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已经落在西山上,露着个红彤彤的边缘,染红了半边天。
林森有些愣神,直到耳边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原始的沸腾的人声,晃过神,目光不自觉落在山脚中央的广场,看见让他瞳孔地震的一幕。
两人高的篝火前,躺着一头巨大的黑兽,四周围了一圈‘娇小’猎人,正蜉蝣撼大树般地摆弄着它的身体,林森感觉自己已经听见了从野人们整齐有力的动作中传来令人耳膜鼓震的号子,实际上他的耳边只有其他人不成调子的吼叫。
所有人像从山顶滚下的石子,由四面八方朝山谷汇聚,冲散了拉着手的三人。
林森眼前全是晃动的模糊不清的身影,在迎面而来的暖风中干咽一口气,顺着人潮奔向广场中央。
随着人群集聚,林森奔跑的速度慢下来,不知名的体味,汗味钻进鼻腔,他眼神终于聚焦,看清身前不知道是谁的后背,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圈的距离。
林森暗骂一声,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些糟糕,过于激动的人群完全失了秩序,前胸后背都是从四面八方传导过来的无法控制的挤压,他被裹挟着向前,双脚没有一刻是踩实的。
操!
林森有些急了,他想要抵抗施加在身上的毫无章法的力道,却像一张掉进漩涡的树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不止他一人,人群中传来抱怨的声音,逐渐演变成怒骂,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尖叫和呼喊。
一股惊恐的绝望气息以极快的速度在人群中弥漫开,林森感觉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让他四肢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着那股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恐怖力道裹挟着自己四处摇摆。
“嗬嗬…”空气越来越稀薄,林森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他仰着脑袋,用力汲取空气中最后的氧气。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忽然,广场中央传来一道嘶声力竭的沙哑呼喊,老祭司位于广场中央尚未波及的高台,身后是小山一样的黑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老人脸上露出类似惊慌的表情,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山神保佑!保佑大山部落!”
“山!”石水看着前方,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喊道:“山!他在里面!”
闻言,捕猎队的所有人都朝石水眼睛瞪着的方向看去,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石水盯着那抹熟悉影子消失的地方,忍不住紧皱了眉头。
耳边老祭司祷告的沙哑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山紧盯着前方愈加混乱的人群,猛兽一般的眼睛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直到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不许动!”山死死盯着远处林森出现的方位,“任何人再有任何动作,山神就会降下诅咒。”
因为用力过猛,男人脖子和额头上爆出根根青筋,嘶哑的吼声由中央向四周扩散,盖过祭司的祷告,穿进混乱的人群。
人群有了一瞬间的寂静,但是就像风吹过的火把,火焰一瞬间熄灭后,很快席卷而归,不过山没有给它机会,继续咆哮道:
“诅咒所有人活不过这个寒季,大山部落会在这个寒季灭亡!”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在心里向山神祈祷。”
“停下所有的动作!保持静默!向山神祈祷!不要惹怒山神!”
“……”
林森快要窒息了,空气越来越浑浊,他感觉自己呼进的每一口空气二氧化碳都严重超标,脑子渐渐眩晕,直到一道熟悉的粗犷的声音钻进耳朵。
“诅咒…祈祷…”
“山神…”
这声音太熟悉了,却带着他从没有听过的严厉和嘶哑,以及许多陌生的音节,他睁大眼睛,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被近在咫尺的模糊的人影遮挡住视线。
大脑的眩晕越来越剧烈,随着呼进胸腔的每一口灼热浑浊的空气,眼前的所有东西开始翻滚,脚下的土地变得绵软,林森就要站不住了,直到…
“拉住我。”他听见一道焦急的呼唤,忽然跌进某个结实可靠的怀抱,熟悉的气味伴随着清冽的空气进入鼻腔,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映入眼帘,下一秒,林森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他怎么了?”石水看着山怀的林森,着急询问,山没有回答,抱着林森快速穿过人群,踏上中央的高地。
“去检查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山把林森放在地上,曲起一只腿,让林森半靠在他怀里。
闻言,团团围住两人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走开。
山一只手揽着林森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搭在林森无力的脖子上,感受着对方平稳的脉搏,无声地皱眉。
“山你让祭司看一下!”石水是少数几个没有听山的话走开的人,他瞥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祭司,焦急地说。
山不为所动,顾自捕捉着怀里的人的所有变化。
“山!他…”石水上前半步,被红果拦下来。
“你干嘛?”石水狠狠地瞪一眼红果,看见对方因为失血过于苍白的脸,放缓了些语气,“他晕过去了!”
“不用你管…”“咳咳。”
两人还在争执,底下传来两声虚弱的咳嗽,石水低头,看见林森偏了偏脑袋,转向山怀里,不过很快被山捏着脸转回去。
林森睁开眼睛,看见咫尺的山,表情一凝,几人分钟前可怖的记忆一股脑涌进大脑,他立马明了了前因后果。
“怎么样?”山说,见还是熟悉的冰冷语气和表情,林森摇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
山没有阻拦,拎着林森胳膊帮人站起来。
林森脑袋还晕着,猛地站起还有些眼花,低着头晃了晃,立马腿软脚软地倒向石水那边。
山赶在石水伸手过来之前接住林森,并冷冷看一眼石水。
石水:“……”
石水回到红果旁边,看见对方腰上被血染红的兽皮,刚想叫祭司,发现对方正用阴森森地目光注视着山和林森,胳膊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立马收回目光。
拥挤的人群在慢慢疏散,林森休息了不到十分钟就缓过来。
陆陆续续地抬过来几个因为惊吓或者呼吸过度而晕厥的人,全部在几分钟内恢复了意识,这场出人预料的踩踏事故在不到一个小时间发生又结束,所幸没有任何伤亡。
昏厥的多是个子矮一些的小孩儿和女人,醒来后由祭司一一检查祈福后陆续离开,只有林森还站在广场中央。
等祭司为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人祈完福,天色才刚刚黯淡,捕猎队陆续回来,在看见广场中央的甲兽时无一不露出惊叹艳羡的目光,林森站在山身后,有些不自在。
硬着头皮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把目光放在了巨大猛兽上,不到两米的距离,猛兽身上大部分的细节清晰可见,远比远看更震撼人心。
巨兽背部被巴掌大的甲片覆盖着,匍匐在地上,露出的腹部无发无鳞,呈淡黄色,折叠的四肢长度和一个成年猎人的腿相当,顶端蜷缩在一起的利爪足有一尺长,和庞大的身躯相比,脖子显得粗短无比,脑袋更是小的有些格格不入,满是獠牙的嘴巴里吐出半截黑长的舌头。
整个玩意儿长得比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还抽象,林森看半天硬是想不到能从哪里下口。
“你想要什么?”头顶上忽然传来山的声音,林森还沉浸在猛兽过于粗犷的外貌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疑惑地嗯了一声。
“它。”山指了指黑兽,“我的,你,要什么?”山重复道,微垂着脑袋认真看着林森。
山说第一遍的时候,周围的几个猎人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到对方重复,纷纷投来震惊的目光。
甲兽浑身都是宝,但是由于捕获的风险太高,整个部落几年才能捕到一只,并且还时常伴随着伤亡,能捕到一头甲兽绝对是一项殊荣,也猎人实力最好的证明之一。
大山部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捕到甲兽,所有参与捕捉的猎人除了可以分到最好最多的肉之外,还能任意选择它身上的一件东西作为嘉奖,功劳越大,越先选择。
作为小队的队长,部落第二勇猛的猎人,山每次都是他们小队表现最突出的人,第一个选择,当之无愧。
坚硬的甲片,尖锐的爪子,锋利的牙齿,乃至可以打磨一把上好骨刀的胸骨…
每件都足以让猎人热血沸腾,尤其是甲兽骨头打磨的骨刀,多少猎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就这么毫无代价的送给一个…奴隶?
林森不知道围观的几人心里有何种惊涛骇浪,只是看着山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有些疑惑。
“为什么?”林森问,表情自然,仍然没注意到旁边几人表情扭曲。
为什么?山听见林森的话怔愣了一下,抬起手里的弓弩,“我们交换。”
众人:“……”
交换什么?什么东西能比甲兽骨刀还好?还等着山拥有新的骨刀后把原来的骨刀让出来呢,不过……
看着形势让出来也轮不到他们吧?
大概是几人的目光太过愤懑,林森终于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转眼看见表情震惊又幽怨的几个高大猎人,心中疑惑明了了几分。
顶着几道**裸的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林森摇头,拒绝了山。
“……”
耳边传来几声抽气,林森当没听见,他不是傻的,山之前从来只分得到肉,这一次却能指着野兽说出‘我的’这个词,以及刚才让众人激动到险些发生的踩踏事故,两者意味着什么他清楚。
另外,山指了‘弓弩’,他猜这把弓弩在他们的捕猎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山是在感谢他?林森觉得不必,先不说一把小弓弩对于捕获这样一只巨兽能起的作用有限,再说,他一直以来分了山不少的肉,受对方的‘庇佑’,理应有所表示。
这是属于山的荣誉,对方能想到他,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
“……”山注视了林森良久,最后不再坚持,两人恢复一前一后抱臂而立的姿势,默契忽略了旁边下巴差点儿掉地上的一众猎人。
分肉活动没有耽搁太久,角落里的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气氛低迷了几分钟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在祭司指挥着族长解刨巨兽时达到了顶峰。
“这是山神的恩赐!幸运降临在大山部落!”老祭司高举着巨兽的砍下来的头颅,刺眼的鲜血从他的掌心蜿蜒而下,在干枯褐黄的胳膊上看不太真切。
“大山部落!”老祭司高呼。
“大山部落!”高台下几百人齐齐跟随,响彻天际的呼喊震动了远处的山林,零星飞窜出几只飞鸟。
“大山部落!”祭司沿着脑袋,身体在原地旋转,表情疯狂扭曲。
“大山部落!”
“……”
林森移开在对方身上的视线,目光看向身后的众人,无一不是虔诚狂热的,眼睛瞪得发红,喉咙发着兽吼一般的粗粝音节,他身边熟悉的,或者尚未熟悉的猎人都是如此。
疯了,这群人疯了,原始的野蛮露出了冰山一角,林森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事都离他很远,除了……
山。
他站在落后对方一个脚掌的侧边,微微抬起视线就能看见对方的侧脸,和所有人不同,山很‘冷静’。
虽然他看向中央的目光也是炽热的,但那种热切和其他人仿佛失去了理智的疯魔不同。
是什么呢?
林森搜肠刮肚地想着可以描述的词语,半晌得出了答案。
是**。
对生存,权利,实力,功名…所有的一切,最原始的,极度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直白又迫切。
此时此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爆面前的男人,然后像一只真正的野兽,在这样原始**的驱动下,彻底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做出危险的举动,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林森在越来越长久的注视中清晰意识到这一点,他双脚定在原地,咽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移开在对方脸上停留过长时间的视线,不料,男人忽然转头,两人目光相撞。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林森无法形容自己被山以这样一道侵略性极强的目光锁定的那一瞬间的感受。
只觉得灵魂在颤抖,一股战栗从脚底猛蹿到头顶,又像电流一般迅猛窜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全身发软,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然后被尽数吸进对方幽深的瞳孔,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这样的荒唐的感受只持续了几秒钟,林森一瞬不瞬地看着的男人,对方很快恢复成了他熟悉的样子,像平常一样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情。
林森脑袋还在发蒙,没有回应山,对方也没再追问,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林森目光不自觉追随,发现山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
让林森心里泛起惊天骇浪的对视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几秒钟便归于平常。
而他,才发现猛烈跳动的心脏快要冲破胸腔,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这样激烈的生理和心理双重反应让林森久久无法回神,甚至没有发现持续了几分钟的呼喊已经停止,直到有人推了他的肩膀,猛地回神。
原本躁动的人群奇异的安静。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上了高台,只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分配环节开始了。
“诶!”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林森一跳,他猛地转头,看见石水笑容满面的脸。
石水丝毫没有察觉林森的走神,继续脸上谄媚的笑容,“山要是把他的骨刀给了你,你能借我用用吗?”
“……”林森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转动,盯着石水一下子没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
“石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要脸!”没等林森回复,方便又一道故意压低的声音传出来。
“干嘛!”石水转头和那人说话,“怎么了?你不服气?”
“嗯…”猎人嘴巴嗫嚅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朝林森瞥一眼,极快收回目光,“我也想试试,他要是愿意借给你,你再借…”
“不要脸!”石水打断猎人的话,笑骂,“我都还…”“闭嘴。”
红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给了石水一肘子,石水闷哼一声,转头看见祭司正阴森森地看着这边,立马底下脑袋噤声。
林森注意着几人的动作,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老祭司看过来,注意力放到山身上,不再琢磨刚才石水对自己说了什么。
被眼神警告后不安分的几人彻底安静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中央的甲兽,他们都是可以自由选择的猎人,一个个都在用眼神挑选自己中意的部分,偶尔也分心注意山选择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注意的,甲兽身上最宝贵的就是宽大厚实的胸骨,如果磨成骨刀,比族长的骨刀还要锋利…
果不其然,大河族长开始动刀了,他划开甲兽的胸腔,取出它的内脏,尖刀来到它的胸口,瞬着脊骨慢慢往下,划破了粉红厚实的肌肉,一路来到尾椎的位置…
等等?取胸骨为什么要切到尾椎?
山不要胸骨?
距离较近的猎人看清了大河的动作,先是有人发出一声疑惑的惊呼,最后连成一片,人群变得嘈杂。
林森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转身去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不要胸骨?他不要骨刀?”石水瞪着眼,把周围的人都瞪了一圈,最后是转过来的林森,“山不要胸骨!他要什么?”
什么骨刀?什么要什么?林森表情茫然,迅速串联前因后果,理清了原由,皱着眉,看向高台上的高大身影。
莫名其妙地,他似乎猜到了对方想要什么。
身边的躁动越来越剧烈,看清楚大河动作的人越来越多,山放弃了胸骨的举动迅速蔓延开,人群沸腾了。
高台上的几人不为所动,林森看见了持刀剃肉的人紧皱了眉头,似乎是很不满意山的选择,而山…
对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想也想得到,这个人太能克制了。
山的选择没有困扰猎人们太久,很快所有人都反映过来山想要的是什么—脊筋。
疯了,山疯了……
看清楚的猎人们一致得出结论,然而知道原由的石水几人却沉默了,盯着高台上的男人,心情复杂。
抽筋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大河终于剃出手掌宽,近三米长的筋条递到山手里时,台下雅雀无声。
他们缄默地着看着这位最勇猛的猎人,看着他接过筋条后步伐稳健地走下高台,悄然融进人群,直到第二位猎人上台,气氛才有所缓和。
山对于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接过白筋后转身就精准捕捉到了人群中熟悉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将手里的筋条递出去,再也按捺不住心底压抑的磅礴**,弯腰把脑袋埋在林森颈肩,沉声道:
“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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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甲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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