群狼一一斩杀,所以,必须要在力气用尽之前解决掉头狼。
否则,她毋庸置疑会成为这群饿狼的口腹之食。
宋知鸢伺机而动,绊倒一头扑来的狼,手中短刀顺势没入其腹。
与此同时,那只被捅了一刀的狼王率先扑至,她急忙反手抽出带血的白刃,斩向其腰腹。
狼毛飞溅,血光乍现。狼王吃痛,咆哮着再次袭来。
宋知鸢侧身一闪,瞅准狼王咽喉破绽,猛地欺身而上,短刀直刺咽喉。
狼王呜咽一声,轰然倒地,群狼无主,顿时作鸟兽散。
宋知鸢踉跄跪倒在头狼尸身一侧,满是血污的双手不住颤抖,目光却灼灼望向不远处的旁观者,她艰涩问道:
“可算过关?”
答案不置可否,炎山赌输了。
于是他在祁越冷峻的视线中一脸肉疼地将自己手中另一把黑色长刀也递给了宋知鸢。
在她接过刀时,一旁沉默多时的祁越才冷声缓道:
“黑刀白刃,昼夜合一,此双刀名唤无常,自今日起,它们便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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