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在野人肩膀上挂了一个小时,在天快黑尽时对方脚步终于慢下来,姿势原因林森视野十分狭窄,但不妨碍他用力地翘起脑袋观察四周。
他前不久猜测的不错,距离他准备安营扎寨地方不远处的大山里,藏着一个部落,随着野人方向的转动,林森视野变得宽阔,他看见四处散着火堆,在黑黢黢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显眼。
人数不少,林森判断。
同时四散的火堆也意味着野人们都有独属于个人的空间和财产,而财产私有是文明进步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
还有复杂的语言,简单的装扮,加工痕迹明显的绳子,只示范一遍就明白他衣服用途和使用方法的智力……
这些都表明着这个地方已经脱离了完全的蒙昧。
林森不知道这值不值得高兴。
凶猛的野兽固然可怕,但也更纯粹,碰上之后留给他的选项只有生或者死,这种开化了但程度堪忧的在更多时候往往更可怕。
林森直觉,他的人生轨道将彻底改变,他的未来将奔向他无法预知,从未想象的方向。
野人放慢速度后又大约前进了半个小时,林森感受着对方上坡又下坡,最终又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忽地,四周的光亮明显提高,紧接着,他被狠狠地丢在地上。
唔—
事情发生得毫无防备,随着后背传来的剧痛,林森痛呼一声,但时刻紧绷的精神勒令他强行咽下随之而来的哀嚎,于是林森听起来只是闷哼了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事实情况是林森疼得做不出反应,他蜷缩着身体紧闭双眼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喘匀了刚才被骤然打断的抽气,试探着眯开眼。
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火红火堆,底下架着几根一臂长短的土褐色粗柴,顶端烧的正旺,最底下还没有掉落下的火子,看起来刚烧不久,烧得还是处理得不错的干柴。
林森迅速观察得出一连串结论,眯着的眼睛被火光烤得难受,他看似又痛苦的闭上眼,发动剩余的全部感官捕捉分析其他信息。
“谁?”忽然,一道苍老虚浮的声音从林森左上方的上空传来,打断了林森的思绪。
有其他人,林森意识到,精神瞬间又紧绷了几个度。
“在部落外围遇到的。”
比起前面的,第二道声音林森很熟悉,是林子里碰到的男人,语气平稳,声音低沉,听起来和林子没什么区别,林森紧张的情绪有了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游兽?”老人反问,浑浊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高大的男人。
“不知道。”山回答。
“……”老人注视了山良久,移开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林森正思索着这场短暂的对话为什么突然暂停,脊背上多出一道**视线,瞬间寒毛倒竖。
这是和那个野兽般男人对视带来的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林森背对着对方,甚至能感觉到它缓缓游走它的四肢,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
冰冷,阴凉。
林森头脑深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尖叫着拔出,由他的大脑扩散到周身,让他浑身发冷,析出的冷汗凝成豆大的汗珠滑落在光滑的泥土地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股视线悄然褪去,林森感受着它的剥离,暗暗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他在怕我?”老人不知道在问谁,语气带着股诡异的愉悦。
“是。”山回答。
“为什么?”老人又问。
“不知道。”山全部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起伏,好在祭司大人似乎是习惯对方这样的回答,脑袋转向另一边。
“叫大河过来。”沙哑的声音吩咐,墙角立刻站出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洞口的黑暗中。
山洞重新安静下来,林森躺在地上,额头上的汗水很快被火堆烘干,身上的目光离开后他迅速调整状态,两人几句对话的功夫就平复了心跳。
他忍着双眼的刺疼,越过火堆,看见一面黑乎乎的一动不动的东西,注视的时间越长,林森慢慢适应了火光,模模糊糊地分辨出那似乎是一堵墙,距离他几米的距离。
墙?
他在那里?
林森转动眼珠子,竭力观察自己身处的空间,半响得出结论——山洞。
他这是进了谁家?
背后熟悉声音传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两人的对话都是苍老的声音在起头,刚才的黑影是在老人说话后窜出去的……
试问如果你是几万或者几十万年前的一位原始人,外出打猎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外来人,回到部落会把他交给谁?
很明显,你的老大,也是接下来可以决定你性命的人。
林森躺在地上,几滚烫的火光一刻不停地照着他的侧脸,火烧一样的刺痛逐渐蔓延开,他再也无法忍受眼眶的酸涩,紧紧闭上眼睛。
两人没再说话,山洞里只剩下火堆里火子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林森知道他们在等出去的人回来,未知的事情正在悄悄靠近。
忽然,他又感到了被注视的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后背,不如火堆炽热,不如老人的阴冷,但存在感仍旧强烈。
林森后知后觉,他粗制滥造的草裙在早就在两人的斗争中烂在了林子里,衣服也被剐了个干净,他身上一张树叶也没有,浑身**。
“……”
想看就看吧,看看也不会掉块肉下来,林森自暴自弃地想着,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恢复一动不动的状态。
目前为止男人和老人对他的态度都不算友善,尤其是老人,但可喜可贺的是他也没有直接被绑起来架在火堆上,然后看见一堆发型张狂的原始人举着火把对着自己又唱又跳。
这是他没有轻举妄动,做出完全顺从样子的原因。
一方面,他知道放抗也没用,另一方面,或许事情还有一线生机,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需要做的就是安全渡过这一关,把命保住才能有其他打算。
背后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林森专注着捕捉四周的一切动静,对此毫无所查。
就在他感觉自己一边脸已经被烤得失去了直觉时,右后方终于传来陌生的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几道杂乱的脚步声。
“这是谁?”一道粗犷的男声由远及近,来到林森头顶,“你抓回来的?”
林森视野里出现一双粗糙的大脚以及一截结实粗壮的小腿,下一秒,他头皮传来一阵疼痛,一张满是毛发的脸瞬间占满他眼眶。
“#@&…”
林森脸被扯得变形,透过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随着对方张张合合的嘴巴,一股难闻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屏住呼吸,发出一串嘶哑含糊的音节。
“我问你来自那个部落?”头皮上的尖锐疼痛猛地加剧,林森忍不住皱眉。
“他听不懂。”山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什么?”男人略带疑惑地说了一声,林森头皮一松,脸再次被拍到地上。
“话都听不懂抓回来做什么?”大河瞪着山,山不说话,默默看着对方。
“祭祀?”大河目光转向石床上的老人。
“你想怎么处理?”老祭司说,大河是部落的首领,这样的事情理应他来决定。
“看起来不像游兽,应该是其他部落跑出来的。”大河说。
为什么是跑出来的人?林森身上很干净也没有伤口,头发乌黑又有光泽,肌肉软趴趴的,和他对视的时候眼神毫无惧意,一看就是大部落养好吃好喝养出来的。
大河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这样的人,猜测林森应该是某个大部落祭祀的弟子,或者族长的孩子,偷偷跑出来误入了他们部落的领地,碰巧被山捡了回来。
通常这种情况,可以直接给人打上奴隶烙印扔进奴隶山洞供部落驱使,也可以直接杀了吃掉,那怕对方极可能来自某个强大富饶的部落。
而游兽……那是被山神诅咒后,又被部落驱逐的人,遇到最好赶紧杀死烧掉,以免惹怒山神给部落降下灾难。
“印树在我山洞里,我现在回去拿。”大河作出决定,看向石床上的老人征求同意。
只需要这位老祭司一个点头,大山部落就可以多出一个奴隶,一份相当于五把坚硬石刀的财富。
“嗯。”老祭司点头,这是一件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刚出现没几分钟的男人很快离开,林森看着眼前的双脚消失,没有轻松一点的意思,胸腔中挤压的焦躁越来越浓烈,几乎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几人的刚才那番交谈很“和谐”,对于他最终处理的方式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异议,他们似乎习以为常,林森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摊上事儿了。
强装的镇静悄无声息地倒塌,强行压在心底的恐惧开始翻涌,他脑子里一团麻,顾及不了太多东西,终于做出了动作。
他艰难地一点点挪动身体,抬起脑袋,抻着脖子看向苍老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端坐在石床上的老祭司。
如他所想,是个一眼就看得出地位颇高的老人,即使生着旺盛的火堆依旧浑身裹满了兽皮,只露出一张暗沉到几乎要和背后的墙壁融为一体的脸,上面松松垮垮地附着层干褐色的皮,底下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只有那双眼睛还露着活人的精光。
见地上的人看过来,又露出了之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毒目光,奇异的,林森这次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直勾勾地盯着老人,一对眼珠爬满了血丝。
一老一少就这么一俯一仰地对视着,昏暗的山洞中渐渐弥漫开某种诡异的气氛。
林森双手双脚都还被死死捆绑着,绷直了浑身肌肉才支撑起身体,三分钟过去,他开始大喘气,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力竭,颓然掉落的脑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就有他才能听见的闷响。
“你们想做什么?”林森闭着眼,他的声音疲倦,但依旧不掩年轻,语气出奇的平静,完全听不出说话的人此时此刻正身处何种囹圄。
“……”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呵呵。”林森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睁开眼睛,奋力坐起,不看任何人,无所顾忌地打量身处的山洞。
出乎意料地,十分宽阔,布局却一览无遗。
山洞整体呈半圆形,墙壁看不清材质,但凿得还算光滑,最里侧有一张可容纳四五个成年人平躺的半米高的石床,里侧摆着几摞高高叠起的兽皮,往上一米高的地方凿了挺深的凹槽,里面摆满了东西,最后是山洞中央的顶端,挂着一个硕大的野兽头颅,空荡荡的眼眶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几眼扫完,林森目光来到背后的男人,他没有看男人的眼睛,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瞥一眼对方腰间的骨刀和兽皮袋,重新看向石床上的老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就是你们最好的住处和武器?”林森说着,笑容淡去,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鄙夷,表情渐渐认真,“我认识草药,会制作各种武器和工具,种田畜牧,硝制兽皮,造纸,纺织,制盐,冶铁。”
林森慢慢说着,他知道面前的两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们听懂,他在赌,赌老人看得明白他的意思,赌老人经不住他给出的‘诱惑’。
这确实是一个原始部落,他能保证自己能做出让他们所有人都惊叹的东西,不需要过多的材料和工具,只需要给他时间和机会。
这是他的筹码,他不想不明不明地被安排,不想任人宰割却无法反抗。
“……”
林森话落,山洞立马恢复了安静,他能清晰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默默挺直了腰杆,接受两人的注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森长时间没有移动的四肢又开始发麻发酸,吸一口气,收回目光,调整调整了姿势,看向面前的火堆。
老人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背后的男人好像不存在一样,全程一声不吭,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林森表面上依旧淡定,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疯狂打鼓,暗暗在心中思考其余对策,脑子像台信号不良的设备,哔兹哔兹闪过许多东西,却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
手腕脚腕上的束缚依旧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不然他就可以背水一战,像电视剧里的那样挟持面前看起来只有一把骨头的老东西,带自己杀出重围。
可现实却是即使解开绳子,他迈出去第一步就会因为手麻脚麻被自己绊倒,身后的男人两步上前操起自己看起来并不锋利但架势十足的骨刀将他几下砍死。
只能智取,林森只有这一条路,偏偏还语言不通。
操蛋的原始社会,操蛋的原始男人和原始老人。
“祭司。”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林森转头,看见男人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落在老人身上,“我想让他做我的奴隶。”
“……”
林森听不懂山的话,只看见老人的眼神倏地锋利,像把刀子射向男人。
他敛住呼吸和所有动作,暗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老人盯了将近半分钟,男人意外没有任何表示,他站在原地,林森好歹还翻了个身,他却好像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挪动位置,这地位看起来似乎比他高不了太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对方站着他躺着。
是因为老人的地位太高,林森再次确定到这一点,就连刚才那个来去自如的强壮男人都不如。
原始社会越是强壮的人地位往往崇高,如果有例外,多半是出于某种超自然因素。
比如传说中的巫,或者祭司,而面前的老人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终于推测出老人的身份,林森随即拉回奔走的思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山洞里的另外两人身上。
“我想让他做我的奴隶。”不知道过去多久,山终于又说,林森分辨出这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音节。
“为什么?”老人也开了口,眼神没有任何的缓和,反而因为男人的强调变得更加阴恻。
“他来自一个富饶的部落,可以让我们的部落变得更强。”山说。
“大河族长去取印树,刺上奴隶印记后他就是部落的奴隶。”言下之意,成为部落奴隶不耽误他们榨取他所有的价值,为部落所用。
“部落的奴隶活不长。”山直言不讳,大山部落的奴隶活不过寒季。
“你不想他死?”
“我想部落变得更好。”
如果林森转身看见山的表情,能听懂两人的对话,一定会惊慨原始社会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暴力就是全部话筒,原始人也不是像刻板印象里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惜他一无所知,只知道男人说完后老人没再说话,令人不适的目光长久地在山身上停留,忽然转向他,但只是一眼就略过。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老人再次说。
“知道。”山说。
“你确定?”老人目光犀利。
“确定。”
“……”老人看着山的眼睛,“如果他做出任何对部落有害的事,你必须把他交出来,接受部落的惩罚。”
“是。”
“你要分出你一半的肉,同时你的奴隶不允许使用部落的任何东西。”
“是。”
“必要时候,你的奴隶依旧是部落的奴隶。”
“是。”
“如果你的奴隶犯错,你将代替他,接受山神所有的惩罚。”
“是。”
“……”随着老人每一句话落,对方的眼神越来越深,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而山始终平静。
半晌,“他是你的奴隶了。”
“是。”
忽如其来的转变谁也没有预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似乎又理所应当,老祭司注视着离开的两人,直到他们重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睛。
林森被山再一次扛起时脑子空白了一瞬,直到离开山洞走出去老远,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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