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旦角已被押赴刑场。窦滔忽然起身,对左右道:“我去更衣,你们继续听着。”他脚步虚浮地离席,转过回廊后却骤然挺直腰背,眼中精光四射。
假山后的窄道幽深曲折,窦滔轻车熟路地前行,手中灯笼映出墙上斑驳水痕。
行至一处岔路,他忽然停步,耳尖微动——前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扶霄屏息贴在密道石壁上慢慢前行,他没想到窦府守卫如此严密,方才潜入粮仓时险些被发现。
转角处灯光渐近,扶霄握紧袖中软剑。忽然灯光停住,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谁...谁在那里?”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我是府中仓曹小吏,奉命来清点粮食......”
扶霄眯起眼,缓缓走出阴影。
只见一个面色青白的男子扶着墙喘息,手中灯笼摇摇欲坠,那人抬头,露出一张清瘦苦相的脸,眼中满是惊惶。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窦滔颤声问道,又咳嗽起来,“这、这里是官仓重地......”
扶霄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在下是粮商伙计,迷了路。”
“胡闹!”窦滔佯怒,声音却虚弱得发飘,“私闯官仓是死罪!我、我本该报上去......”他突然腿一软,扶霄下意识扶住他,触手只觉这人瘦得惊人,腕骨硌手。
窦滔借势抓住扶霄衣袖,眼中泛起水光:“这位兄弟,我若报上去,刺史大人定要责我失职......我本就因体弱多病常遭训斥......”他声音哽咽,“家中老母病重,全靠这点俸禄......”
扶霄借势打量着他,这人言辞恳切,手上却有常年握笔的茧子,衣领内隐约露出上等丝绸的里衬。
“大人饶命!”扶霄突然跪下,沉声道,“在下只是贪图近路......”
窦滔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面上却更显悲戚:“你、你起来......我替你瞒下便是。”他喘着气指向一条岔路,“从那边可出去,快走吧,若遇上巡逻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窦滔脸色大变:“糟了!是刺史的亲卫!”他慌乱地推扶霄,“快走,我替你挡着!”
扶霄佯装感激地拱手,转身疾走,行出几步,他忽然回头,正捕捉到窦滔脸上转瞬即逝的冷笑。
“呵,此处把守之人众多,大人可否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啊?”扶霄发问道。
软剑如银蛇出洞,将将快要从袖中露出,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停住——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已先一步架在了窦滔颈间。
“别动。”慕容檀的声音冷得像冰,刀锋紧贴窦滔跳动的脉搏,“否则窦大人的脑袋就要换个地方待了。”
窦滔瞳孔骤缩,他竟没察觉这女子是何时出现的,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慕容檀半边眉眼隐在阴影中,夜行黑衣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眉宇间力气慎重,唯有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姑娘这是何意?”窦滔强作镇定,喉结却在刀锋下微微滑动,“我方才还......”
“闭嘴。”慕容檀刀锋一压,窦滔颈间立刻现出一道血线。她目光扫向扶霄,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快速错开。
密道尽头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能照见转角处的墙壁。扶霄突然变脸,厉声喝道:“大胆刺客!还不放开窦大人!”他转向窦滔,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窦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恍然——这二人分明相识,此刻却在一唱一和。他心中冷笑,面上却配合地露出惊恐之色:“壮、壮士救我!这女贼要杀我!”
慕容檀刀锋纹丝不动,冷笑一声:“好一个忠心护主的走狗。”她挟持着窦滔向密道另一端退去,“都别过来,否则我立刻割断他的喉咙!”
扶霄起身,与赶来的窦府亲卫并肩而立,暗中却绷紧全身肌肉,随时准备出手。
前厅知晓他们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为首的侍卫长只听说府上进了贼,却不知道两人是同伙:“你是......周别驾的人?”
“正是。”扶霄沉声道,“在下奉命来交接粮草,不料撞见这贼人混入车队企图行凶,还将我们的人杀了好些。”他目光如炬盯着慕容檀,“放开窦大人,我可保你全尸。”
慕容檀轻笑,笑声在狭窄的密道中回荡:“就凭你们?”她突然发力,拖着窦滔急速后退,“想要他的命,就跟上来!”
亲卫们正要追击,扶霄抬手制止:“不可!那贼人身手了得,逼急了必定出手伤人。”他压低声音,“这密道可有其他出口?”
侍卫长犹豫片刻,点头道:“前方岔路左转可通后山。”
“我带人抄近路拦截。”扶霄果断道,“你们保持距离跟着,别轻举妄动。”
密道中潮湿阴冷,慕容檀的手臂如铁钳般箍着窦滔的脖子,刀锋始终不离要害。窦滔呼吸粗重,却反常地低笑起来,如蛇蚁般叫人身上发寒:“姑娘好身手......不知受何人指使?”
“闭嘴走路。”慕容檀冷声道,心中却暗自警惕——窦滔的反应太过镇定,必有诡计。
转过一个弯,前方隐约可见微光,慕容檀加快脚步,突然脚下一空——窦滔不知踩动了什么机关,地面石板猛地翻转!
电光火石间,慕容檀松开窦滔,借力向后跃去,堪堪避开陷阱。窦滔却早有准备,在石板翻转瞬间抓住壁上凸起,稳稳落在陷阱另一侧。
“抓住她!”窦滔厉喝,方才病弱的模样荡然无存,眼中唯余疯狂的狠意。
慕容檀尚未站稳,两侧墙壁突然射出数支暗箭,她长刀舞成一片银光,叮当声中箭矢纷纷落地,却仍有一支擦过她左臂,带起一蓬血花。
“前面!”扶霄的喊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慕容檀咬牙继续后退,前方光亮越来越近——是出口!
就在此时,密道顶部突然降下一道铁栅栏,轰然封死了去路。窦滔的笑声在黑暗中格外阴湿刺耳:“本官的地盘,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慕容檀背贴栅栏,长刀横于胸前,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前后都是追兵,她已无路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栅栏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赵整熟悉的声音:“交接文书在此!何人胆敢阻拦朝廷公务?”
窦滔面色一变:“朝廷的人怎么会来......”
未等他反应,栅栏外突然飞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落地即爆开浓密的白烟,密道中顿时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有毒!闭气!”侍卫长大喊,窦滔慌忙掩住口鼻后退,混乱中,慕容檀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她瞬间放松下来。
“走!”扶霄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不知何时已穿过烟雾来到她身边,手中软剑精准地从外侧挑开栅栏机关锁。
两人冲出密道,赵整带着十余骑守在外面,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上:“大人!”
“拿下那贼人!”扶霄突然变脸,一把推开慕容檀,厉声喝道,“她伤了窦大人!”
赵整一愣,随即会意,怒目圆睁地拔刀指向慕容檀:“好个大胆的刺客!”他挥手示意,“围起来!”
慕容檀冷笑连连,身形却如鬼魅般向后飘去:“今日算你们走运,下次定取窦滔狗命!”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上扶霄暗卫准备的快马,绝尘而去。
赵整作势要追,扶霄抬手制止:“穷寇莫追,先确保窦大人安全!”
烟雾渐散,窦滔在亲卫搀扶下狼狈走出密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颈间的伤口正在汩汩向外流血,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形容狼狈。
“窦大人受惊了。”扶霄上前拱手,一脸关切。
窦滔抬手打断他,目光阴鸷地在扶霄和赵整之间游移:“好一场精彩的大戏。”他缓步走近扶霄,“你究竟是谁?”
扶霄面不改色:“在下容檀,奉长安赵将军之命前来秦州督查粮市。”
“是吗?”窦滔冷笑,转向赵整,“赵将军,这位当真是你部下?”
赵整抱拳,声音洪亮:“容公子确是朝廷派来的督粮官,文书印信俱全。”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盖着朱印的文书,“窦刺史过目吧。”
窦滔扫了一眼文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亲卫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直起身,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却更加锐利:“好,很好。既然容大人公务在身,不如就在我府上暂住,也好让本官尽地主之谊。”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已是变相软禁。扶霄心知肚明,却欣然应允:“那就叨扰窦大人了。”
窦滔盯着他看了许久:“来人,备轿,请容大人回院中。”他转向赵整,“赵将军也一起吧,正好说说秦州粮市有何不妥啊?”
扶霄不动声色地扫过府中每个角落,慕容檀应该已经安全脱身,但想到她臂上的伤,扶霄握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窦府大门缓缓关闭的闷响如同一声叹息。
“容大人请。”窦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院门内,数十名带刀侍卫分立两侧,刀光森冷。
扶霄整了整衣冠,从容迈步而入。
窦滔没有跟进去,只身立在黑暗中,本就瘦弱的身形有些佝偻。他摸了摸脖颈伤口,眼睛痛苦的闭了起来,抑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刚才的侍卫,全部喂了哑药,斩断四肢,丢进后院喂狗。”
窗外戏班又在排演新戏,这次唱的,是《鸿门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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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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