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过后,林子里空气变得很潮湿,带着股淡淡的腥气,但呼吸间仍然是独属于丛林的浓郁气味。
“最讨厌下雨天了。”石水抱怨,一边在旁边的枯叶上蹭掉了脚上的稀泥。
“那你回去吧。”红果瞥一眼石水。
“我们队没我怎么行?”
“切。”
“诶!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吗?昨天要不是我……”
还是十二个人,全是高大的男人,没有乱蓬蓬的头发,下身裹着勉强看得出花色的兽皮,扛着抱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武器,一群人没有明显的队形,但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们无形中好像一直保持着某种队列。
情况比林森想象更棘手,前几天见的那支采集队伍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面对的是一个再原始不过的部落,现在从这帮人看来,这个地方的文明程度比他以为的要高。
一定的文明程度在此情此景下是好是坏?
他所有的与众不同会被看成什么?
究竟该不该冒险暴露自己?
林森躲在草丛林,脑子里止不住的闪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他敛了敛神,重新集中注意力。
距离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出那群人时不时会交谈几句,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着他们毫无规律地在密林里走走停停,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位置,确保离那群人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
就这样尾随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森开始无比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的时候,那群人终于停了下来,远远看着,十几个人微微散开,弓着腰,抓住了各自的武器。
要开始了,林森意识到,不自觉地看了看四周,心底忽然冒出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的感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一瞬不瞬盯着那群人。
忽然,中间有个男人的胳膊动了动,十几个人倏地散开,数道身影闪烁着,几瞬便全部消失在林森眼前。
草丛背后,少年的心跳倏地加快,安静的丛林忽地嘈杂,原本仿佛隐身的虫鸣一股脑钻进他的耳朵,伴随着自己的无比清晰的心跳。
在哪里?人呢?
林森好像要用眼神把层层叠叠的树枝扒开,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在原地等了七八分钟还是没有重新捕捉到那群人的动静后,林森从草丛里出来,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群人消失的地方去,没等靠近,忽地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兽吼。
操,林森在心底无声地骂一句,听声音就像个不好惹的。
林森直起腰,朝吼声传来的方向竖起耳朵,半天没听见其他动静,迅速抬头打量了四周,半晌,他看准一颗枝丫无比茂盛,树干粗壮的大树,三下五除二地爬上去。
一直到再也无法上前,他停下来,快速脱掉自己显眼的校服校裤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又拉过几支枝丫盖在自己身上,最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心惊胆颤地躲在树上。
他不知道那群人有没有成功控制住猎物。
如果有,那是最好的,那样他们就可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彼此岁月静好。
如果没有,一会儿人兽乱窜起来不小心把他掺进去就玩儿完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出此下策,一边在心里祷告,一边继续默默观察。
林子很深,但是因为林森爬得足够高,视野勉强够用。
从一开始的兽吼过后,密林里只剩下最原始自然的声音,要不是能隐约看见不时晃动的树影还有惊起的鸟雀,林森都要怀疑刚才那声吼叫是自己的幻觉。
推测出战场没有立刻转移的迹象,林森放松了些,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继续潜伏在树上观察。
过于繁茂的枝叶下留给他的视角并不多,视野也有限,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森眼睛都要看花了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另一声野兽的吼叫。
不同于最开始,这是一声哀嚎,像迎接死亡的号角,林森莫名从这声有些嘶哑和颤抖的吼声中听出了不甘和悲伤。
结束了。
哀嚎过后林子里再没有其他动静,林森按兵不动。
这群人接下来要去哪里?捕猎要不要继续?会不会原路返回?
他不知道,能做得只是更加小心地隐匿自己的身影。
——
“不用管我。”石水躺在地上,仰头吼了一句,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腿,五个指缝里都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
在距离他仅仅三米远的地方,一只头上长着巨大黑角的野兽被七八个强壮的男人摁住,一把近三十厘米长的骨刀从它脖子里穿过,穿出的那头上的血液已经有了发黑的痕迹。
它被压制着,不断呼出粗重的鼻息,经过被血液浸透的烂泥烂叶,扬起一股极其腥臭的气味。
山一只手固定住猛兽的利角,两条腿绞着猛兽的粗壮的脖子,野兽呼出的每一道令人作呕的气都扑在他的脸上,他却好像闻不到,只管死死盯着动弹不得的猛兽。
感受到它一点点力竭,山抓住它懈力停止挣扎的一瞬间,猛地拔出野兽脖子上插歪的骨刀,分毫不差地刺进它最薄弱的地方。
噗呲——
这一次绽开的皮肉里没有太多鲜血涌出,猛兽用尽全部力气哀嚎,做最后的挣扎,山转动手里的骨刀,野兽原本只有嗬嗬喘息声的喉咙里传出骨肉断裂的闷声。
半分钟后,它彻底没了气息。
见状,石水长舒一口气,松开一只手,汩汩鲜血瞬间从狰狞的伤口涌出。
“别动!”红果大喊,立刻跑到石水身边,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兽皮。
“去找草药。”山拔出骨刀,从自己兽皮内侧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兽袋,对还趴在野兽身上的几人说到。
石水的伤口很深,祭祀给他的药粉不够,只能再现找一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加上为了防止两角兽再次发疯,谁也没来得及给石水处理伤口,山来到石水旁边的时候,对方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迅速打开兽袋把里面的白色细粉全部倒进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的鲜血顿时放慢速度,但是还不够,只是一小会儿药粉就有了要被冲走的迹象,好在红果的湿土已经准备好。
山接过湿土狠狠按在石水伤口上,又用兽皮固定住厚厚的一层土,最后扯了几根藤蔓捆住兽皮,这就算成功处理好了伤口。
消毒?感染?发炎?
他们不知道,只知道人和兽一样,血流多了就会死。
找药的人回来得很快,时间很紧,他们不敢走太远,没有找到太多。
“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山说,“没有伤的立刻去捕一只小兽回来。”
男人说完,立马就有三个人出来,他把骨刀递给他们,三个人迅速消失在密林中,余下的人开始收拾战场。
因为成功猎到一头两角兽,也没有人死掉,这群人里的气氛还算可以,他们运气不错,连着七天都捕捉到了猎物,昨天晚上甚至得到了祭司大人的奖励。
虽然只是口头的,但也是无上的荣誉。
“感觉怎么样?”山蹲在石水旁边,询问石水的状况。
“晕。”石水强撑着回答,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坚持。”
“嗯。”
旁边有人过来,递给石一把树叶,石水自然接过,伸出舌头去舔上面两角兽残留下来的血液,捕小兽的人还没有回来,他们只能暂时用这样的方式给石水回血。
“计划照旧吗?”看石水还有力气舔树叶,红果松口气,看向山道。
“嗯。”山回答,没再说话,起身在空气里嗅了嗅,加入处理猎物的队伍。
没有人再管躺在地上的石水,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干净两角兽防止吸引其他的大型野兽过来,没有拉上石水一起处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两角兽体型太大,如果整个的带回部落会大大降低他们的速度,所以他们只能先粗糙地把它分成小块,带回部落再一起交给祭司。
处理两角兽的途中那三个活捉小兽的人回来了,只抓到一只,但是聊胜于无。
把小兽的血放给石水喝完,一行人在原地挖了几个大坑掩盖住大部分血迹,立马扛着各自分到的猎物往回赶。
石水在红果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包裹在石水大腿处的兽皮渗出了点点血迹,没有人在意。
前面的十个人分给扛着近百斤的肉块,有的肉块似乎没有处理干净,时不时的就会往下滴一滴血,落在矮处的枝叶上,很快干涸发黑。
三个小时后,他们安全抵达部落,是今天第一支回来的捕猎队,但是去时候的十二个人只剩下了十一个。
——
林森一口气在树上待了两个小时,直到肚子鸣叫到好像要向全世界暴露他的位置才慢悠悠地从树上下来。
穿好衣服,又在原地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他摸索着朝刚才野兽嚎叫的方向去。
半小时后,他成功找到山一行人打扫过的战场。
几十平方米的地方,四周稍微纤细的树枝全部被折断,草丛被踏平,树叶被碾进土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边缘处,林森发现一大片被翻起的泥土,零零星星地有几处的泥土发着黑,捏一点放在指尖上一捻,能看见手指头上残留的红色。
一时间,林森脑袋里闪过诸多猜测。
残留的血迹?
不要的内脏?
死掉的小伙伴?
……
抱着这些猜想,林森只犹豫了半分钟就掰了两根结实的木棍,不太熟练的刨动这片松动的泥土,随着大片大片的泥泞黑土被翻出,林森脑海里的猜测一一被排除。
五分钟后,他一手握着跟木棍站起来,得出结论。
——只是掩盖过于浓郁的血腥味而已。
很失望,他以为会给他留点儿不要的心肝脾肺或者肠子什么的,大肠也可以的,但是一根毛也没有。
失望透顶并夹杂丁点儿愤怒和茫然的情绪在林森脑袋里停留了三秒钟,三秒过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把翻出来的泥土埋回去,退出这片战场。
怎么办?
林森估摸了时间,大概还没过正午。
回去还是继续?那群人去了那里?结束捕猎了吗?还跟不跟上?
这一趟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他今天早上只吃了几根草,一池子水,到现在已经要饿到昏厥。
继续冒险吗?
林森问自己,他背靠着大树,仰头纠结地看着树梢间露出来的巴掌大的天空,良久,他做出了决定。
等在原地只会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精力,一成不变等于死亡。
回到一片狼藉的战场,林森沿着它的边缘转了几圈,确定了那一群人离开的方向,系紧鞋带,追上去。
十几个人在林子里穿过留下的痕迹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林森的速度不快不慢,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仔细眺望前方,确定没有任何人影才继续前进。
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方向,直到看见了草丛,树叶,或者脚底枯叶上的还算新鲜的血迹才打消自己的疑虑。
整整两个小时,除了看见熟悉的果子停下来填填肚子,林森没有停歇地向前。
他不敢停,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这根弦逼着他不断迈开步子,朝着未知的前方去。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停下来查看四周情况,他终于察觉到一点儿异常,周围的树木逐渐稀疏,他的视野在变宽阔明亮,地上的枯叶也渐渐变薄,空气似乎干燥了一些,扑在脸上不再带着一股潮气。
林森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他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
花了半分钟平复心情,林森不再前进,他挑了一颗树,费力爬到最高处,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山,他看见了山,没有被绿林覆盖的,连绵不绝的山,从目测距离他所在大树两三公里的地方起,一路延伸到他视野的尽头。
兴奋,高兴,茫然,慌张……
林森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无声的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抓紧了树干。
他在树上待了将近十分钟,企图用肉眼观察对面的山上有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答案毫无意外,他没看见。
下地之后又试探着前进了一公里左右,林森再也不敢冒然向前,歇了几分钟,开始在四周搜索。
目前为止,他一共见到了二十四个人,十六个穿了兽皮,八个什么也没穿,十八年的文明熏陶让他实在无法接受裸奔,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给自己做一条草裙。
做草裙的材料不难找,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林森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草裙,走动间能看见底下闪动的大腿肉。
摘了几张叶子把衣服裤子鞋子包起来,又在一颗辨识度比较高的大树面前刨了一个深坑,林森把它们放进去埋好,至此,他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件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东西。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林森离开这个角落。
时间来到下午,从没有真正意义上被填饱的肚子又开始痛苦的鸣叫,或许因为人类出没的频率较高,他现在停留的地方植被已经不像之前密林里那样丰富,导致他可以找到的果子和草也少了很多。
但是没关系,林森已经想到了另一条出路。
河,有部落聚集的地方很大概率会有河流,河里总会有虾,总会有鱼,总有吃的。
这是一件无比令人心神荡漾的事情,尤其是在林森搜素半小时成功听见水声,看见河里游动的巴掌大的小鱼之后,荡漾得他几乎留下了泪水,荡漾得林森即使花了一个小时才捉到一条鱼也笑得出来。
河里的鱼并不好捉,也担心长时间待在河边会碰上不知名的人和兽,他逮住一条鱼过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过很快就看见让他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的一幕。
他一小时前埋进土里的衣服被翻出来,蓝白校服四散在被挖开的坑边,与褐色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森呆在原地,脑子足足空白了三秒钟,直到手上提着的鱼扑腾了几下才回过神,发觉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转动眼珠子观察四周,被翻出了衣服没有任何异常,蓝白校服里,也没有发现他鞋子和内裤的踪影。
操,林森暗骂一声。
下一秒就听见了一串让他汗毛倒竖的陌生音节。
“@#$%*&……”(你在找这个?)
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本能转身,看见了一双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睛。
当然,是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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