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山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山洞静悄悄的,只有旁边传来的一道平稳绵长的呼吸,是林森,睡得很沉,和平常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唯一区别是,多了一道非人的视线,仿佛有质,落在他们身上。
山微不可查地吐一口气,翕动鼻翼捕捉空气中多余的气味,试图判断不速之客的身份,同时默默回忆了睡时放在手边的骨刀,弓弩的位置。
两次深呼吸后,山发动了,洞口伺机已久的猛兽察觉到,几乎同时做出反应。
山整个人像一只箭,窜下石床,同时用看不清动作的速度把弓弩扔到石床里侧,精准砸倒林森怀里。
林森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昏暗的山洞中,男人和一道黑影毫无声息地交缠在一起,在他们面前,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闪着点点火星,蓦地,黑影被甩在火堆上,炸出一大片火花,林森彻底清醒,只用了半秒反应过来情况。
凌晨时分,他们被野兽袭击了。
野兽被火子烫到,发出一串咕噜噜的低鸣,林森架起弓弩,还不等他锁定黑影,余光中忽地又窜进一道黑影,扑向男人。
“山”林森瞳孔微缩,大喊。山握紧骨刀往后一劈,野兽轻巧躲开,毫发无伤。
“射击。”山在挥刀的同时回应,林森闻言瞬间把手中的箭拉到极致,锁定对方身前低匐的一只野兽,松手。
这样近的距离,弩箭瞬间没入野兽身体,不过因为躲闪及时,没有伤到对方要害,野兽低吼一声后,窜出山洞。
“去找石水。”山又说,剩下的一只野兽朝石床上的林森扑来,被山拦下。
林森手中已经没有弩箭,听见熟悉的名字,瞬间领会山的意思,用最快的速度窜下石床,避开扭打在一起的一人一兽,跑出山洞。
“野兽!”林森冲着黑幽幽的山谷大喊,他心脏怦怦跳着,慌不择乱地喊出自己熟悉的词语,用尽全力,几乎失声,“野兽!危险!”
“山!”
“石水!”
“红果!”
“过来!过来!”
情况紧急,林森一边回头观察山洞的情况,一边冲山洞喊,直到山谷传来回应,“怎么了?”
“山!”
“是什么!?”
“你们在那里!”
此起彼伏的喊声中,林森分辨出石水的声音,又听见山的名字,掉头回到山洞。
或许是知道已经彻底惊动了敌人,野兽不再伪装,林森一踏进山洞便听见一声几乎要把他耳膜震破的兽吼。
林森死死盯着一人一兽,快速移动来到墙角,抓起自己的放在墙角的弓弩,拉开。
“啊!”林森大吼,吸引野兽的注意力,“啊啊啊!”
注意到林森,野兽挣脱山的禁锢,朝他扑来,林森对准倏地放大的黑影,松开手指的瞬间倒向另一边。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林森无瑕顾忌,丢开弓弩从地上爬起来,抄起石刀。
扑空的野兽只是一个转身就重新向林森扑来,只是还未触及就被奔过来的山拦下,山高扬起骨刀,插进野兽腹部,野兽被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吼!”疼痛让它忍不住惨叫,发着盈盈绿光的眼中尽是凶光,直勾勾地盯着林森。
林森上前,毫不犹豫地砍下手中沉甸甸的石刀,又稳又准地落在野兽脖子上。
猛兽本能地挣扎,它已经伤痕累累,身上的猎人宛如大山一般压制着,只能摆动四肢,胡乱地搅动空气,林森丝毫不避,挥动手中的石刀,一下又一下,有温热的鲜血飞溅在脸上,他毫无所察,眼里只有双手底下浑圆的绿色眼珠,还有若隐若现的锋利白齿。
“好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森手上动作一顿,抬眼,一个高大的影子站起。
“它已经死了。”山两步来到林森旁边,拉住林森的胳膊。
林森胸口剧烈起伏,感受到熟悉的触碰,颓然失力,双膝跪在地上。
“我们去外面看看。”山仍然攥着林森,猛地发力把林森拉起来,揽着林森的腰帮他维持平衡,“没事,它死了。”
“嗯。”林森一阵失重,立马缓过来,顺着山的力,一只脚毫无预兆地踩到一片湿热黏腻的液体,浑身一僵,不过立马放松身体,走出山洞。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山谷中已经亮起了一丛一丛的火把,一些正向他们奔来,一些正朝另一处汇聚,闪动的火光下,林森看见一只被包围起来的黑兽,四周都是高大强壮的猎人。
局势已定。
“你们怎么样?”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石水举着火把,快跑到两人身边,上下打量。
“没事。”山回答,盯着野兽被围困的方向,神情难辨。
“你呢?”石水来到林森身边,燃烧的火把也往上凑。
林森感觉靠近的滚烫热意,往旁边躲了躲。
“你胳膊受伤了。”石水说,仔细一看,发现伤口不是很深,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很严重。”
又有几处火光靠近,都是闻声赶来的猎人,有林森眼熟的,也有他完全不认识的,过来的第一件事都是上下观察两人,林森随意看了几眼,收回目光,看向山,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幽暗,但下一秒又恢复了平静。
“好像是子兽,你们……”
远处,猎人们已经控制住了野兽,山谷中回荡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兽吼,很快就渐渐平息,紧紧围在一起的猎人散开,露出野兽的样子,石水看清,并不小声的说道,后半截却渐渐收了声。
但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剩下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看向林森和山两人的眼神逐渐复杂。
林森感受到这些目光,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等细想,自然下垂的胳膊忽然被拉起。
“你们回去吧。”山说,拉着林森进了山洞。
借着不是十分明亮的月光,林森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山蹲在地上处理野兽的尸体,
整个山洞都是浓郁的血腥味,男人把野兽拖到山洞口,回到山洞中央,捧起还有余温的木灰撒在野兽躺过的地方。
那里有大片深色的痕迹,是野兽流出的鲜血。
“你进了深林?”石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林森身后,幽幽说道。
林森被吓一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你可以走了。”山站起来,直视着石水。
“我就问问。”石水说,“两只子兽,这件事会很麻烦,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要是……”“回去。”
山重复。
“诶!”
“回去。”山声音更低了些。
“……”石水欲言又止,撇头,“懒得管你们。”话落,径直离开山洞。
林森对于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却愈来愈重,他看着山,想要一个解释。
山两步来到林森面前,微微弯着腰,放低了声音,“一会儿不要说话。”
“……”林森和男人对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男人说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
见状,山抬起手,宽大的手掌盖住林森的嘴巴,血腥味混杂着木灰味一起钻进林森的鼻腔,他垂眼瞥了一眼嘴巴上的手。
山轻微的摇了摇头,缓慢又清晰地重复,“一会儿不要说话。”
“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
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林森看清了当中的郑重,点头做回应。
山的手掌挪开,错觉一般的,林森觉得对方的手好像在他脸刻意停留了那么半秒钟,粗粝的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带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不过林森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没有在意这一点儿异样,跟着山去床边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子兽,因为极其护子而得名,子兽一生通常只会有一位伴侣,母子兽一胎只能诞下一只小兽,小兽一直长到三岁,学会全部的生存技巧才会从脱离父母独自生活,两只子兽也才会继续孕育另外的子嗣。
子兽的寿命也并不长,普遍只有二十到三十年,一生最多不过孕育五到六只幼崽,因此,对于未成年的小兽,他们是极其重视的。
如果在捕猎的时候遇到,猎人们非必要,不会杀死他们的幼崽,非要的话,只能将两只成年子兽一起捕获,否则一定会遭到报复。
失去孩子的子兽会追综猎人的气味,潜伏在部落四周,根据气味,锁定杀死它孩子的人,所有参与的人都是它们报复的对象。
不顾生死,不论老幼。
稍微有经验的猎人,绝不会主动招惹,可惜林森不知道,在他看来,那只扒着他筐子吃鱼的野兽和之前任何一只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不知道,那是穿透黑兽脖子的弩箭,直接要了它命。
更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被野兽夜袭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夜晚的部落并不设防,人人山洞洞口大开,除去敏锐的猎人能靠直觉感知到危险的靠近,年幼的孩子,女人,老人,在这时候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极可能在睡梦中就被野兽咬穿喉咙,悄无声息地死去。
山用一张兽皮小心擦掉了林森胳膊上还没来得及干涸的血迹,露出几道排列整齐的伤口,不算很深,只是横跨了他的整个大臂,小臂上也还有几道,杂乱没有规律,很浅,已经凝了血。
林森歪着脑袋,看着山拿出兽皮袋,对准他的伤口撒上不知名的药粉,伤口发出火烧一样的疼痛,他忍着没有躲开,借着幽暗的光观察男人周身,在对方的腰际看见一片深色的痕迹。
“你……”林森看着山的腰,“腰,伤口。”
“没事。”山头抬也不抬。
林森没有坚持,目光继续在山身上游走,没有看见其他的伤,侧头放松酸胀的脖子,恰好看见有火把朝他们靠近。
他盯着火把,渐渐看清底下的人,有些熟悉,是每天分肉的人,部落首领,好像叫大河。
林森回忆的时候,大河已经来到山洞洞口,瞥一眼山洞空地上的野兽尸体,径直走到两人跟前。
“走吧,祭司找你们。”大河说。
山洞因为对方的火光明亮了几分,林森才发现,山脸上有一道血迹,从下巴一直延伸到太阳穴,昏红火光下,对方整张脸都带着股难以掩饰的煞气,还有那双黑暗中尤其幽深的眼睛,只看一眼就感觉要被尽数吸进去。
林森咽一口口水,余光瞥一眼大河,没做反应。
“嗯。”山不快不慢地给林森包扎完,简单回应大河,站起身,顺带把林森拉起。
大河转身,三个人顺势排成一排出了山洞,洞口,山扛起了地上的野兽,在肩膀上颠了颠,回头看一眼林森,稳步向前。
祭司的山洞在山脚的位置,正对着中央的高台,是整个部落少数几个建在空地上的山洞,进入祭司山洞范围,火光越来越稠密,林森能感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视线,当中的幽怨和憎愤已经化为了实质。
和他刚来不久,被众人围堵在山洞的一幕相像,不详的预感一刻不停地在心里发酵,在踏进山洞和端坐在石床上的老人对视时到达了顶峰,他知道自己这次可能是真惹上麻烦,但奇异地,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慌张。
老祭司的山洞和第一次见时毫无差别,宽阔,空荡,中央燃烧着半人高的火堆,整个山洞笼罩在红色的火光中。
进入山洞后,大河快步走到老祭司的侧边,转身,面对两人。
山在距离火堆只有几步远地方停下,林森站在他身后,全部的身形都被山完美遮住,从祭司的视角看过去,不见林森的身影。
“你的奴隶呢?”老祭司开口。
“我的身后。”山回答,听不出情绪。
“让他站出来。”
“子兽是我引来的,和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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