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浪滔滔,描不尽英雄怀抱——”一台老式录音机在角落里静静地播放着,京剧的旋律从中流淌而出,唱腔激昂,引人入胜,几乎让人忍不住想要随之哼唱。可惜,录音机边上的沙发座却不见人影,只有那凹陷的坐痕,彰显着这里曾经有人在此聆听。
“陈耀华,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叫警卫员了!”一位白发苍苍却目光炯炯的老人,挡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怒视着沙发上悠然自得的中年男子,语气坚定地警告。
在老者的身旁,两名年轻的小公安显得有些无措,他们的目光在老人和中年男人之间游移,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啊,如果你不怕家丑外扬的话。爸,应该知道我在找什么东西吧?”陈耀华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端起茶桌上显然不是为他准备的茶水喝了起来,打量着这座他从小长大的房子,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台录音机上。
“爸,你这生活挺滋润的嘛,又是龙井,又是京剧的。要我说,您老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听您的戏,不行吗?”陈耀华继续说道。
“这是我小孙子的房间,我答应过他,谁也不许进!你们两个小年轻,给我注意点!”陈卓运语气严肃地警告着陈耀华带来的两个小公安。
“老首长,这……”其中一名公安为难地看向老人,目光却往陈耀华身上瞥,流露出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行了,小林、小王。你们出去吧,我来解决。”陈耀华起身嘱咐道。
“是,局长!”小林和小王迅速应声,随即立正敬礼,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可等人一走,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对方先打破这份尴尬的宁静。
陈耀华朝着陈卓运挥了挥手:“行了,快让开。你有人证了,到时候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你还是那个好爷爷,满意了不?”
陈卓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是挡在陈岑的房间前,不为所动。
陈耀华直接无视了陈卓运的阻拦,径直走到陈岑的房间门口,一边转动门把手,一边不满地嘟囔着:“爸,你这爷爷当得可真够可以的。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岑岑为什么非得跑回来和你住在一起。不和我们住也就算了,连大院里的学校都不去,非要去外面上学,原来是怕大院里熟人太多,影响他的赚钱大计啊!你竟然还助纣为虐帮忙瞒着我和秀云,这像话吗?”
老人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道:“岑岑说了,回来住只是为了多陪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没别的想法。”
此话一出,陈耀华停止了开锁的动作,他不可置信说道:“这龟儿子,啃了你多少退休金?”
“胡说什么!岑岑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我告诉你,那叫入股!”陈卓运精神矍铄地反驳道,“岑岑不仅把退休金还我了,
还把赚的钱也分给我了。你这么多年,孝敬过我一分钱吗?”说到最后,老人的语气甚至带有一丝责备和不满。
陈耀华头也没回,继续研究着门锁,无奈说道:“你那退休金都比我工资还高,还指望我孝敬你?我生气的不是那小子挣钱,而是他在该做正事的年纪不务正业,还瞒着所有人,甚至用过我的名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再胡来一些,做了什么真正见不得光的事,还打着我的旗号,我们全家都要被他毁掉!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在京市就是个小门小户!什么也不是!”
“你瞧,你就是瞧不起岑岑。岑岑留着我陈家的血,是干坏事的种吗?你就这么不信任他?再说了,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事?我始终认为岑岑只要在做他喜欢做、应该做的,那就是正事!”陈卓运显得有些愤怒,显然陈耀华不是一次怀疑过陈岑的品行。
陈耀华则冷冷地回应,语气中带着讽刺:“该读书的时间,翻墙出去鬼混,老师找你谈话,你还替他兜底。那他读高中干什么?直接不读啊!那么喜欢挣钱,出去挣呐!不过是为了借着读书的由头,放低我的警惕。这是个读书的态度吗?既然决定要读书,那就应该全力以赴,他知道现在华夏有多少人想读,还读不了吗?
这小子,不仅荒废了整整三年的学业!还浪费了一个高中的名额!浪费了一个农村娃娃可能唯一出头的机会!你难道真的老糊涂了吗?”
老人强撑的气势在这一刻如同烟消云散,他的身形显得有些颓然,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钥匙在隔壁书房的花瓶里。”
陈耀华的动作戛然而止,望着他的父亲,叹了叹气,有些别扭说道:“其实我也有责任,那些年太忙了,只好把孩子交给你带了,这隔辈亲我也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再不纠正,就真的改不过来了。”
“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岑岑才刚成年,他还小,你教育的时候注意些。”老人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陈耀华走近书房翻找着钥匙,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大孙子,子安十八岁的时候,上的可是战场。当初我让你帮忙找关系你拒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还小?”
陈耀华和李秀云共育有两子,长子陈子安今年已经27岁了,曾参与越战并荣获一次二等功和两次三等功,目前在军队中任职。陈子安出生时,陈耀华和李秀云的职位尚低,工作相对轻松,加之第一次当人父人母,他们自然更愿意亲自抚养孩子,没有让长辈插手。相比之下,小儿子陈岑虽然是中年得子,但是时间和精力都少了,就请陈爷爷帮忙照顾陈岑。因此,陈岑的童年都是在部队大院中度过的。只是陈岑上初中时,陈父觉得和孩子生疏了,就又把陈岑接到了公安大院中教养。可初中毕业后,陈岑却坚决不愿与父母同住,执意要回到陈爷爷身边。陈耀华因感到对小儿子有所亏欠,便同意了陈岑的要求。然而,他未曾料到,这一切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人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子安不一样,那娃娃有大志向,我们就不该拦。而且那时候,是国家需要。倘若现在国家需要岑岑,我也舍得!”
陈耀华拿着钥匙,扭开门锁,敷衍道:“好吧,你说的都对。不就是因为子安小时候是我们在带,而岑岑是你在带吗?你偏心就直说,别找借口。”
“两个孙子我都爱!你怎么老是要左右孩子的想法?孩子想要干什么,我们支持不就行了?我当年不也是这么支持你的吗!你怎么就是这个作风呢?”陈卓运困惑地问,他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我只是想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陈耀华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陈岑的房间,开始翻寻了起来。
不一会儿,当陈耀华猛地拉开衣柜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一滞。陈耀华目瞪口呆地看着柜子里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和放在最上面的看起来就沉甸甸的几根小黄鱼,不由冷汗直流。
“乖乖,他不会借着我的名头贪污了吧?”陈耀华震惊地回过头,看向老人,“你知道他挣了这么多了吗?”
陈卓运也是一脸惊愕,眼珠子瞪得溜圆,不由摇了摇头:“我没进过娃儿的房间……”
……
一个小时后
陈岑跪在客厅前,身上满是鞭痕,鲜红而肿胀。陈父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手里的竹鞭已经断了一截,而不忍看到这一切的陈爷爷则是早早躲进了卧室。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在哪?”
“错在还是不够仔细,反应还是太慢了。另外,还得买个保险柜。”
陈父一听到这话,哪还不明白陈岑心中并不服气,顿时怒火中烧,挥起手中的竹鞭朝陈岑身上抽去。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不足以发泄怒气,于是又接连踢了陈岑好几脚。
然而,尽管陈岑每次被踢倒在地,他总能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继续跪着,默默承受着陈父的踹打。
而呆在卧室里的陈爷爷却夺门而出,他再也忍受不了儿子的暴力了,挡在陈岑面前,愤怒地质问:“你干嘛一直打他?你不知道讲道理摆事实吗?刚岑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是头头是道的吗?怎么对孩子就讲不出来了?”
陈父双手叉腰,手指几乎戳到陈岑的鼻尖,怒斥道:“你看看他这个不服气的样子,尊重我这个老子吗?我跟他讲道理?只怕他会以为是哪个啰嗦的老和尚在念经!”
“说,这些钱都是哪来的?我不相信卖个衣服能挣这么多。”陈父指着茶桌上那堆成了山的钞票说道,而钞票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合同文件。
陈岑斜睨了一眼,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也不全是卖衣服,我又不止干这一个行当。”
说了你又不懂,老古董。
“呦呵,你还日理万机呐?怎么,陈老板,还有哪些发财的路子,给我这个老古板说说呗?”知子莫若父,陈父一听陈岑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陈岑目光在陈父那带着讥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了眼中充满关切的陈爷爷。他的语气不再带刺,默默说道:“就是一些进口的手表、打火机之类的……”
“牵的谁的线?”
“隔壁王大爷家的外孙,他妈是外贸局的。”
“呵,呵呵。”陈父轻笑了好几声,他叹了一口气道:“人脉丰富啊,我不如你,陈老板。还有吗?”
陈岑不说话了。
“不管你还有没有干其他的,反正从今天开始,都给我断干净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这两个月专心复习,争取考上大学;二是高中毕业后,去街道派出所当个小公安。”
目前的公安部门大量缺乏人手,所以除了通过公安警校培养和吸纳退伍军人再次择业,社会人员同样可以通过公开的招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
“这不就一个选择吗?”陈岑轻蔑地冷哼一声,他和陈父都心知肚明,这三年高中陈岑都在敷衍了事,考个高中毕业证倒是没问题。但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复习并参加高考,并且考入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把那些废寝箪食的同学的努力置之于何地。
所以陈父做了那么多铺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陈岑选择听从陈父为他安排的人生,去当个小公安。在陈父的羽翼下,陈岑这辈子最多也只能做到小科长的位置,然后每天混吃等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即使假如陈岑特别争气,屡立奇功,他也几乎不可能超越陈父目前的成就,这是子承父业的潜规则,一切都为了避嫌。
而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其中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安心。许多有些职权的父辈并不期望他们的孩子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因此他们会为这些没有什么人生追求、从小被宠大的孩子选择这样一种稳定的生活方式,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发生在女儿的身上。另外,对于那些过于放纵、容易惹是生非的子女,父辈同样会选择将他们庇护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这样既能看护,也是一种另类的约束。毕竟在这些家庭里,几乎是一人犯错全家受牵连,父辈们可承受不起子女惹祸的后果。
但陈父是哪种心理,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或许两种都有吧,但有可能自始至终只有其中的一种,谁知道呢?
“对,就这一条路,高中毕业后你就直接去报到,否则,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陈父也不愿再掩饰,在他看来,买低卖高这种商贾行为真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小民作风,丢脸极了。
陈岑那英挺的剑眉一扬,锐利的黑眸里是藏不住的少年轻狂,他一笑,然后无所谓地侧头看向陈父,薄唇微动:“那就断好了。”
想要让他一辈子臣服在陈父的身下,当个鳖孙,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去当公安,哼,下辈子吧。
陈耀华和陈卓运同时脸色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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