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个问题，林森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发怵是假的。
他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个人，不知道如果对方强行破开洞门他和绿草有没有反抗的余地，或许对于这群人，杀了林森抢走他的食物和渔网不是难事，但都无异于竭泽而渔，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只能赌，赌洞外那一帮人里还有清醒的人，还有不敢赌的人。
趁着一帮人沉默的间隙，林森取来了渔网和弓弩，刚回到洞口，外面又传来声音。
“我是花雨，还有虫一，小溪、长毛、老阿达……”
叫花雨的女人说着，隔着土墙一个词也听不清，但从对方停顿的次数判读，外面足足有七八个人，就算都是些老弱病残，团结起来力量也不容小觑。
“有人受伤吗？”无论如何，林森不想和他们硬碰硬，又问道。
“有人受伤吗？”绿草重复，林森盯着小野人，发现对方语气和表情相比一开始，已经有了微弱的变化。
“有，小溪，长毛…”女人又报了几个名字，听起来比一开始没有短太多，这一行人很狼狈。
“你认识？”这个问题林森问的是绿草，绿草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危险？”林森保持面无表情。
“不不不。”绿草摇头，“花雨是好人，还有老阿达，还有……”
绿草声音渐渐低下去，林森移开目光，把手里的渔网往火堆旁边一丢，抬手扶上木门，刚开一个缝，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随后是几朵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小臂上。
他只把木门开了一指宽，结果除了黑洞洞的夜空，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山洞里的火光倒是瞬间引来了人，一张人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森眼前。
“救救我们。”
山洞泄出去的昏黄火光照出了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原本含糊不清的声音骤然清晰，连同里面绝望的乞求都放大了数倍，林森盯着那只眼睛，眼底看不出情绪。
“救救我们！”花雨双手扒着土墙，“我什么都愿意。”
“救救我们…”
“求你救救我们……”
其他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稚嫩的，沙哑的，苍老的……
不断有冰凉的雪花落在林森胳膊上，化成水顺着小臂流下，不过一会儿，他的脸就被寒气吹的毫无知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这片森林所有人的都该遵循的法则，包括他自己。
他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改变门外一群人命运的理由，告诉自己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他应该收起自己可怜的怜悯心，自身难保何必自找麻烦……
可凄厉的哀求一刻也不停，夹杂着呜呜的风雪声，和在广场中央那个血腥的夜晚竟然有了几分重叠，林森握着木门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蓦地松开，他打开了木门，昏黄色的火光倾泻而出，照亮这这个无边黑际的一角。
“进来。”林森背对着光，沉声说了串低哑的音节，转身进了山洞。
花雨被迎面而来的暖气扑了一脸，愣在原地，随即爆发出一阵高亢的哭喊，匍匐在地上，洞外哭声连成了一片。
“快进来。”绿草红着眼睛上前扶住花雨，把人拉进山洞，一个个身影紧跟其后，木门很快合闭，山洞的暖气已经没了大半，但对于这群人已经是难觅的温暖，他们挤在洞口的斜坡脚下，没再上前。
林森坐在火堆前，身旁是一丛黑褐的藤蔓，怀里是一臂长的锋利骨刀，背后还有一把造型精致的弓弩，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角落的一群人，一言不发。
他估计的没错，这一行人总共八个，两个男人，一个的女人，余下的都是看不出性别的老人和小孩儿，清一色面颊凹陷，头发杂乱，两个小孩儿还好，身上整整齐齐裹着兽皮，只是落满了雪花，其余的人就狼狈了，露出的胳膊和大腿，肉眼看见的僵硬。
但出乎意料的，这群人没有一个行动不便的，眼神都算清明，可见其顽强。
山洞里没有人说话，墙角的一群人眼睛眨也不眨，面对着林森，站也不敢站，坐也不敢坐，就连两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儿，也好像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安安分分地站在大人身边，甚至绿草也在一旁，隔着几步的距离，无措地看着林森。
换成任何一个喜欢权欲的人，就算原本心情有多糟糕，面对这样近乎生杀予夺的场景，或多或少都该感受到一点畅快的滋味，可林森却毫无感觉，甚至还有一丝烦躁。
他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
暗暗观察了许久，还是起身来到挂着鱼的木架边，近十双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动，看清对方面前的东西，除了绿草，纷纷咽了口口水。
紧接着就见林森随手取下一只剖开的鱼，两步来到他们身边，把鱼丢到花雨手里，转身回到火堆旁。
花雨捧着手里的大鱼完全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下，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感谢的话。
林森又往火堆里丢了一些柴火，躺在兽皮上，面对着一群人躺下，眼里最后的场景是女人和身后的几人分食了大鱼，绿草站在旁边，小声和他们说着话。
这一晚林森一直没有睡踏实，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但难得地睡了一个整觉，不过第二天睁眼就对上十几只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见他睁眼，迅速移开。
“你醒啦？”绿草一晚上没睡，精神看起来意外不错。
林森坐起来，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一行人的位置基本没变，但都已经坐下，林森站起，又全部跟着站起来。
黑暗山洞中时间的流逝没有形状，林森走到山洞口，移开木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世界都铺上一层白雪的缘故，时间看起来已经不早了。
“天亮不久。”绿草仿佛猜到了林森的疑惑，主动和林森说。
林森嗯一声，立马迅速收拾东西出了山洞，绿草已经熟悉了林森的动作，立马跟上去，还不忘朝山洞里的几人眨眨眼睛。
半山腰，绿草跟在林森身后喋喋不休地讲话，告诉林森他昨晚上从几人那里了解来的消息。
“他们都是在迎寒礼的第二天离开部落的，那天有一半的人离开了，还有一半的人留在部落没有走。”
“他们在林子里碰见，慢慢走到一起，花雨说来大湖这边看看才碰见我们。”
“之前在湖对面看我们的就是他们，也是他们偷走了你埋下的鱼内脏，他们两天没有吃东西，小溪和长毛，就是那两个差不多的人，快要饿死了，才忍不住偷的。”
“我已经和他们交待清楚了，你放心，他们不会乱来的……”
“……”
绿草说完自己询问几人的问题，又开始自我发挥，自顾自地给林森介绍几人的情况，凡是自己知道的，也不管真的假的，统统倒出来。
比如几人都为什么被赶出部落。
花鱼是因为身体不好，怀不上孩子，之前生的孩子也全部死掉……
两个小野人和他一样，一样身体不好，还有几个老人，年级太大，牙齿掉光，甚至肉都吃不下，最后就是两个男人，一个腿瘸瞎了一只眼，一个没有了右手手指头耳朵聋了一只。
林森知道绿草在说什么内容，偶尔回复一两个字，但是基本都只听懂了一半，倒是勉强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一直来到山脚，小野人终于闭上了嘴巴，两人照旧来到湖边，撒下网后进林子查看陷阱。
积雪还没有融化，即使是山脚，地面上也铺了层一指厚的雪，踩上去吱嘎吱嘎响，除此之外就是简直能渗入骨头的凉意，林森走了一个上午，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一路到小腿的位置都冻得发青发紫，直到中午太阳出来，积雪融化，才慢慢找回知觉。
这是和平常没有区别的一天，检查陷阱，搜集物资，撒网起网……
下午林森回到山洞，推开木门就感受到一股暖意，同时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前一个晚上没有注意，在外面溜达了一天，一下子清晰起来。
不过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背着一筐子大鱼目不斜视地进了山洞，然后和巡视领地一样把山洞环视一圈，最后来到木架前，轻点鱼干的数量，确定无误，把新捕的鱼挂上去，鱼腥气立马掩盖主山洞里的其他气味。
原本宽敞的山洞因为多出来七八个人，一下子显得狭窄，林森自然地在火堆面前坐下，给双手双脚回暖，没有着急准备今天的晚饭，顺便打量山洞，意外发现多出来几样东西。
两个不大的石碗，就摆着他原本石碗旁边，里面似乎还装着清水。
“是虫一凿的。”绿草注意到林森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昨晚虫一主动提出来的，林森睡着后一行人才敢打量所处的山洞，大部分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墙角的一架子鱼和白木上。
虫一第一个发现山洞没有石碗之类的容器，告诉绿草自己第二天可以凿一个出来。
林森看向绿草，意识到地方在给自己解释，又听到一个似乎是人名的熟悉音节，看向墙角挤在一起的一群人。
“虫一。”绿草立马冲人群喊，角落里一个瘦高的男人抬头，先看一眼绿草，再看一眼林森，很快收回了目光。
火光并不十分明亮，但林森还是发现这个男人一边眼睛不对劲，眼皮耷拉着，里面似乎没有东西，不过他没有在意，双手双脚缓过来劲儿，起身拿起了自己原本的石碗，照旧一边烤肉，一边烧水。
不过这次他多串了一条鱼递给绿草，绿草笑着收下，学着林森的样子翻转了烤鱼，等差不多，给了墙角的一群人，自己则从林森这里分来自己的那一份，没有昨天的多，但他很满意，甚至露出了笑容。
原始人朴素的观点里，吃得下肉是身体健康的重大标准，见林森又恢复了以往的胃口，他很开心。
是夜，林森照常结束日常活动，准备给自己做两双鞋子，他的要求不高，只需要能隔离积雪就行，加上本身材料也不足，只能削了两块木板做鞋底，又用兽皮，藤蔓，草茎，绳子各种东西铺垫，固定，定型，折腾了两个小时，勉强做出两只半筒靴子。
在一山洞或躲闪或直接的注视下走了几圈，还算满意地放到一边，躺下睡觉。
这一晚，林森依旧在如影随形的注视中度过，再睁眼就是白天，他穿上新做的靴子，第二天双脚没再受冻，只是磨了两个大泡，稍微改良几下，顺便给绿草也做了一双，又过一天，水泡破了，但也没再磨出新的水泡。
接纳花雨一行人后，林森算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天，虽然依旧每天累得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但晚上好歹能多睡上几个小时。
他每天都会给那几人一条鱼，几人不再谨慎得大气也不敢喘，晚上的时候，林森偶尔能听见他们聊天，语气听起来还算放松。
气温一天天下降，外面的积雪一天天厚实，很快就再也化不开，山谷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布满白雪的日子，原本还随处可见的绿色悄然间消失，湖面在一夜之间结上一层薄冰。
林森和绿草甚至在某一天，直接顶着风雪回来，站在洞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赶紧推开木门钻进温暖的山洞。
与此同时，相隔几座山的山谷里，随着一身凄厉的兽鸣落下，广场中央陷入一片寂静，几百人的注视下，他们正式进入寒季前的最后一只猎物流干鲜血，点点血迹溅在高台的白雪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丽。
好一会儿过去，人群重新恢复躁动，山胸前和腰上都裹着一层普通的兽皮，不过一个星期，整个人已经瘦了两圈。他混在攒动的人群里，慢慢挪到高台面前。
大河手起刀落，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肉块落入他的手中。
山垂着眼皮，离开人群，回到漆黑冰冷的山洞，良久，黑暗中终于升起一簇火光。
两小时后，大雪铺天盖地落下，平等地落在这片土地每一个角落。
寒季，正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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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寒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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