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时分,林妈独自一人踩着车踏板,车把手上还悬挂着刚买回来的菜,叮咛哐啷在巷子中穿行。
巷子不宽,最多也仅容两辆自行车穿行,再多的空间也没了。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巷弄里就更堵了,邻里间也时常会出现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的情况,林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这种情况也只出现在林妈一家刚搬来的前几年,随着林爸的焊工证上技术等级的变高,林妈在这条巷子里的通行权也跟着水涨船高。
恰如此时此刻,纵使是下班时间,林妈依旧是畅通无阻,所有邻里主动让路,并且还会附带上一声“赵姐,回来了呀!”的寒暄,每遇见一个人都是对林妈笑脸相迎,丝毫不见前些年的血雨腥风。若是碰上一些新搬来的愣头青,也不用林妈过多解释,就会有旁人替她辩解一番“赵姐她的脾气就这样,但心眼不坏,邻里间多包容包容,日子才会火红嘛!”
看到这,或许就有人质疑了,不过是个八级工,至于吗?这些邻居是否太过“谄媚”而不合常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情况,更何况林卫国只是个技术工,连个官都算不上。
林卫国在1978年成为机电厂的学徒,仅用8年时间,于1986年就被评为八级焊工,这在此时的含金量极高,堪称焊工中的状元也不为过。许多技术工人费劲一生和冒着损耗身体的风险在一个技术工种里打拼,除开被人排挤的情况,可能到退休时也才评上五级或六级。
而林卫国,在京市机电厂能被评为八级焊工也只是天赋和机缘并重。1985年,他还只是个六级工,那时候林家包括林卫国自己都觉得这辈子的级别就到头了。可到了86年,京市许多五级以上的焊工和电工都离家了一段时间,去哪儿,干了什么,林妈到现在都不清楚,甚至当时只知道是上级派了任务的林家人都不知道林卫国多久能够回家。
不过等到林卫国再次回家时,就被机电厂迅速评为八级焊工了。
一瞬间,机电厂的职工都知道自己单位出了位英雄,不用猜太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卫国任务一定执行得很好,受到上级的表扬和奖励了,这种与有荣焉的事情由不得机电厂上上下下激动起来。
当然,林卫国受到尊敬,也不仅仅是他的级别和贡献那么简单,更是因为我们,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在八十年代,劳动最光荣绝不是一句口号,更体现在方方面面。
因此,不多时,被人们爱屋及乌的林妈便差不多到了自家的门口,可她却没有直接进门,又推着车倒退了几步,就透过大开的院门瞧见隔壁的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许丽华。
“丽华,你这是干什么呀?卖废品吗?”赵桂英瞥见那院子里破破烂烂的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板凳,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脚撑子踩下,来劲地跑到许丽华跟前,问道,“丽华,你是不是叫收废品的来了?他来了你叫我哈,我那边还有些纸板什么的,都囤着呢,就想着什么时候叫人来收呢。”
许丽华正搬着椅子的动作微微僵硬,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上七八岁的老前辈,一起共事了这么些年,许丽华还不知道赵桂英的嘴巴是这附近有名的讨人嫌吗?可她又开罪不起,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她的,只能尴尬一笑:“赵姐,我这不是卖废品,这些东西是正厢房沈家的家具,他们不是要搬走了吗?我帮他们收拾收拾。”
“害!”赵桂英没好气地吐了口气,见不是在卖废品,兴致也变得缺缺,转而莫名地看向帮着搬东西的许丽华,“人家搬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还帮他们搬?等会儿人家要是丢了东西,就来找你的麻烦,你怎么办!”
赵桂英说的这话也是在提醒许丽华别净当好人去了,不过从赵桂英的嘴里说出来,却就又变了个味道,倘若不知道赵桂英脾气的人,定然认为这人是在幸灾乐祸了。
不过说话不好听就是不好听,再怎么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是因为马上要搬到正厢房里去了,许丽华心情不错,也难得地辩解了几句:“我和厂长说好了,等到他们搬走,我和国涛就搬进他们空下来的厢房里去,倒也能宽敞些,所以这不难免有些急了,想着帮着搬一搬,要快些。”
听到这,赵桂英瞥了一眼许丽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情,突然不解说道:“那也不对啊,上次你不是说你们家国涛要分房了吗?还浪费这功夫干什么,你不嫌麻烦呀?将就住住呗,反正以后就去住单位楼了,你跟厂长提要求,没少花这个吧?”说完,赵桂英凑近许丽华,偷偷比了个搓钱的手势。
而赵桂英显然不知道王国涛已经让出了名额,本来是出于给许丽华提意见的好意,但许丽华听着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讽刺、暗戳戳的炫耀以及像是在看笑话的风凉,许丽华像是在品尝一盘大菜般顿时尝出了赵桂英这段话的滋味。
“没花什么钱,”许丽华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赵桂英的距离,淡淡回应道,多的也不想再说了,转而问,“赵姐,时间也不早了,你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家做饭呢?”倒是有空闲多管闲事了。
“不急,今天晚上就我们两口子吃饭,林柠和耀祖都不回来,出去跟朋友玩了。”赵桂英没有注意到许丽华的不对劲,还当真以为许丽华在替她着急,轻松地摆了摆手,忙说没事。不过不一会儿赵桂英又看了看许丽华那还未动火的厨房,便热情地跑到院子门口的自行车边,取下车把手边的烤鸭。
赵桂英跑到许丽华边上,将被油纸包得正正方方的半只烤鸭递过去,笑着道:“ 拿去,我那还有半只,我们老两口也吃不完,这大热天的,就怕坏了。”
那只被油纸包着的烤鸭冒着肉香,随着赵桂英的接近,涌入了许丽华的鼻尖,是充满油脂的脆皮香味。
她难为情地,却又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唾沫,没有哪家向赵桂英家般能够顿顿吃肉,再加上许丽华和王国涛两个人的工资都赶不上林卫国一个人的,许丽华还要花钱看病,家里的日子更是过得清贫。
望着那被鸭油浸润的油纸,许丽华耳尖一热,见赵桂英热情极了,又想起刚才自己对赵桂英的不耐烦,也不禁难为情道:“算了,赵姐,不用,我那有菜。”
赵桂英一把将烤鸭塞进许丽华的手里,只感觉邻里相处得当真是既舒心又和睦,也大方回应着:“没事,让你拿你就拿!再说了,你能做什么菜?不糊就不错了!”说完,赵桂英自己就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好,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玩笑,既拉近了邻里之间的距离,又给许丽华台阶收下这烤鸭,当邻居当到她赵桂英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吧!
许丽华眼皮一抽,刚才还沉浸在肉香中的脑子瞬间清醒,讪讪一笑,尴尬地接过了烤鸭肉。
……
“陈岑,你怎么只给柠柠包烤鸭卷,没见到这里还有一个人吗?”徐子佩扫了一眼正殷勤给柠柠包烤鸭卷的陈岑,又扫了一眼眉开眼笑、埋头苦吃的柠柠,血压都快被气上来了,真没想到柠柠口中的陈公安就是陈岑这小子。
徐子佩现在简直没眼看陈岑和林柠两人,一朵水灵灵的大白菜都快要被猪给拱了,你叫她怎么吃得下饭啊!
“子佩姐,我马上给你包就是了。”陈岑笑呵呵地说道,伸手就是去又夹起了一张薄面卷,正准备包呢,就立刻被徐子佩叫停了。
徐子佩摆了摆手,兴致缺缺,拒绝道:“算了,我怕某人又要找我要服务费。”徐子佩撩起眼皮,颇有意味地、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陈岑。
徐子佩见过不少出来应付饭局的男人,头发大多简单地往后梳,抹上点发蜡,整得油光锃亮,脚蹬一双黑色的皮鞋,中规中矩,看多了也不由觉得油腻。
而今天,陈岑的打扮虽然看起来十分休闲,但目光独具的徐子佩怎么可能看不出陈岑的刻意。
这男人,刚洗过的头发清爽自然,白衬衫下是宽松的阔腿牛仔裤,裤脚随性地挽起几圈,脚踩一双蓝色高帮帆布鞋,看样子还是个牌子货,色彩鲜明,款式独特,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年轻气质,与这年头那股子严谨、传统的打扮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以看得出,陈岑是很用心对待这顿饭局了。
“子佩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见谅见谅。”陈岑眉间微僵,脸上满是讨好之意,甚至还举起边上的桔汁汽水,象征性赔罪喝了一口。
陈岑将汽水放下后,吐出一口浊气,又拿出一张纸巾擦去额头的汗水。他也没有想到林柠口中的同事,就是他爷爷隔壁王大爷家的外孙女徐子佩。而徐子佩口中的服务费,也是指陈岑小时候在老爷子那边住时,伙同徐子博,也就是徐子佩的弟弟,一起挣跑腿费的事情。
“子佩姐是柠柠的同事,我当然得好好照顾。”陈岑显然是好汉不想提当年勇,立刻转移了话题,忙往徐子佩的碗里夹卷好了的烤鸭卷,唯恐徐子佩再语出惊人死不休。
徐子佩闻言,白眼一翻,怒斥陈岑的不要脸:“你谁呀?能替柠柠照顾我?”说完,徐子佩两手环胸,高高抬起下巴:“还有,你比我们小,管我叫姐,怎么不叫柠柠姐?瞧不起柠柠?”
此话一出,陈岑还没作态呢,林柠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见徐子佩的语气不对劲,可能会起冲突,便忙抬起头,向陈公安辩解以缓解气氛:“不不不,子佩你误会了,陈公安算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客套的。”
林柠如何不知道这两位一见面后的剑拔弩张啊,可她作为主位,又不敢偏向任何一方,一直当了个鹌鹑,假装不知道。可现在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她也不能再干坐着不管了。
“朋友?”徐子佩重复了林柠的说辞,好似在反复咀嚼回味,随后她微妙说道:“柠柠,你晓得吗?这位陈公安可一直是个无利……”徐子佩不是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虽然和林柠只是同事,平时也算是处得来的关系,但她是真稀罕这林大妞。像陈岑这种人她见多了,这种身世好的子弟,耍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没追到前诚恳得快要感天动地了,又愿意花钱又愿意投入感情,那些长得不错但是身世差些的姑娘很快就会沦陷。
可这些公子哥们一旦追到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有点良心的,等腻了就甩掉,最多再给些分手费,没良心的,把人肚子搞大了不认的比比皆是。
徐子佩也知道她说这话已经是在冒着开罪陈岑的风险,但她也不忍心林柠这傻姑娘陷进去。
“子佩姐,”徐子佩话还没说完,陈岑眼帘一压,开口打断。
陈岑垂着眸子,双手交握不停摩挲,端坐在徐子佩对面,徐子佩眼皮一跳,这才发现这姿态竟和一旁的林柠一模一般,甚至比林柠显得更为良善和腼腆:“子佩姐,我以前是有些浑,但我老爸已经把我纠正过来了。你看,我现在也走上了正途,当了个公安,就能别揪着我小时候的糗事不放吗?再说了,我是真心把林柠当好朋友的,子佩姐若是不信,可以问林柠,我待她如何?”
林柠也察觉到陈公安情绪异常,看起来破碎极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本是请陈公安吃饭,却让陈公安伤心了,这如何使得。而且陈公安本就对自己极好,替他作证也不算是站在了陈公安的这一边。于是林柠满眼心疼地向徐子佩狂点头,作证陈岑的话。
徐子佩几乎快要窒息,什么小时候?你他娘前些天还同徐子博“分赃”了,这就是小时候的糗事了?那你成熟得可真快啊,韭菜都没你长得快!
“子佩姐,我今天也是抽空出来的。你晓得的,我哥那边毕竟才回来,医院里也没人照顾,这担子一下就担在了我身上,还好前天徐叔和王姨来看望我哥的时候勉励了我一番,这才让我缓了口气。”陈岑心里也有些不快,徐子佩凭什么像是个过来人般提点林柠?你徐子佩真的了解我陈岑吗?就能替我陈岑给他自己下定义,不过又是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混蛋。
但看在听林柠说徐子佩对她还算不错的情况下,他才没有生出报复的心思。只是暗自提醒了徐子佩,他陈家现在正借着他哥陈子安的势头在京市风光正好,你父亲和母亲都要借着他们两家老爷子是邻居的这种由头来看望,你徐子佩说话也得斟酌斟酌,好好说话。
果不其然,徐子佩听懂了陈岑的潜台词,“你!”不过徐子佩也再也没有出声,胸膛起伏着,倚靠在椅子上,像是被气急了。
稍作停顿后,陈岑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热情:“子佩姐,我听说你让徐子博帮你搞一台BB机。正好,您是林柠的同事,”他微微一笑,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我这里正好有渠道,这样,只按成本价给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多少?”徐子佩心被挠到了痒痒处,要知道现在京市,大哥大都没有BB机吃香,BB机也更适合她们这些女孩子携带,小巧精致,方便时尚。在她们那群姐妹淘里,有好几个已经弄到了一台,她自然也心痒痒。而前些天她就让徐子博借着分红的由头问问陈岑有没有货,而那时陈岑的回答是不好弄,也算是拒绝了。
哦,忘记说了,徐子博也只算是给陈岑提供了一些外贸的残次品单子,至于向BB机这种电子产品的渠道,就不算是同陈岑合作的关系了,徐子博自然搞不到。
陈岑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柠,他裤兜里其实揣着两台BB机,那是他和林柠的。但他不想让林柠知道价格,于是他瞥了徐子佩一眼,趁林柠不注意,在桌底靠近徐子佩的一侧,悄悄比了个“2”的手势,又比了个“5”的手势。
两千五?
徐子佩心领神会,确实没有坑她,BB机现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了3000一台,还有价无市,两千五价格绝对不算坑人。
要知道,一旦女人想买一样东西,那简直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此时此刻,徐子佩看向陈岑的眼神是格外的炽热,生怕他就反悔了。
更何况陈岑对林柠态度确实可以,而且经过她的一番试探,可以看出林柠和陈岑之间还是相互在意的,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这两人成不成都还是未知数,她还是不要当个讨嫌人才是。
于是乎,徐子佩立刻眼睛一亮,态度瞬间大转变。她笑着拍了拍陈岑的肩膀,语气夸张地大赞陈岑:“林柠,陈岑当真是个值得交往的热心肠!”
林柠:……
陈岑:可恶,又少赚了五百,心好疼……
徐子佩:最好现在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岑:两千块是前些天的价格了(憨厚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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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请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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