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一切都说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借着表达感谢的名头,我准备了礼物,带上局促的、好像做错事一样的妈妈上门道谢。
妈妈状态不算好,需要休息,我让她先回去了,只剩我一个人跟缘下太太和缘下先生交谈。
顺着话题就会聊到我的家庭。因为他们听到了舅舅的骂声——关于赌博,欠债,还有我拿走奶奶一半遗产的事情。肯定会在意。
舅舅眼中,妈妈是疯子,是败类,是连活着都会污染地球的多余生物。而我则是被妈妈蒙蔽,一心只想要虚假母爱的蠢货。
不知道缘下一家作何感想。
很小的几率,我可能会被讨厌,会被赶出去,会失去这段时间的感情积累,从零开始。明知道缘下家几乎不可能做这种事情,我也难以安心。
……有点紧张。
我处于抽离状态,像是在上方俯瞰着自己,冷静到不太正常的地步,喋喋不休叙述着自己的经历。好像讲了很久,在语言中重新走了一遭回忆。但抬头看向时钟,只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把我拉回现实的,是缘下太太的拥抱。
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
肯定是温柔的话。
“没事的,小千树,好孩子……”缘下太太低声说,“你做得很好。”
“下次你舅舅再来,记得及时喊我们来帮忙,”缘下先生也摸摸我的脑袋,“别害羞。”
我点点头。
温暖的怀抱,让我回忆起奶奶。
我生涩地,缓缓抬手。
回抱住她。
2.
卸下多余的担子,我松了口气。与缘下家的关系变得更好,联系也更加紧密,这本就是我想要的。至于过程和自己难以藏匿的私心则不在讨论范围内。
人之常情。
当然,改变的不止我和缘下一家,还有我与妈妈。
我决定迈出一步。
尝试交流,从厨房开始。
我像是帮小缘打下手那样,默默地在她身边,观察她的动作,摸透她的行为,及时提供帮助。需要沟通我会先开口挑起话题,让她慢慢习惯——天知道我有多不擅长这种事情。
想做到小缘那样对谁都能好好说话的确很不容易啊。我忍不住感叹。
尽管一般只有简单的几句,但在我多次的主动下,她终于不只是被动应答了。偶尔也会和我说两句话,问我要不要一起整理书架,周末出不出去采购,需不需要扫除等等。
她加班的次数逐渐减少,不再逃避和我共处。夏天到来,在空闲时间,我们经常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我计算习题,她整理文件,一起吃水果吹空调。有时候我下了私塾,晚上回来,桌面上还会有热好的夜宵。
挺好的。
更深的情感不能说来就来,我和妈妈都不太会表达,只能靠慢慢相处来积累,靠时间连接早已断裂的母女纽带。
我们会构筑起新的家庭。
3.
伴随炽热烈阳与升腾的水汽,国中三年级的暑假随之而来。
期末考试结束,我开始着手安排暑假要做的事情:
第一,寻找合适的私塾。
高中课程学习完毕,我必须尽快找到能够衔接大学课程的私塾,最好能有一个好老师,带领我触碰到东大的门槛。
第二,报名参加不同竞赛。
丰富履历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而且在竞赛场合,说不定能遇到可以给我提供帮助的人。
通过学校老师的帮助与牵线搭桥,两件事都在稳步进行。
所以我最近要么是去和新的老师见面交谈,互相了解评估。要么是在不同理科竞赛之间奔波,不论大小我都会参加。就连空闲时间也要泡在习题里,时间被不断分走挤压。
周末中午,我拎着书包,难得来到缘下家吃西瓜。
“……好辛苦啊千树,你不累吗?”拓也从背后按住我肩膀嚷嚷,“不要写题啦,什么时候能陪我踢球?千树千树——!”
“拓也,”小缘警告他,“别闹。”
“呜……”拓也不甘心,“可我不想让千树变成厚眼镜书呆子……”
“刻板印象,”小缘给拓也脑袋来了记手刀,“又不是学习好就会变成厚眼镜书呆子。”
“啊、好痛!”拓也捂着脑袋,惨兮兮的。
两人的对话我有在听,因为我是在核对答案,而不是解题。
过程大体没问题,但快到结尾的时候写错了一个符号,导致代入公式的数值错误,结果跟正确答案毫不相关。这种由粗心大意引起的失误在我身上很少见。
……的确太累了。
我叹了口气,合上习题册,把笔和书本都放到一边,先用力伸了个懒腰,这才拿起茶几上的一片西瓜。
“那就休息一下好了……”我喃喃说,“放假一直在忙,是有点浪费。”
“你说的休息,不会是指闷在家里睡觉吧……?”小缘透露出不信任。
“休息不就是睡觉吗?”我如此坚信。
“……完全不是。”
小缘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看向我,语重心长。
“起码要放松身心,丢掉负担,短暂脱离现在的状态。”
“嗯嗯,”我敷衍地答应,边吃边满嘴乱说,“那你出出力气带我去旅行吧,彻底放松一下——”
还没说完,就听见楼梯那边传来噔噔噔的声音。
“没错!”缘下先生两眼放光,“放松心情、旅行——!”
“欸、不是……爸爸又开始了?”拓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往后一缩。
“完蛋了。”小缘目光已经彻底死掉。
“小千树要一起吗?”他没理会自己两个不捧场的儿子,第一个居然是看向我,“夏日旅行!神社、鬼屋、试胆大会!”
“……?”
我迷茫地眨眨眼,又吃了口西瓜。那个时候我完全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4.
车子一路行驶,破开薄雾,穿过阳光都无法完全照亮的密林小道,奔向未知的终点。
山野无尽,深浅不同的绿色将目光全部占满,吞噬掉工业的痕迹,植物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与道路一起长久地延伸下去,将城市与文明都抛在后方。
湿润的空气,偶尔路过的破败小屋,细雨与阴影中正在窥伺的野生动物……一切都有如纪录片或者魔幻电影一般神奇。
我咽了口唾沫。
这可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原始多了,根本没有任何让人安心的烟火气,有的只是危机感与无法平复的动摇。
“能活着出去吗,我们……?”我戳戳他,小声问旁边的小缘。
“大概率是可以的,”小缘把毯子多给了我一些,“至少这次他没打算全程露营。”
“欸……”我谨慎确认,“不是全程露营,意思是,会有露营?”
“嗯……按照他的作风,应该会有,”小缘指了指后备箱,“几个帐篷已经装好了。”
我心凉了半截。
缘下先生是个摄影迷,不仅喜欢摄影,还酷爱旅行。之前草草翻看他们家庭相册时我就发觉了,他们家的相册分为两册。
一册是正常的景点参观,基本上家庭全员都会有照片。另一册则都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照片也多以景色为主,很少有人像。
但因为拍照效果的确很好,我从没多问多想。
原来过程这么刺激。
这次旅行的成员有缘下一家四口,外加缘下爷爷,以及一起来的我和妈妈——拓也偷偷告诉我说,其他老人都不是很想配合缘下先生的旅行,只有缘下太太负责制定计划他们才会参加。
看来正常去景点旅行都是缘下太太的安排,这种像探险一样的活动则是缘下先生的想法。听说缘下太太这次本来也不想来,但考虑到惨遭蒙骗的我跟妈妈,她还是选择陪同。
5.
缘下太太开另一辆车,上面是妈妈、缘下爷爷和拓也。我跟小缘则是坐在缘下先生的车里。
我往他旁边靠了靠。
“害怕?”他问。
“没有,就是冷。”
在札幌下车休整时,小缘有提醒我多穿一件外套。我觉得怎么也算是夏天,就没有穿,现在感觉浑身都好冷。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地留了条毯子。
他把毯子全部扔我身上。
“裹起来吧,别感冒了。这里离医院挺远的。”他提醒我。
“噢。”
我把自己团团包住——顺便还是给他留了一部分,让他稍微也盖一盖。我们靠得很近,后座宽敞,但我和小缘只挤在左半侧。
“快到了哦!”缘下先生在前面喊了一声,“这次定的民宿有露天温泉,你们晚上记得好好享受一下!”
“明天呢?”小缘问。感觉他是想给我打个预防针。
“当然是登山和探险啦!”缘下先生笑着,“我特地调查过,这一片有一座废弃神社,还有鬼怪传说呢,一定要去看一看!小孩子不都喜欢试胆大会吗?”
不喜欢。
我在心底默默回答。
我不太害怕黑暗,不太害怕森林,废弃神社什么的也无所谓。但我讨厌无处不在的陌生感。
如果是在以前,长野县的家那边,我经常晚上往森林里跑,抓萤火虫或者跟朋友捉迷藏。因为熟悉,因为知道不远处就是家。
可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好像不小心死掉都很难被发现。
在北海道变成幽灵,可以飘回长野找奶奶吗?
我冷静地作了最坏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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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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