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事告一段落。
傅霆深贴身守了我几天后,说商队里积攒了一堆事务要去处理。
让我在园子里乖乖等他。
我在心里嗤笑,真不愧是他,做戏做全套。
出门前,他把他的侍从留了下来,说是留个人照顾我。
我看着旁边那个高大的木桩,不做拆穿。
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留个人监视我。
对一个逃跑过的人不能松懈的道理,我懂。
送走傅霆深后,我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头钻进了屋子。
在这个鲜明多彩的园子里,傅霆深的侍从——黑尾,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永远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从头裹到脚。
不仅如此,除了他的眼睛,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
当然,没人见过他的脚。
正如园子里传言他的牙齿和舌头也是黑色一样,也没人见过他的牙齿和舌头。
我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奇怪,而是他和傅霆深是一样的人。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除了傅霆深,他看谁都是一样的冰冷。
他沉默寡言,说话简短利落,做事极为干脆。
傅霆深对他很是信任。
一个外表明艳内心阴冷。
一个内外都阴冷。
一样恶心的人,怪不得这么合拍呢。
傅霆深不在,很多事情难免有些变化。
比如吃饭。
之前是我、傅霆深、黑尾三人一起吃。
黑尾有一个奇怪的点,就是他每次吃完饭后,总是会站起身对傅霆深鞠一躬,然后端着自己的碗筷就出去了,也不管傅霆深有没有看到。
一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每次看到黑尾起身鞠躬,都会拉着傅霆深的袖子示意他。
结果是傅霆深朝他点头微笑,人家也不理他。
好像鞠躬只是他自己的饭后仪式。
时间长了,我也不管这些了。
黑尾低头快速吃饭,我埋头猛猛炫饭,傅霆深优雅进食。
只是现在,饭桌上少了个优雅进食的混蛋。
傅霆深不在,我心情都好多了。
当然也不能忘记最重要的事。
趁着黑尾出去洗碗,我开始在屋里一阵翻找。
抽屉、箱子、夹层,我仔细翻找了两三遍。
没有?
我开始对傅霆深收藏的古籍下手。
看着两大箱的古书,我一阵无语:好笑,禽兽还认字儿呢!
两遍!!每一本书我都来回翻了两遍,箱子里的灰都掏出来了,也没见到那张纸。
究竟会在哪里呢?
我快速把一切复位,坐下来细细思索。
在疯狂的大脑风暴后,我记起那晚卖身契签完,傅霆深就给甩出去了。
然后我们就……
第二天起来,他下床后好像弯腰把什么东西塞进衣服里了。
原来是这样!
「唰」,我一把拉开柜子,把衣服全给甩出来!
木桩终于变回人了。
屋内,傅霆深的衣服被我翻得乱七八糟。
黑尾沉着脸把我拉开,背着身子埋头整理傅霆深的衣服。
我刚才正沉浸在自己的事,全然没注意黑尾什么时候进的屋子。
站在他身后,我解释道:「前日雨水多,柜子脚都潮了,我就想着把衣服拿出来晒晒,别发霉了。」
还好我聪明,为了不被看出破绽,我把我的衣服也都给翻出来了。
黑尾把地上、床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回柜子里,「柜子里放了柏树木屑和檀木,姑娘不用费心。」
成精的木桩干活很是利落,不多时就把全部衣服整理好了。
不仅是柜子里的衣服,他还把旁边箱子里的衣服翻出来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叠了一件又一件衣服。
傅霆深有钱,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上等货。
平日里穿的长袍锦衣够平常人家吃几年的了,更别说什么玉冠、指环和鎏金、白玉腰带了。
还有那些看着就贼贵的大氅。
什么鹤氅、狐裘大氅,黑的白的一大堆。
我都怀疑他这辈子能不能穿完。
如果我要是有一件能容纳万物的法器,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衣服给收了。
脑子里刚蹦出这个想法,我在心里暗自骂自己没出息。
有够笨的,金银首饰不拿,拿他穿过的脏衣服干什么!
傅霆深有一套里衣很好看,上面绣着银色云鱼纹,摸着滑溜溜的,很舒服。
可惜上衣没了,只剩一件下身的胫衣了。
我记得当时傅霆深光着膀子和屁股在床上找了好久。
最后索性换了一套新的。
再次感叹有钱人真好。
不过黑尾现在手里拿着的,好像就是那件胫衣呢。
我以为只剩一件的胫衣被扔了,没想到还一直留着。
我指着黑尾手里的衣裳,问出我的疑惑:「这件衣裳老爷好久没穿了,我以为丢了呢。」
黑尾身子一怔,随即道:「姑娘只需好好服侍主人,其他的事就不用费心了。」
好吧,不干活的人闭嘴。
傅霆深的胫衣在黑尾手上很听话,立刻乖乖变得整整齐齐。
叠完衣服还不算,他还把被褥拆了,换了一套新的。
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我纳闷傅霆深上辈子修了什么好运气。
这辈子这么丧心病狂,不干一点人事,竟然还能这么有钱!
身边还有个这么好的男管家!
真是命运爱公不爱母啊。
晚饭时,我抓着一只大鸡腿歪头猛啃。
突然看到了黑尾脖子衣领处明亮的一抹银边。
哦呦?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傅霆深在第二天晚饭刚准备好时回来了。
可恶,不是说积攒了很多事务没处理吗?
气得我狠狠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白米饭。
今天晚上黑尾没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正在收拾傅霆深刚脱下来的外衣。
我瞟了眼他,又看了看傅霆深。
后者察觉到我的视线,「怎么了,清清?」
我引导着傅霆深看向屋里唯一忙碌的人,「老爷,你不在的时候,黑尾把我照顾得很好。」
正在整理衣物的人身子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这说明他称职。我走前吩咐过他,让他好好照顾你。」傅霆深照常吃饭,脸色并无异常。
「老爷给他点奖赏吧,我觉得黑尾可辛苦了。」我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别是傅霆深的热闹。
傅霆深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应下了,「行啊。」
黑尾已经收拾好,此刻正站在傅霆深的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傅霆深,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提议:「老爷,黑尾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伴了。」
心里的恶作剧像泡泡一样咕噜咕噜不停冒出来,「不知道黑尾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真是好奇啊。
他看了我一眼,没作答,绕过傅霆深在我身旁坐下。
黑尾端起碗筷,回绝我的好意,「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况且这些都是分内之事,不需要奖赏。」
接着就开始了他日常的快速炫饭。
本想拱火的我被他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但我仍不死心。
趁傅霆深现在没注意我,捏着筷子故意去夹黑尾面前的那盘菜,一块又一块。
我的眼睛不放在菜上,而是钻进黑尾脖子的衣领处,试图寻找那抹银边。
在黑尾抬手夹菜时,紧贴着脖子的几层衣领松动,我终于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夹菜的手因为内心兴奋而微微颤抖。
回过头,正对上傅霆深阴恻恻的脸。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浅浅笑着:「我吃好了,清清慢慢吃。」
这才是真的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心猛地一颤,我低头默默夹起一筷子白米饭放入口中。
和往常一样,黑尾吃完饭起身对着傅霆深鞠躬。
屋内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端着自己的碗筷走出门。
「回来。」
说话的人是傅霆深。
却不是对我说的。
黑色身影立马停住脚步,不做任何疑问和迟疑,抬手抓住门框。
房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我回头看向傅霆深。
床上的人挑着眉,笑容灿烂,「怎么了,不是清清说要给他奖赏的吗?」
凛冽的寒风兜兜转转,终于在八月的这一晚吹回我身上。
而现在,我终于亲身体会到尚狸的痛苦了。
全身的血液凝结冰冷。
我对自己说:别害怕,别害怕,会没事的。
黑尾背靠在门后,坐得无比端正。
不知道的人真以为他是在看戏。
只是他也没传言中说得那般不惊。
眉峰轻蹙,黑色的脸在夜里愈发阴沉。
终于,在我整个人快被撕碎前,傅霆深停下来了。
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强撑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像是没有任何知觉和思想,我麻木地弯腰从地上捡了一件衣服披上。
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僵硬。
我踉跄着走到椅子前,缓缓地坐下。
手颤抖得不像话,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我把手伸向那些早已冷掉的饭菜,抓着往嘴里送。
明明吃饭是我最期待的事。
但此刻眼前的饭菜却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银针所覆盖。
混合着咸湿苦涩,每一口都刺痛着我的舌头。
痛到难以下咽。
「乖乖会好起来的。来,啊——张嘴,把这碗饭吃了,一切都会好的。阿娘会一直陪着你。」
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和脸上的污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但我对此浑然不觉。
只是不断重复吞咽的动作,哪怕再艰难,也要强迫自己咽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只要还能吃下饭,就没那么糟糕,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会的。
我应该赌对了吧?
蜡烛静静伫立在桌上。
烛火快要燃尽,昏黄而微弱。
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缓缓地,绝望地,终于彻底熄灭。
这间屋子最后一点光亮也没了,只留下一片沉寂和哀伤。
第二天,没人提起昨晚的事。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过是一个无比平常的晚上而已。
傅霆深俯身逼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我脸上。
「过几天就是清清的生辰了,清清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我点头。
早就想好了。
和以前不一样。
我今年的生辰愿望是——
祝黑尾得偿所愿。
祝傅霆深和黑尾郎情郎意,纠缠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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