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做豆腐的手艺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他的豆腐比别人做的更醇更香,白嫩鲜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自从老太太生病后,他就吵着要吃男人做的豆腐。豆腐不是能够久放的食材,所以只能现吃现买,老太太的子孙们商量过后得到了一个公平的方法,他们决定轮流给他去买豆腐。
男人的住所很简陋,低矮的平房,门口立着石磨,旁边还架起几根木头、铺上干草就是驴圈,驴圈里还有一头披着驴皮鞍的成年母驴。他家还有一个小孩,前襟和袖口沾满了黑色的污渍,看上去能染黑一盆水。
我跟老太太最稀罕的一个外孙来到这里后,男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叫我们在院子里等一会,他则一个人脚步匆忙地跑进屋里。那个小孩就站在屋檐下瞪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我们。
老太太的外孙看上去很喜欢那个小孩,就摆手把小孩叫过来,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着不知在说什么。
男人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团抹布,将门口的石磨仔细擦干净,然后从驴圈中牵来驴,把驴套在石磨的拉杆上。驴不安地动了动后蹄,扬起地面的黄色尘土。男人不知从哪抽出鞭子在驴的脊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它就原地不动了,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向撩起门帘的屋内,黑洞洞的,头上的艳阳太烈,照得人看不清屋里,驴也看不清。
男人这时才想起没有拿盆和豆子,于是转身进屋去取。
小孩挪步到石磨旁,石磨翘起一条缝隙,小孩好奇地把手指伸进去。可能是外面太热了,驴等得不耐烦,它抖了抖耳朵,四处张望找寻男人。
男人刚拿起泡满了大小不一的黄豆的铁盆,就听到外面传来惨叫声,他端着盆探头看去,只见鲜血顺着石磨的纹路流下。男人端着盆左右看去,最后把铁盆放在了门槛附近,把驴从拉杆上解下来,狠狠地踹在驴肚子上,驴登时就被踢得起不来身,趴在地上直叫唤。
小孩抽出扭曲得像拧了两道麻花的手,手指软哒哒地垂下来,骨头挑破脆弱的一截皮肉,磨碎的白色细粉混合在鲜红的血液中,很快就被浸染成红色了。
黄豆还泡着水,水在盆里不断地晃荡,溅出盆外,洒在地上。
男人扯住小孩去看手指,最后他诊断这个手指没什么大事,他随手将耷拉着的一段骨节和皮肉拽下来,小孩又哭了。拽下来的皮肉被甩在地上,还能看到上面连结的指甲。驴凑过长脸闻了闻,最后把那块肉用舌头卷进嘴里,扭着一张长嘴嚼烂了吞进肚子里。
男人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让小孩进屋去。他来到门口拿起盆,继续给老太太做豆腐。这时我才发现盆里的黄豆生出不少黑点,黄里带黑,有的还透着暗红。男人从地上拽起驴,又给它绑回拉杆上。老太太的外孙站在石磨旁边和男人唠嗑,时不时将视线投向那头驴,忍不住上手在它的背上拍了拍,夸赞这是一头好驴。男人也笑着接下这句夸赞,说这头驴虽然有一把年纪了,但能生得很。凡是家中日子紧,就让做配种买卖的牵来种驴,等种驴在院子里撒一泡泛着白沫的尿,这驴一准揣崽子,等下了小驴,再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卖钱了。在两人的说笑声中,驴在石磨旁转了不知多少圈,豆腐终于磨好了。
临走前,男人对老太太的外孙说晚上一起去东边的林子打鸟。他除了做豆腐一绝外,打鸟也是一把好手。
老太太的外孙欣然同意,我们带着一盆新鲜的红豆腐回去了。老太太并没有追究豆腐为什么是红的,老太太的女儿给他做了酸菜炖豆腐,老太太多添了一碗饭,吃的非常香。他说吃完饭后就有劲了,病也好了大半。
酸菜豆腐剩下了一碗,老太太让我把碗送到南桥尽头的寺庙,敬给佛像吃。
南桥尽头的寺庙非常破旧,而且也没有老太太说的佛像,只在潮湿渗水的水泥墙上挂了几张黄纸,纸上潦草地画着形状,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案台前的炉灰堆积满案,一进门就能闻到浓厚的香灰味。
豆腐碗被摆放在香炉旁,还冒着热气。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鬼怪,碗放下不久后外面就下起了雨。
卖豆腐的男人和老太太的外孙的打鸟计划没有因这场雨而暂停,我冒着雨向他借了石磨,他站在院子中央望向石磨,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同意借给我了。
雨在傍晚停了,终日打雁的人也会被雁啄眼睛,老太太的外孙被啄瞎了眼睛,还摔在烂泥丛里,脊柱给摔断了,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晚,老太太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整晚,他想要去医院看望外孙,但被他的女儿以他身体不好为由制止了。
我独自一人在家中架起石磨,端起泡了大小不一黄豆的盆子,把他们倾倒进磨石中央的凹槽,我按着拉杆转了起来。
米黄色的浆液倾泻而下。
我也曾想过把石磨还给男人,他曾说过他的豆腐好吃靠的除了新鲜的黄豆和这盘石磨外就是那头驴了。很显然,我不用还这盘石磨了。因为男人再也做不了豆腐了。
他跟老太太的外孙一起去了医院,回来的路上被路过的车碾断了双手。他很穷,看不起病,断了手就只能来到南桥的寺庙,用那里的香灰止血。他用右手肘压住左手断肢,左臂用力一扯,残肢就掉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大臂。他又用左边的光杆压住右手断肢,同样用力一扯,右小臂也顺利地掉下来了。
他把两根光杆断面送进盛满了香灰的香炉中,断面裹满了香灰,血就不流了。那断面和菜板的断面没什么区别,枯朽、泛黄。
没有了手,他只能用脚踹开门。可他忘了打鸟前他没有栓驴,黑漆漆的夜晚,驴被异动惊扰,后蹄踹在了男人的肚子上。他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第二天一早,给老太太拿豆腐的人发现了他。
他没死,只是肚脐被踢出了一个大洞,肠子从洞口流了一地。
原来人肠子和猪肠子也没什么区别啊。
我们把他的肠子给原路塞回去,他就半死不活地坐在土里。
老太太的孝子贤孙绝对不能让他吃不着豆腐,所以豆腐就只能由有石磨的我来制作了。幸运的是,老太太没有发现豆腐变了味道,他仍吃得津津有味。
他夸赞这豆腐更嫩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