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得这么快？
淮枝要恶意揣度对方是不是就蹲守在自家楼下了。
“哥哥！我正想要找你吃饭呢，你吃了吗？我好饿啊！”
门铃响了还没走过去开门，已经听到淮子懿在叫嚷。
淮枝把门打开：“我点了外卖，没吃完，还剩了很多，你......”
“哥哥，我就说你是关心我的！是不是特地为我点的？”还没说完便被没礼貌的小狗打断。
淮枝看着他胡乱踢掉的鞋子，蹬蹬蹬小孩一样跑过去的身影，心想，家里总算有点声音了。
借此压住心里的烦闷。
*
“哥哥，你不是不抽烟了吗？”一分钟后淮子懿坐在客厅里，一边扒饭，一边抬头望向站在阳台上，叼着根烟的淮枝，“而且你还在吃药，不可以抽烟的。”
“少管我，”淮枝看也不看他。
淮子懿见状，便丢下筷子，向他走来。
拿走淮枝嘴里的烟，真是蛮横，淮枝抬眼瞪他。
淮子懿说哥哥不想早点儿痊愈吗，他便含糊地回敬：“不痊愈也好。”
“什么？”淮子懿便看向他，耐着性子问，“哥哥，你心情不好吗？编辑说你已经交稿了呀？”
这人又擅自在打听自己的事，淮枝说：“你应该去干狗仔。”
“那我铁定失业，我只有一个跟踪目标。”
“.......”
伶牙俐齿，就知道这种小狗养不了，淮枝告辞，走向室内。
身后的淮子懿东张西望：“那谁呢？”
“出差了。”
“还回来吗？”淮子懿故意道。
却是扎了他哥哥的心，但见淮枝脚步一顿，又想去摸烟了，忍住，不回答他的话。
他有心逃避，可惜淮子懿已经了然。
侧目望向周围——哥哥的家里虽然是极简风格，没什么家具，却也处处有着那谁在这儿生活的痕迹。
譬如说他哥哥不喜欢小猫小狗，是那谁喜欢，电视上方放了一排的陶瓷小猫玩偶。
样子古灵精怪，是在嚣张什么。
譬如说他哥哥吃穿用度都很克制，但家里却有一堆牌子货——沙发、抱枕、毛毯、落地灯......淮子懿是个爱挥霍的，一眼就看出来。
还有阳台上青翠欲滴的植被，淮子懿敢说哥哥向来对植物不感兴趣，觉得打理起来很麻烦，死掉了还费眼泪。
“就这么喜欢他吗？”
看久了这些不速之客，淮子懿便一时昏头，失言了。
淮枝几乎是脸色阴沉地回过头来。
“你在说什么。”他状态很差，忘了自己有没有给万文宣发消息，但手机开了声音，一直没动静，他便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以前，对方故意不回他的消息，当他不存在的时候。
“哥哥！”淮子懿吓了一跳，但一眨眼，他哥哥却又恢复正常，表情淡淡，“吃饭吧。”
淮子懿坐在客厅里，拿着筷子——成为今晚第二个食不知味的倒霉蛋。
好几次想和哥哥说话，淮枝却把电视打开，播放一部国外血腥片，怪物撕扯血肉的声音，人的惨叫声——淮子懿终于找到借口，说：“哥哥是不是不想我吃饭，怎么放这片子.....”
“抱歉，”淮枝便把影片关了。
淮子懿却大惊——试问他和哥哥相处这么多年，对方有和他说过“抱歉”这俩字吗？
不正常，很不正常。
就因为那万死人出差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淮子懿心里烦闷，却也不想费心神去想那死人，只冥思苦想自己该提议一起去做点什么，让哥哥转移注意力。
喝酒？哥哥生病了怎么能喝酒。
飙车？不行。
还有什么呢，淮子懿想着自己会做的事，叹生病真是件坏事，好多限制。
“你最近在做什么？”这时淮枝开口。
“和上次赶海的那几个朋友坐邮轮出去玩了，我给哥哥发过消息的，”说着淮子懿便抬眼——他是俊朗的长相，扬眉间皆是英气，偏就爱把自己折腾成一幅可怜样，本来是不怎么纯熟的，但这么多年，练就一番本事——五官都恰到好处的委屈，凄惶地说，“哥哥都不怎么回我消息。”
“不想去。”
“那你也该回我一下呀！”
“你会介意吗？”淮枝便问，意有所指。
淮子懿何等在乎他哥哥，立刻猜到哥哥为什么要这样问，他本人是不介意的，但因为想到那个万死人，便道：“介意啊！这是不在乎的表现嘛！”
于是淮枝沉默了，忽地不死心，想看一眼手机，想知道那谁是不是真没回自己消息。
其实一个人如果真是被爱着的话，是不会去质疑对方的，也不会去计较对方在感情里付出。
但淮枝有资格去较真这个吗？他们都分手了，即便先前分手的话谁都没说出来，即便后来住在一起，举止暧昧，但一切都不明朗，淮枝觉得自己但凡在这段关系里前进或后退一步，都是自作多情。
“你待会儿打算去哪？”他问。
“打算.....在酒店里写一会儿东西。但哥哥如果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一起去！”
“你最近有写作任务吗？”淮枝疑惑。
“没有的，但是我习惯了每天都会写一点东西练练手。”
“什么时候开始的？”淮枝便惊讶。
他以为自己很关注淮子懿。
却听到对方说：“很小的时候，从小学开始。”
于是淮枝哑然了，原来淮子懿也在努力着。
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他不是.......不是生来就会写作，一步登天的吗？
接着便觉得荒谬。
谁不需要努力，不求上进的话再高的天赋都会被浪费，再天才的人也会被超越。淮枝或许从小目睹淮子懿惊人的天赋，在他还在文学这条路上摸爬打滚的时候，对方已经万众瞩目，以十六岁的年纪拿到国内最具盛名的文学奖。
淮枝在痛苦里求而不得，淮子懿却早已享有一切，于是他很容易会觉得，对方是一步登顶的。
但原来，天才也需要努力吗？
这似乎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无奈世界上就有个愚钝的人，花了二十多年才明白，才在今天这个普通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知道。
于是他震惊了。
恐惧几乎在瞬间爬满脊背。
淮枝觉得自己那么多年对淮子懿的反感像个笑话。
其实一直以来淮枝都质疑着自己，因为在文学这条路上呕心沥血，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又因为身边有个淮子懿，对方和他做着一样的事，便一直关注着他。
盼望自己的孤独和无助能被理解，却不想对方和自己的境遇完全不一样。
好像轻轻松松，就获得梦寐以求的关注，被许多人爱着——父亲、读者、编辑、媒体，他是那么的光芒万丈。
哈。
淮枝逐渐没有信心，他虽明确自己要走一辈子的路，却也害怕是自己冥顽不灵。迷失着，想向外寻求求助。
希望父亲能告诉自己能怎么做，却从不入对方的眼。
于是走投无路了，觉得自己因此而嫉妒淮子懿很正常，理直气壮的当起一个不讲理的恶人——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到对方身上。
那是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淮枝实在自私，本来就自私，要淮子懿承受所有恶意。
“哥哥，”这时，他假想中的宿敌出声。
偏偏是这两个字，让淮枝崩溃。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和他待在一起的是淮子懿——强忍住身体上所有的反应，只允许自己心中跌宕起伏，沉默以对。
淮子懿也没再说话，家里静悄悄，只有食物的香味弯弯绕绕，萦在鼻息。
良久，淮子懿说：“哥哥需要我今晚住下来吗？”
“你以前不会问我意见。”
淮子懿便嘴角弯起：“那我住下了。”
他借了哥哥的电脑，坐在客厅里写着东西，淮枝收拾好外卖拎着袋子去扔垃圾，回来后看到淮子懿的背影，听到他打字的声，忽然有些感慨，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淮子懿创作。
以往其实是有机会的，但淮枝太过小气，不愿靠近对方。
而今他站在几米开外，还是没有勇气去看淮子懿是怎么写下那些绝妙的文章的。
自卑胆小，这是淮枝这辈子都改不了的毛病。
想到前几天那谁走的时候把一本书留下来了。
便转身去找。
大红封面，八十年代做旧的设计——书名是《何为自苦》，作者是淮枝。
他当年因为觉得自己注定当不了一个作家，写不出好的东西，便自己出版了一本书，当作是圆梦。
挺厚脸皮的，淮枝面一红，庆幸自己此时正背对着淮子懿在找书，没被对方发现面上的端倪。
手里拿着书，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
总想抬头，往旁边的方向偷瞟。
淮子懿很专注，眼睛始终看着电脑，表情严肃。
说起来淮子懿的文章以情取胜，虽然有悲有喜，但他最出名的作品，总是悲剧。
淮枝看过对方的每一篇文章，本来是想趁机抨击，但看完后又恼火极了，不得不承认淮子懿能享有盛名，确实手指那么一点的道理。
啧。
耳边敲键盘的声一直不停，淮枝看着淮子懿面无表情的创作，忍不住把自己和他作比较。
他想淮子懿在写下那些悲剧时，都是这副模样吗？
好像世间人情，皆如纸薄。
可他笔下人物又灵魂鲜明，感情充沛。
有点稀奇。
淮枝与他不同，走的不是感情这挂。
但他自己写作的时候会很入戏——投入大量情感，把自己当作里面每一个人物，构思他们的行为和语言。
另外像淮枝写的精怪故事，里面人物大都没有善终，不是善茬。淮枝虽然标榜自己是想探讨人的劣根性，但别忘了现实生活里的他有男朋友，是个切切实实的浪漫主义。
这就会让淮枝产生割裂感，因为他越研究爱情，越发现爱情的不靠谱，如镜花水月。
唔，又想到万文宣了。
淮枝沉下脸，不想再轻碰这个至今还不回他消息、薄情寡义的人，放下手里的书——不知停留在一页纸上有多久了，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盆荔枝，回到客厅。
剥着荔枝皮，想到送他荔枝的人，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借口，望向一处——
“你在写什么？”
百忙中抽空，对方看着电脑说：“在写米糕的故事。”
“米糕？”淮枝呆住，“你是说.....能吃的那个米糕吗？”
他这问得未免太可爱，淮子懿笑着，终于抬起头来。
他写作时会戴眼镜，身后长发扎起来，像极了一个艺术家。
“没错，想学哥哥写精怪的故事。”
“你可学不来。”淮枝头微微仰起，紧接着问，“你是想写主角是个米糕，还是写围绕着它所发生的事？”
“主角是米糕，我想写它不愿被吃掉，使劲浑身解数逃离命运。”
“但？”淮枝知道会有转折，期待有转折。
“写不出来。”果然淮子懿便说。
可心里还是会惊讶，淮枝给他剥了颗荔枝，“你也会有写不出来的时候吗？”
“我当然也有不擅长的故事。”
是吗？淮枝半信半疑，很快又不高兴，阴阳怪气道：“你只擅长写纪实类的，可以被评奖的故事。”
淮子懿百毒不侵：“哥哥教我，我知道哥哥肯定知道要怎么写。”说着便丢下电脑，转过身来，正对他。
先前严肃的神色彻底不见，一双黑眼珠璨璨闪光地看过来。
谁让他这样得寸进尺的，淮枝觉得淮子懿和那谁有点像，都喜欢在他这儿听故事。真当他是神仙吗，可以随手拈来一个？
可真就好像有了一点灵感。
“不知道，”无奈淮枝心意已决。
“好吧。”装模作样的淮子懿又变做可怜小狗的模样。
淮枝不理他，却又着了他的道，问，“哪里会有米糕卖？”
“我查查！”淮子懿看向电脑，俩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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