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遮月,天空忽而暗了些,蕴着风雨欲来的前奏。
从碑后探出脑袋的简轻烛,看了看圣碑前沉寂的场面,又仰头望了眼,缓缓收回视线,小声道了句“兄长”。
奇越在识海里,能看到外界景象,冷不丁听到两字,心脏不堪承受地抽了下。
“......”
他听简轻烛偶尔蹦出‘兄长’两字,知道他有个哥哥,但怎么都没想过,来认领简轻烛‘兄长’名号的,会是出现在圣碑之上的身影。
这不是,神主姬无释吗?!
一片宁静中,简轻烛回头,下意识看向牧牧,还没开口,就对上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
牧牧竖起食指:“小叔父,就这一次。”
简轻烛:“?”
“父神来了,怕怕,”牧牧眨眨眼,念念不舍地瞅了眼他,下秒“砰”地化作轻烟。
“牧牧先去游魂了,就丢下小叔父这一次。”
简轻烛:“......”
牧牧做了他想做的事,因上次出言不逊,朝兄长“略~”了声,简轻烛腮帮憋着气,也想跑。
但他此时太累了,只想坐着休息。
因兄长的到来,追来的人群停住脚步,正好让他有喘息机会。
圣碑前,气氛凝重,众人冷汗直流,为首的钱家主更是大气不敢出,表情僵硬,想退又半点不敢。
场面寂静如死水,最后是严老放下拐杖,颤巍巍行着跪拜礼。
“神、神主,”他扬起激动的颤声。
“不知神主来此,有何指示,这些晚辈不知礼节,冒犯了神主,实在罪该万死,但白玉京上下......”
他似乎畏惧着什么,急于将钱家主等人的行为与白玉京撇清。
“与尔等无关。”姬无释淡声打断。
他眉目微敛,指腹摩挲着枫叶的细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闻言,钱家主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他无法确定姬无释的态度,若神主要插手,秦修敕是动不了了,可对方似乎又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事到如今,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不可能让秦修敕逃脱。
可姬无释不离去,那般坐在圣碑上,谁敢绕过他去抓后面的秦修敕及其党羽。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势汹汹的除魔大军,陷入凝滞状态。
姬无释坐在高大的圣碑上,单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修长的手指捻着红枫,他好似在欣赏风景,一言不发,神态透着漫不经心。
不知何时,枫叶从他手中消失。
简轻烛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过于宁静的四周,加上疲倦,他斜靠着圣碑,昏昏欲睡。
闭目险些睡着的时候,发顶被绯红叶子轻拍了拍。
简轻烛惊醒,揉了一揉眼睛,探向秦修敕鼻息,气若游丝,很是微弱。
他起身从圣碑后探出脑袋,一群人注意到,怒瞪双目,但脚底齐齐像粘住了般,没有半点要上前抓他的意思。
简轻烛休息够了,略一思忖,仰头小声道了句“谢谢兄长”,接着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带着秦修敕溜了。
他朝背对着姬无释的方向跑,稳稳当当离开了白玉京。
*
三日后,东洲边界昭凤城。
临近傍晚,客栈内嚷嚷闹闹,来往客人,皆在议论几日前白玉京发生之事。
“秦家一朝灭门,要我说,活该!心狠手辣窃人圣骨,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报应!”
“此言差矣,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找秦夫人去,秦家上下,算上侍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秦修敕一夜屠尽,才是罪大恶极,如今不知所踪,弄得人心惶惶。”
“屠魔令都发了,人还没擒到吗?”
“没呢,在白玉京本必死无疑,谁知......神主来了,便只能任他逃走。”
“你这话说的,好似是神主在庇护他一般,我当日在场,神主可没说不让除魔,只支身坐在圣碑上罢了,分明是钱家主等人自己颤巍巍不敢去追。再说了,神主想要庇护谁,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吗。”
“正是如此,应当只是巧合,若神主真有此意,屠魔令早就撤了,各大仙门哪会继续追杀。”
“话说回来,中午我看到有一些仙门弟子来到昭凤城,不会那大魔头逃来了吧!”
“谁知道,说不定正在我们之中......”
客栈不起眼的角落,放下茶盏,简轻烛摸摸身旁之人的额头,感受到退去的温度,松口气,将对方的兜帽往下压了压。
秦修敕伤得很重,尤其是体内的四枚锁魂钉,折磨了他好几日。
简轻烛费了些功夫,今早才将锁魂钉拔出,伤口溃烂,加上大大小小的伤,秦修敕烧了一天。
夜间野外凉气重,简轻烛带他来住客栈,茶水没饮两口,周围议论此起彼伏。
听到一口一个大魔头,他捏了下秦修敕藏在兜帽里的耳朵。
耳畔一下安静了。
面无表情的秦修敕,平静的黑眸忽而泛起波动,长睫微颤了颤。
他苍白着脸,唇角悄无声息地勾起,握住简轻烛的手:“师兄,我倦了,我们回房吧。”
简轻烛点头,将人扶到房间。
点燃室内灯火,简轻烛朝窗下望了眼,街间三五成群的仙门人士,来回走动,手里均握着画卷,都是前来追杀秦修敕的。
他自认行踪隐藏得很好,这些人却总能发现他们。
简轻烛倚窗而立,眉头微蹙,偶尔低头看手中的枫叶,露出迟疑的表情。
夜风穿过窗户,拂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他肩头发丝轻舞,整个人浸没在摇曳的灯火里。
几日没休息好,他眼底浮现淡淡青晕,沉思之际,注视着他的秦修敕道:“该休息了,师兄。”
简轻烛:“我守夜。”
“用不着,”秦修敕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床上。
室内灯火熄灭,简轻烛长发散在床间,侧卧着,盯了手腕半晌。
这是方才秦修敕握住的地方,他回忆着力道,疑惑道:“你怎么又有力气了。”
回房时,上楼梯都要靠着他呢。
“师兄照顾了几日,伤势恢复了些,”秦修敕眼眸漆黑,目光一寸寸掠过精致脸颊。
简轻烛在他的注视下,眨了眨乌润眼睛,事实上,自从将秦修敕带出白玉京,秦修敕醒来后,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的缘故,话少得可怜,
今日倒多说了几句,简轻烛“哦”了声,想了想,宽慰道:“别担心,我知道不是你,等我弄清楚,一定会还你清白。”
秦家被灭门一事不对劲,他又推演了数次,发现当夜,秦府内涉及了两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者说三个,混杂在一起,让他看不到真相。
他打算待秦修敕伤完全好了,将人放在安全的地方,再去解决此事。
“师兄放心吧,我无事。”秦修敕低声说着。
简轻烛轻“嗯”了声,床铺不大,秦修敕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为了防止睡熟后压到他,简轻烛侧卧着,背脊紧贴着墙壁。
他脑袋枕着胳膊肘,里衣妥帖地穿在身上,雪白小毯子盖至肩头。
月光斜照入室,房间内充斥着微光,秦修敕安静注视着他,待他睡熟后,伸手将人捞了过来。
简轻烛几日未休息,睡得沉,迷迷糊糊感觉到动静,长睫微掀,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看到熟悉的脸部轮廓,他又重新闭上。
秦修敕将清瘦身影搂在怀里,下颌微抬,轻轻摩挲着细软发丝。
不经意看到被简轻烛放在枕边的枫叶,他薄唇微微一抿,眼神晦暗不明。
秦家灭门那日,其实他在秦府。
好不容易来白玉京一趟,只是夺回圣骨,他哪里甘心,修为虽不及秦夫人和秦家好几个化神境修士,但他为秦家早早准备了礼物。
当夜,他带着魔物潜入秦家,没想到,在神器内得到的两缕天机动了。
其中一缕,变成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对方如厉鬼般脸色惨白,双目赤红,力量是他远远不可及的,将秦夫人等化神境强者,如蝼蚁般碾碎。
另一缕天机,在他耳边不断说着蛊惑之言。
“我可以让你拥有这般力量,举世无敌,唯吾独尊......世间的一切,只要你想要,都是你的......”
秦修敕眼帘低垂:“你是谁?”
“我是,”那声音喑哑,满含怨憎之意,“真正的天道——”
秦修敕微微睁大眼睛,自称天道的东西,在他耳边诉说着千年愤怒,直到某个时刻,声音戛然而止。
混着血腥味的夜风,从沉闷的半空刮过,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在檐上,秦修敕不认得来人,却对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十分熟悉。
枫叶状的玉佩,与他怀里揣着,师兄给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手臂拢着的青年轻动了动,打断秦修敕的回忆,他视线从枫叶上移开,落在近在咫尺的精致脸颊。
他漆黑眼眸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不知看了多久,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简轻烛漂亮的眉眼。
简轻烛长睫微颤,察觉到些许痒意,朦朦胧胧睁开时,耳畔响起低缓的声音,安抚似地唤了声“师兄”。
含混不清地“嗯”了声,简轻烛放松下来,回到梦乡。
秦修敕薄唇勾起,扬起的弧度带着缱绻。
伤好得差不多,他该走了。
“等我回来,师兄,”简轻烛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向他保证着,“我一定会回来......”
天边晓光初现,喧闹声从窗外传来,侧卧在床的简轻烛,一只手朦朦胧胧地探出小毯子,摸了摸身旁,空空如也。
他愣了两秒,倏然坐起身,四下张望。
人呢?!
“灵主不必担忧,秦修......唔。”奇越话没说完,识海迎来狂风骤雨,他嘴里冷不丁灌了一大口风雨,难以说出半句话。
简轻烛捏诀的手一顿,脸色唰得白了。
天渊,秦修敕竟然去天渊了。
他疯了吗?
天渊终年灰雾环绕,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从深渊里涌出,死气蔓延,千里之外都是寸草不生,遍布石砾。
上古时候,神魔并存,一场毁世大战后,众神陨落,神族只剩下昆仑姬氏,这些神魔身陨后,却未完全消散,他们的阴灵天地不存,无处可去,只有被镇压在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久而久之,成为传说中的“狱鬼”。
天渊是上古神魔陨落之地,即便是再厉害的修士,也不敢轻易靠近。
简轻烛出现的那刻,也受到极强大的压制。
越靠近深渊,他的力量被压制得越厉害,被封印在天渊下的,除了狱鬼,仿佛还有个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他是天道,不是寻常修士,按理不会受到任何压制,但此时,简轻烛无暇细思这些,他目光紧紧盯着渊边的修长身影。
“秦修敕,你做什么,”
他一步步靠近,奇越在识海里慌忙道:“不要啊灵主,你让他跳,你别跟着去,这里危险!”
原著里,秦修敕因屠魔令走投无路,最后在众仙门人士的围攻中,被打得坠入天渊。
奇越虽不知明明未到绝路,秦修敕为何要跳下可怕的天渊,但他坚定不移地认为,秦修敕跳下去会没事,其他人尸骨无存,哪怕是简轻烛。
简轻烛虽没说,但他从灵契里感觉到了,简轻烛自从在天渊现身,力量好似一下消失了。
秦修敕发现他的到来,眉头皱起:“师兄,这地方你不该来。”
他原本半信半疑,看到简轻烛微白的脸色,才确信了七七八八,目光重新落到脚边的黑暗深处。
担心再拖下去,要舍不得,他深深望了眼简轻烛,倒退一步,身影消失在渊边。
他知道简轻烛力量被压制了,此时如凡人一般,但没想到,还是被对方拽住了。
秦修敕悬在深渊边,手腕被用力拉住。
这方天地的阴冷狂风,在简轻烛拽住他的那刻,都变得温和起来,好似处在四月天,春风轻灵,而不是在死气充斥的天渊。
“别怕,我拉你上来。”
青年声音打颤,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听得秦修敕心都疼起来了。
他心道他没怕,听到师兄要哭似的颤音,才真的有些怕。
秦修敕本想问:“师兄,要是我回不来,你会不会有天把我忘了。”
话到嘴边,他仰头看着手腕上,简轻烛因用力指节泛白的长指,不住发抖,他心口有些疼,又有些欢喜,心想,原来在师兄心里,他还是有些分量的。
“我会活着回来的,师兄。”
简轻烛脸色苍白,他在这鬼地方几乎使不上力,要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拉起来,并没那般轻松,尤其是下方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与他对抗。
手臂在地面磨擦,疼得厉害,他紧紧拉着秦修敕,想将坠下的人拉回来,然而他没想到,他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了。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掉下天渊,别以为还能活......”
话未说完,一阵冷风刮过,手指变得空落,简轻烛微微睁大眼睛,时间仿佛在那刻静止了,周围静谧得可怕。
他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斜插在他发间的枫叶微动,姬无释一言不发蹲下来,撩起他染血的衣袖。
简轻烛手臂在地面磨得破了皮,倒谈不上严重,只是伤口在如玉般的雪肤上,格外刺目。
一点流光划过,伤口愈合,血迹被姬无释拭去。
“在难过?”他声音淡淡的。
简轻烛长睫始终垂着,蹲坐在深渊旁,厉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乌发凌乱散着,闻言下颌微抬,白皙脸颊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丹唇翕动:“我不明白。”
姬无释:“以后就懂了,”
他眼皮偏薄,眼眸狭长,天生透着抹无情凉薄。
语气淡漠地说完,并不打算解释的姬无释,发现简轻烛长睫轻颤,脸色越发苍白,他指尖微动,片刻,手掌才犹豫地落在简轻烛发顶,触碰到细软的发丝,轻揉了揉。
“你是天道,难道至今未参透生死吗。”
简轻烛沉默。
姬无释表情生动了些,嫌弃地摇了摇头,半晌,他转了个方向,背朝着白衣青年。
“上来,”顿了顿,姬无释补充道,“我只说一遍。”
这待遇,简轻烛只在小时候感染风寒后有过一次,在姬无释耐心耗尽前,他趴到对方宽背上,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姬无释敛着眉眼,将人背起,刚走了两步,肩头衣料被抓了下,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哥哥,”
脚步一顿,姬无释懒倦的眼皮缓缓掀起,不知在等着简轻烛下一句,还是其他,安静地驻足在原地。
简轻烛落在他肩膀的手微紧:“与你有关吗。”
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姬无释重新迈开脚步,并不打算掩饰:“不错,有关。”
简轻烛指尖发白:“为何?”
他推演的结果,秦府当夜,混杂的几个气息中,有一抹强大而熟悉的,像兄长姬无释,但他无法确认,只是怀疑,而且百思不得其解,兄长为何插手秦修敕的事。
“你问为何,很简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天道掌控,世间整体的大趋势也会不同,”
姬无释声音混在呼啸的冷风中,清晰地灌入简轻烛耳中。
“你是天道,却不够无情,对他们太仁慈了。如今这世间的修士,我瞧着,一个个都温驯得可怕,这不是好事。就像集圣邪双骨在一身的秦修敕,在你的庇护下,他永远成长不起来,天渊是最适合他修行的地方,那里埋葬着上古神魔,每一个被称为‘狱鬼’的阴灵,都足以将他挫骨扬灰,这种死境,他若能活着回来,会强到世间就再没有能阻挡他的东西,这样不好吗?”
简轻烛:“若不能活着回来呢。”
“那便怪自己无能吧,世间法则,本就如此,”姬无释背着他,修长身影在灰雾中渐行渐远。
“很多事是需要拿命赌的,即便你我......”
他嗓音轻缓,尾音漫不经心地拖长,听不出任何情绪。
让风一卷,飘散在黑夜里。
因三次元一些事,断更了半月,今天才恢复更新,非常抱歉!
文文离完结也没多少章了,一直到完结章,每章都会发红包的,再次向小天使们表达歉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