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塑料袋成不规则状,最底部与桌面严丝合缝,大概率是书。莫语之前在家里翻过,家里的各种书和报纸虽然少得可怜但也是有的,只有教科书找不到丝毫踪影。
她已经开始暗自怀疑妈妈之前为了让她好好看书说的自己多热爱学习,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去学习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如果是真的,给妈妈送书她会很高兴吧,如果是假的,那前天妈妈说的要考大学就是在敷衍自己。
她低叹一声,大人就喜欢骗孩子,就连妈妈也不例外。
“莫语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柳意州注意到莫语的眼神有些疑惑,作为自闭患者来说莫语对外界可以说关注过头了。
莫语对柳意州的问话没有回应仍然盯着红色塑料袋看。
这几天的事太多,莫语也好像长大了,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反倒让莫岚忘了,她的女儿对其他人缺乏兴趣甚至不搭理才是常态,也因此才被叫了三年傻子。
柳意州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又问了一个问题,“莫语,你是喜欢书吗?”
望着意料之中再次询问一遍问题的柳意州,莫岚意识到,他叫女儿时叫的从来都是全名,而她的女儿对别人与对自己是不同的,就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而自己是那座桥梁。
“小语……”莫岚轻抚着女儿的脑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让女儿回答“陌生人”的问题的要求卡在嘴边。
要是小语不喜欢社交她还应该强迫女儿去接触外界吗?她现在还没有定论。
“小语可以告诉妈妈为什么盯着陌生人的塑料袋看吗?”
“陌生人”柳意州沉默着望着莫岚,刚才你还在说我是你的恩人啊!他端起微笑仿佛一点都不介意。
莫语认真给妈妈解释着,“买书让妈妈复习考大学。”
听到莫语的回答柳意州知道了她关注自己的原因,原来不是对他感到好奇而是为了母亲。他从给莫语治疗额头上的伤时就因为打扰了母女和谐,被她敌视,为了母亲关注一下他这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作为辍学第一件事就是把课本卖给废品站,用得到的钱买邮票的真大学渣莫岚,只感觉一枚回旋镖缓缓扎在了她心脏上。
“啊……是这样啊,小语真棒,妈妈好高兴呢。”莫岚捂着胸口装作看不到女儿受表扬后一下子亮起来的同款杏眼。
可是你的眼神好像死了一样!
柳意州在心里想着也没没眼色地去拆穿,他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要不要看我买的是什么书?”
“柳医生买的应该是《人体解剖》或者《孤独心理疗法》。”莫岚思考片刻说出从报纸里看到的医生推荐读物。
“咳。”柳意州有些尴尬耳根浮上一抹红晕,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封面用楷体写着《风水全书》,作者名被涂黑了上面写着另一个名字——萧自在。
与卖给她大黑的大师名字一样莫岚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消失不见。
短短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想的下意识就是得让柳知青赶紧藏起来,下一刻又反应过来“破四旧”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而且清明都可以烧纸了。
即使如此,这样轻易向外人显露也不好,她硬着头皮劝着柳意州把书收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万一被举报柳知青下岗了,她女儿的病就没得治了。
“如果要买课本,去回收站比较便宜。”柳意州谢过莫岚的劝告后真诚地建议,“地方也不远,顺着红光路往南直走到第一个弯右拐进小巷子,小巷子走到底之后再左拐到民口路北,北边第二家就是了。”
莫岚恨不得捂住女儿竖起的小耳朵,但随着柳意州的七拐八拐的讲解她就放心了,这么复杂不会有人记得路线的。
等柳意州把地址说完后莫语在心里复述一遍分毫不差才暗自点头,继续盯着妈妈衣服上的花纹发呆。
吃饱喝足莫岚从蓝布钱包里付完钱温柔地和柳意州告别,牵着女儿的手就要往公交站牌走去,但是,走不动。
小小一个,还不到大腿高的女孩儿仰着头看着对面红光路的路标不动了。
莫岚蹲下来眼睛和莫语平齐,试图把自己的想法灌进女儿的脑袋里,“妈妈也想买书,只是柳知青说的地址太复杂,妈妈已经记不清了。”
“又不能追过去问,因为我们和柳知青还太熟。”
莫语一本正经地点头,她早就发现了妈妈笨笨的,收钱的时候算数算不明白,现在又出现记忆力不好的情况,于是她把好心的陌生人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红光路往南直走第一个弯……”
一个字都没变。
莫岚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一大串左拐右拐之后又懵了。比起这个她更惊讶女儿竟然能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果然,年纪小脑子就是灵活。
有了莫语带路莫岚就负责在自行车人流中保护小领路员,约摸小半个钟头就看到了收废品的木牌子。
黑色大铁门后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三辆大卡车,其中一辆卡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废纸和书。门卫大爷正在吃饭,两个方正的铁皮饭盒一个装着米饭一个装着土豆鸡块儿,放在一旁保温杯正冒着热气。
隔着窗户听年轻母亲说明来意,胡子拉碴的大爷抹了把嘴找到两双手套给莫岚,说完警告就放她们两人进去了。
卡车上的东西不准乱动只能动那边地上的,选好后出来再付钱。
两人走得近了才发现卡车的另一边就是大爷说的一大推还没分类的废品。报废的电视机、不知功用的电路板、木头、铁丝应有尽有,最多的还是书和纸。
莫岚咽了咽唾沫既想找到课本又不想找到,她先把手套给女儿带上,成年人戴的棉线手套给小孩戴显得太宽大了,没办法总不能带女儿来这里却不让女儿寻宝吧。
小时候她就经常捡废品卖钱,用钱再偷偷买糖和冰棒,这可是她小时候珍贵的童年记忆当然也想让宝贝女儿体验一下。
“小语翻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戴好手套,不然铁丝铁钉什么的伤到手就要去医院打那个什么针了。”
莫语乖巧点头,两胳膊举起不让手套从手上滑下来,选了个地方蹲下开始淘垃圾。
越翻越感到神奇,这本书没见过上面全是蝌蚪样子的字,那本书里面有飞天的小人,甚至还翻到了一份收音机电路板图纸。
根据电路板上的图莫语挑挑拣拣又找到了几个形状大小与图纸完全对应的板子。
另一边莫岚也收获颇多,这个是国家统一那年发行的邮票,那个是外国女人的邮票,甚至还有她给笔友寄信时已经绝版了的花卉邮票。
直到“数学”两个字在她眼底一晃一晃的,她才压下高亢的激动开始勤勤恳恳找课本。
大爷看她们拿的多还额外赠送了一个麻袋,莫岚含泪地把五本课本塞进麻袋再把女儿找出来的一大堆书籍和黄黄绿绿的板子往里塞,最后把邮票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
车票一毛钱一张,回去时,826公交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臭汗味儿交织着口臭,售票员看莫岚一手牵着受伤的孩子一手还拎着一麻袋直接让她坐自己的座位。
公交车里的味道可不好闻,好在座位靠窗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麻袋放在座位旁,莫岚把女儿抱在膝上晃晃悠悠就回了车里村。
没想到在家门口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莫岚暗道一声晦气。
吊梢眼,高鼻梁,嘴巴薄而短,穿着藏蓝色褂子,一双布鞋更是精巧上面还用金线绣着几根竹子,手上带着银镯,好一副派头。
“你来干什么?”莫岚不客气地问,“要是来借钱免谈,我可没钱借给你那倒霉的宝贝儿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哥。”张桂凤呸呸两声对莫岚这样咒她儿子很是不满,“你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怎么说我也是你娘,不得来看看你。”
莫岚那钥匙开门先把麻袋放进院子,再让女儿进门自己堵在门口对着自己名义上的妈嘲讽,“看看能从我这儿占点儿便宜?”
张桂凤被说中有些讪讪,又觉得长辈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抹不开面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该赡养我!”
“不然就是不孝!你哥领导要来家里做客,我拿点儿瓜子花生去送人,他升职了,你也沾光。”
看着地上的麻袋她直接上手拎,莫岚反应迅速拎着后半段不放,但她的力气怎么比得上做了半辈子体力活的张桂凤,在角逐中眼看麻袋就要被硬生生地抢走,莫岚气得眼睛都红了。
气愤间她好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大黑,上。”
“汪!”
一条黑影从莫岚眼前略过,油光水滑的大黑狗足足有半个人那么大,压制一个成年人来说够呛但对于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来说可够她吃一壶的。
莫岚看着她娘被大黑扑倒,连带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却是连层油皮都没划破,大黑还乐颠颠地伸舌头舔老太太的脸。
放狗啊……
这是她只敢在心里想从来不敢做的事儿,如今被她女儿做了,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天杀的!白眼狼放狗咬人了!”张桂凤往地上一坐当即哭天喊地起来,“谁来给我做主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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