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姐姐，你怎么了？言姐姐！”
急切的呼喊声终于将女子从梦中唤醒。
她平复了下心绪，才掀开马车窗帘，安抚白马上端坐的少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讨厌的梦。”
少年蹙着眉，仍是不大放心，问前边马夫：“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过了这个山头就到了。”
“那要多久？”
“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
“还有这么远？言姐姐，要不让他们停下来歇会儿？”
女子摇了摇头：“天色已经不早了，最好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赶得到赶得到！”马夫立刻接话，“就照这速度走，天黑之前正好到！”
“寒舟，那就别为难他们了，继续走吧。”
叶寒舟这才点点头，柔声道：“你要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女子“嗯”了声，放下了窗帘。
头轻轻靠在窗框上，长叹了口气。
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再梦见那个人，梦见那个梦魇般的晚上了。
还记得最初的三年，她几乎夜夜惊醒，一抬手，就摸到满脸泪水。
也许是重新回到了京都地界，才触景生情，时不时想起八年前刚穿越到大齐的那些人和事，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反复确认镜中这张脸已经和八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心神才重新安定下来。
言清清，这才是她现在的名字。
一行人到达青郊小院时，太阳正好落山。
叶寒舟先扶了言清清下马车，言清清冲他递了个眼色，他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赶紧走向前一辆马车。
车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身材瘦小，却面色红润，身手敏捷，倒不似同龄老人那般行动迟缓。
叶寒舟将老人扶下马车，与言清清站在一处。
三人环顾周边，但见此地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确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处所。
“这么快就到了，好好好，我还以为你们天黑之后才能到呢，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笑声飘来，三人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手持佩剑，身着便衣的年轻男子。
“赵公子！”叶寒舟拱了拱手，客套中显出一分亲切，“有劳你了。”
“都说了叫我赵霖就行。你们在障山谷救我脱险，别说安排住宿了，就是让我把整座宅子送给你们，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赵霖一把揽过叶寒舟，冲他挤眉弄眼，“但我知道你们不会要的，哈哈哈！”
三人跟着赵霖进去，此地虽名“小院”，实则面积相当可观，无论是布局还是陈设，都和京都任何一家富家庭园相差无几。
“今天真是太巧了，奕王殿下也来了小院……”
此话一出，身后三人齐齐停下脚步。
“……”赵霖挠了挠头，“不要紧张嘛，殿下很好相处的，也没什么架子，我已经将三位如何在障山谷搭救我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殿下，他很欢迎你们来。”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叶寒舟道：“多谢赵公子。”
“都跟你说了叫我赵霖！”
“赵公子身份尊贵，直呼姓名实有不妥，寒舟就以‘赵兄’称呼吧。”
“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不就是……行行行，赵兄也行，听着比赵公子舒服。走吧。”
几人穿廊过道，不远处众多护卫簇拥下，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盈盈带笑地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似乎已等待许久。
赵霖健步如飞地走过去，高高兴兴地介绍：“殿下，这位就是叶老，旁边这两位是他的孙儿叶寒舟和孙女言清清。”
“有失远迎，还望叶公海涵。”奕王立刻快步走下台阶，语气也十分热情。
“老朽见过奕王殿下……”
叶老腰还没弯下去，就被奕王一把搀住。
“本王已经听赵霖说了叶公在障山谷施计相救一事，若非叶公仁心妙计，赵霖也不可能以五百骑兵轻取敌军三千精锐，叶公于赵霖有恩，就是于本王有恩……”奕王一边说一边将叶老请进屋。
言清清跟在后面，静静观察着这位齐帝三子，奕王云彦。
奕王生母端妃与洛宁公主生母是亲姐妹，因此两人从小要好。赵家现任家主赵光原来做过奕王的箭术老师，所以奕王和赵家也走得很近，跟赵光长子赵劼更是亲如兄弟。八年前洛宁公主与赵劼大婚，更是亲上加亲，人们一提起赵家，总会想到奕王，一说奕王，也总会想起赵家。
从前，言清清还是洛宁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时，就经常会见到奕王，那个时候，宫女们私底下都盼望着奕王能天天来，总爱打趣说谁谁谁有福气会被奕王看中……虽然只是宫女们的小小绮念，但足以见得比起其他权贵子弟，奕王最是温润随和、风度蹁跹。
八年未见，奕王的相貌并未有太大改变，只是举手投足更见沉稳从容。
三人跟着奕王进屋入座，赵霖随侍一边，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这些粗活本不用他做，但他似乎乐在其中，奕王也深知他的脾性，没有多说什么，由着他忙里忙外。
“本王听赵霖说，叶公也是师出‘千机阁’，不知叶公和‘由山先生’是否相识？”
叶老道：“实不相瞒，老朽与由山师出同门，由山正是老朽师兄。”
奕王一怔，立刻坐直身体，肃然起敬道：“怪不得……由山先生有不世之材，二十多年前，父皇率军与梁军苦战，受困于千机山，若非由山先生指点迷津，怕不能顺利脱困大败梁军，大齐建朝后，父皇曾屡次派人前往千机阁，想请由山先生入朝为官，辅佐治理新朝，但都被婉拒了。没想到时至今日，赵霖又得叶公相救，如此缘分，实数难得！前有‘由山妙计安天下’，现有‘叶公良策退千军’，千机阁果真钟灵毓秀，人才辈出！”
叶老摇头笑道：“殿下谬赞，老朽实不敢当。由山之才，乃皓月之辉，我等萤火之光，岂敢相较？”
奕王也笑道：“叶公太谦虚啦！”顿了顿，“只不过，本王听说千机阁曾定下规矩，凡阁中弟子，不可远离云南，踏入仕途，违者将逐出师门，当初由山先生拒绝父皇，也有出于这层考虑，不知道叶公……”
“殿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叶先生来京城又不是为了做官的！”不等叶老回答，赵霖便跳出来截奕王的话，“是寒舟想参加这次‘武举’，我就顺路送他们上京，请他们住在我这里。”
奕王略一点头：“唔，你好像确实提过此事，但参加武举，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嘻嘻嘻，那不是还有殿下你嘛！”
奕王抬头盯着他。
赵霖继续说：“有正五品以上官员举荐者，可直接参加在京城举办的‘春试’，殿下，你就请一位正五品以上的大人为寒舟写封举荐信送到兵部，他不就能参加武举了吗？”
“胡闹！”奕王轻斥，“父皇对这次武举极为看重，令兵部主办，礼部协办，吏部监办，春试更是由父皇亲自任命考官，整个过程都十分严格，容不得半点儿戏，岂是你想推荐谁去就推荐谁去的？”
这话的拒绝之意其实相当明显，叶家爷孙三人还没任何表示，赵霖先急了：“殿下，我并非胡闹，皇上首办这次武举，不就是为了不问出身，广纳贤才吗？武举公告上都写了，凡是通晓兵法、武艺高强的官员军民皆可参与，寒舟的武艺我在障山谷就领教过了，我打不过他！”
这话叫奕王有些吃惊。赵霖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热诚大方、心地单纯，对任何事都看得很开，拿得起放得下，唯在一件事上，喜欢“斤斤计较”，便是武学。赵霖乃将门之后，又师从剑术大师陈大惠，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能让他亲口承认“打不过”的同辈屈指可数，而这个叫叶寒舟的少年，竟然能成为赵霖“打不过”的人之一，足见其武功之高。
奕王不由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比赵霖还小的年轻人。
个子高，瘦，却不羸弱，粗布长衫，从穿着上看就是很普通的平民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又十分淡定从容，细看之下，甚至带了点清贵之气，确实有别于寻常百姓。
如此看来，这少年倒是个可用之才，更何况，这位姓叶的老者，自称是“由山先生”的师弟，在障山谷以少胜多的计谋，也确实令人称道，若两人能归到自己麾下，倒是一桩美事……
奕王沉思间，其他几人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静默不语，是在回绝赵霖的“求助”。
叶寒舟作为当事人，不好意思再让别人当“传话筒”，于是对赵霖道：“赵兄一片赤诚心意，寒舟心领了，殿下说得对，武举严苛，不容有差，寒舟出身寒微，在京城无亲无故，冒然让一位五品以上的大人帮忙举荐，我想确实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出身寒微怎么了？”赵霖立马反驳，“我敢打赌，放眼整个京城，所有出身高贵的子弟，没一个是你的对手！他们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连我十招都接不了，更何况是你？”
叶寒舟微微一笑。
奕王听到这里，轻咳了一下，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听他缓缓道：“既然赵霖都这么说了，我想叶公子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本王并不精于武学，无法判断叶公子是否有入围‘春试’的资格。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城北大营的步军统领秦浩君，你们明天直接去城北大营找秦将军，如果能获得秦将军的首肯，我想他会愿意为叶公子写推荐信的。”
闻言，众人无不欢欣喜悦，叶家三人更是连声称谢。
此时天色已黑，奕王因有其他要事不便久坐，连晚饭都没吃就匆匆走了，临走前嘱咐赵霖好生待客。
其实根本不用奕王提醒，赵霖对叶家人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不仅好酒好菜招待，客房用的最上等，就连丫鬟都是赵霖自己身边服侍的老人。只不过叶家人都是独立生活惯了的，不需要下人服侍，就把丫鬟们都打发走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言清清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回来，进了叶老房间，见他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便笑着问：“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叶老的声音突然不再低沉，而是变成了一个清扬婉转的女声，“就是伪装的时候久了，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头银发也被抬手摘掉，紧接着，铜镜中爬满皱纹的老年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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