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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鲜血

太阳彻底落下,整个部落笼罩在阴影中,所有外出的人都回来了,林森站在人群中央,轻易地被人群淹没。

他顺着手腕上的力道走走停停,不断变换位置,十几分钟过去,双脚终于站定。

林森竖起耳朵捕捉四周的动静,意外发现平时毫无秩序可言的一群人,现在安静得没有一道人声,他谨慎地抬头,目光越过高低交错的人头,看见正对面高台的另一侧,人影攒动着让开了一条两人宽的小道,一个裹满兽皮的熟悉人影从中走过,缓慢踏上高台。

理智告诉林森,他最好不要再直视高台上的老人,但心底同时又有一道声音撺掇着,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大河举着火把走上高台,将手中的火把递给老人,默默退到了一边。

老祭司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高台中央的篝火,两人高的火焰迅速窜起,将他的身影拉扯得扭曲不堪,老人站在火堆前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林森彻底被对方这一行为吸引了注意,躲在人群中静静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老人动了。

距离太远林森看不清老人脸上的神色,只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对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四肢躯干时而僵硬挺立,时而无力下垂,无形操控着他拖起干瘦的身体围着火堆舞动。

人群也在这时候有了反应,林森听见了恐惧的抽气和呜咽,在他的前方有个忽然女人跪倒在地,神情惶恐,嘴里翻来覆去嘟囔着几个陌生的音节,林森辨别出,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山神……”

“山神……”

“……山神。”

女人身体俯得很低,越来越低,几乎要贴上了地面,随着高台上毫无预兆地一声沙哑喊叫,彻底匍匐在地,整个人从脚尖开始,细细发颤。

林森被那声尖叫吸引了注意,猛地朝高台看去,看见原本兴奋舞动的老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似乎没有了生息。

“……”

眼前的一幕过于离奇,林森皱着眉,难以做出反应。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高台跪下,安静的人群开始躁动,响起了蜂巢一般的翁声,仔细一听,却发现这翁声是颤抖的,恐惧的,好像在做祈祷,祈祷噩梦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

林森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随着耳边连绵不断的嗡嗡声越来越急促,他目光戒备又茫然地扫过将他包裹的人群,重新看向高台,下一秒,台上的黑影再次动弹,林森亲眼看着老人一点点撑起身体,步伐轻浮地左右晃动几步,蓦地睁开眼睛,犀利的目光越过数米人群,精准锁定他的眼睛。

“……”

这是好似与恶魔对视的一眼,林森浑身一滞,灵魂仿佛被抽走,忘记做出反应,直到手腕一紧,他的眼神霎时清明。

“呵—”

猛地回神,林森下意识张开嘴巴呼出一口气,他刚才忘记了呼吸,憋闷的胸口不住地随着跳动的心脏小幅度的起伏。

手腕上又传来陌生的感受,是山在用他粗糙的指腹摩挲他的皮肤,有些痒,奇异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林森挪动脚掌,朝男人靠近了微不可查的距离,算是做出回应,手腕上的摩挲停止,他平息了情绪,重新看向高台。

祭司已经恢复了正常,在高台上四处走动,脚步反常的轻盈,完全看不出是个牙齿几乎要掉光的老人,这一幕有些惊悚,林森沉着眼,感觉胳膊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老人没有维持这样的状态太久,有两个高大的猎人抬上了一只猛兽,放在了他的身前,大河族长上前,递上了自己锋利的骨刀。

猛兽还没有死,只是被捆住了四肢,或许是察觉到死亡的靠近,仰头发出一声长鸣,不过很快因为长刀刺入喉咙,哀鸣声急转直下,成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嗬嗬声,它蹬动被捆住了四肢,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老人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石碗,里面盛着猛兽流出的温热鲜血,因为装得太满,从一侧溢出来,顺着老人胳膊流下,没入乌黑的兽皮。

在他身后,野兽被抛进火堆,炸起一串火花,跳动的火焰一时间冷却,不过很快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吞噬了野兽的尸体。

林森以为,这个怪异的仪式到这里该就该结束了,没想到老人在高台上了站了一会儿,端着手中的石碗走下了高台,走进了人群。

下一刻,一直萦绕在耳边的祈祷声瞬间拔高,当中的惊恐化为了有质,从四面八方钻进林森耳朵,林森猛地意识到。

仪式才刚开始。

“不要,祭司……”

“不要祭司,我可以的,我可以寒季出去捕猎,我不吃肉,我不会拖累部落……”

“祭司求你,他还小,再给我们一年的时间,明天他就可以跟着采集队外出了……”

“不要,求求你……”

老人把盛满鲜血的石碗递给了一旁的大河,一只手上沾满了血红的兽血,不时滴落一颗,落在匍匐在地的人的身上,趴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颤,睁开眼睛,颤抖地抬起头。

如果运气好,他会发现眼前空无一人,眼中的惊恐瞬间转为劫后余生的喜悦,痛哭着低下头,语无伦次地感谢山神的怜悯。

如果运气不好,他会看见面无表情的祭司,任凭他怎么哀求,对方占满鲜血的手掌都会落在自己脸上。

这是迎寒礼,大山部落世代流传,由部落的祭司和族长共同执行的仪式。

而这个仪式,始于多年前降临在大山部落的一场诅咒,源于一场前所未有的严酷寒季。

这一年,山林堆积的冰雪近乎一人高,森林最深处的野兽也都消失不见,猎人们连续一个月没有猎到任何猎物,部落饿死了近大半的人。

按理说,死掉的族人应该丢进冰雪里,保存下尸体,等来年冰雪融化,让祭司为其祈福,好让他们一起安然回归山神的怀抱,可是那个寒季太冷,族人太饿。

有人瞒着祭司,偷偷找到了被掩盖在冰雪中的尸体,等发现的时候,冰雪融化的尸坑中,只剩下一具具挂着惨白血肉,大小不一的骨架。

可部落的人活下来了,祭祀没有追究,叫人把大坑填上,却没想到,不久后部落就被山神降下了诅咒。

万物复苏的季节,大山部落的族人一个接个死去,毫无征兆地,最后只剩下几十个人,躲避在这处山谷里。

从此,大山部落多出了这个仪式,在每年寒季来临的第一天,挑选出部落最孱弱,最有可能熬不过寒季的一批人,让他们在寒季正式来临前,自行离开部落。

残疾的没能力再参与采集捕猎的人,孱弱的随时可能发热死掉的小孩儿,年迈的没有任何价值的老人,瘦弱的奴隶……

林森不知道什么是迎寒礼,也不知道脸上被老人抹上鲜血意味着什么,喜悦和绝望两种气息交缠在一起,在人群蔓延开。

夜幕开始降临,金黄的余晖被鲜血染成了可怖的猩红色,和广场中央的火光一起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荒诞的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林森忽然闻道了一阵烤肉香气,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是刚才丢进火堆的猛兽,他竭力让自己从这宛如炼狱一般的场景中抽离出,但他做不到。

他全部的感官都被广场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占据了,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祭司,看着对方所到之处哭声四起,人们跪在他脚下,匐在地上,失声央求,他不为所动,抬起鲜血淋淋的手掌,张着嘴不知道说着什么。

绿草呆呆坐在地上,他额头有一滴鲜红的血迹,仰着头看着头顶血红的大手,目光呆滞,忽地被用力揽进一个怀抱。

“不要祭司……”绿叶跪在地上,脸上爬满泪水,“他还小,他不要太多肉,我把我的肉给他,他不会死。”

“不要祭司,我们只需要一份肉……”

“血迹会带你回到山神的怀抱,不要害怕,山神会来接你。”话落,占满鲜血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落下,轻易盖住了绿草瘦弱苍白的脸。

“啊——”女人凄厉的哭声响起,穿过人群,直直刺进林森耳朵。

林森看见绿草脸上布满鲜血,毫无反应地躺在女人的怀里,两人四周有不少站立的高大猎人,但没有人低下头看一眼地上的母子。

祭司侧过身,大河垂下胳膊放低了手中的石碗,里面原本满满当当的鲜血只剩下一半,男人垂着眼皮,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大河族长,你救救绿草……”绿叶抓住大河的兽皮做最后的挣扎,“他还小,他长大了会成为出色的猎人,求求你……”

大河好像没听见,端着石碗跟着祭司离开。

林森目光一直落在绿叶母子身上,看着两人在祭司离开后仿佛被掏干精血,没有察觉到老人绕了一圈,来到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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