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燕依旧眼前一片漆黑。
灯，皆灭了明，无一处不熄。
下一瞬，男人们的尖叫惊吼声响彻天地。
以及他们血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少刻，一阵阵血腥的恶臭扑鼻。
此时，燕依旧正躲在屋子角落的一旁憋着气，缩着颤抖的身子尽量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使男人们变得如此惨样的鬼怪。
但她知晓，往往在此险境时，通常皆会有极为关键性的信息，若无有，那么至少也会多多少少有点儿。
燕依旧缓缓闭上双眸，努力使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冷静竖耳倾听。
“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轻轻揉了揉耳朵。
单是听着这些哭喊声，都是无甚怪异。但若细细一听，才会发觉，这些声音，只有男人的，并未有女人的。
问题是，按燕依旧在这酒馆里路过所见着一两眼的，根本不止男人，还有女人，且诸多。
她垂下眼睫，回忆着先前在日记里头整理的内容。
女尸与丈夫不和……二房存疑和其他男人私交……三房难产而死……
或者说，此副本真正要述的，并不是单独几个人的故事，而是寻中一例来做切入点，以此反映这个群体综合的苦难。
女性。
自古以来，除一段上古时期女性当家做主之外，其余的女性群体皆是处于弱势方。她们就如傀儡一般，命都是别人控的，身不由己。而这女尸和二房，便是这群体里其中的一员。
而通过今夜的现象，以及店小二说的那位疑似从古代意外穿到现代的老妪，还有日记里的内容，毋庸置疑，此刻作怪的，便是女尸。
女尸愤懑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以及始终对自己冷暴力的丈夫，同时也嫉妒和厌恶那些男人，感叹命运不公，由此迁怒那些无辜的男人。
可是，那些男人虽然无辜，难道她，以及众女人们，就不无辜了吗？那些男人的命运凭什么可以随意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女子却要被禁锢在那无底洞的礼教和制度中？关键是这些礼教和制度，还都是男人编写的。
男人，罪该万死。
于是，在今夜死去的，只有男人。
……
天明了。
燕依旧淡淡的望向天际，继而将视线往下移。
血染红了这浅色的小巷，地上男尸横遍，景色悚人。
她忽然觉着，这些尸体变得格外好看。
她虽身为一个局外人，却共情十分。
想当初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正赶上那段就业困难的时期。每回到一个公司面试时，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总爱与她开玩笑，面试剩下的，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明明各方面都相同，燕依旧也自知，自己的外貌出挑。可偏偏到最后的时候，每个公司都选择她旁边的男人。
燕依旧心里憋着股气儿，好几回差点想放弃。
她一边改进着自己，一边不懈的去求职，甚至还去考了证。一次一次的失败将她磨得连最后一丝气儿都没了。
终于，燕依旧成功在一个女老板的公司里入了职。
当时她还记得，她老板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女子何而不能？”
是啊，女子何而不能。
……
第一夜，女尸。
第二夜，二房。
第三夜，三房。
而第二天和第三天，二房和三房将会来到此地。
也就是说，今日，二房即将至此。
燕依旧理完思绪，开了房门。
一路刺目的红。
燕依旧忍住身体的不适，沿着鲜血下了楼。
楼底，一位女性店小二于柜台后，轻轻哽咽着，双目噙泪。
燕依旧上前伸指弯曲叩了叩桌面，面色不改，似真对此等血腥场景视若无睹：“小二，”
店小二闻声，抬眸。
“来杯淡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去见血而导致恶心的。”
***
桑棅刚入戏演蟓纭僧人此角色时，便被人请去施法阵。
那个好似是位npc，唤吴枓。
吴枓估计年已入冠，身子瘦得像已病入膏药，全然未有属于那个年龄的张扬与活力，反而如经历沧桑的老者，双目浑浊不堪。
当时她正将这座寺庙了解得七七八八时，一位白袍道人告诉自己，有一百姓来寻见她。
桑棅自然不会傻到将此人拒绝门外，演出一幅恰似真的僧人一般，眉目慈善着去迎了人。
而此人，便是吴枓。
桑棅将人迎进庙堂里坐上团蒲，让白袍道人给他端来了热茶，含笑问他寻她来有何事。
吴枓手捧着热茶，并未饮下，哑声：“且求请僧人，给家母设下回魂的阵法。”
“回魂？”
“嗯。家母死前生怨，魂留人间……害人。”
“若如此，且领贫僧去瞧瞧你家母的情况。当然，如果可见你家母的生魂更好，更易布阵。”
“家母生魂……僧人怕是见不着了。”
“无事，也无济于事。”
一番谈话结束，桑棅便跟着吴枓一同去往他家。
其路上，两排屋子荒无人烟，未曾想一路走来，就只见着吴枓一家的人。
走了约莫六七分钟，便到了他家。
吴枓家中简陋，几乎就没买过什么东西，但做戏娘久了，就什么场景都忍不住四处观察搜寻此地是否有有效信息。可碍于吴枓在，桑棅只得咽下这番举动，寻个戒口，至少也得把他家母的屋间给查个仔细了。
见吴枓将她领入灵堂的一间隔间小屋，与她道：“这具尸体便是我家母了。”
桑棅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角落处设一灵床，灵床上挂着的帷幛随窗户缝里透出的丝丝微风浮动，其后有灵被盖一物，而那一物便是吴枓的家母。
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鼻而来。
桑棅轻轻皱了皱眉，神色流露出一丝不安，但因要演好此角色，很快收回了不属于这个角色该显现出的模样，平声道：“可否许我掀开你家母灵被一看？”
吴枓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僧人请便。”
经了他许可，桑棅从宽大的道袍里伸出手，指尖捏着灵被的一角将其掀起。
——下方，是位容颜姣好的女子，额上系着生绢。
桑棅愣了愣，疑惑问道：“这……便是你家母？”
“是。”
她瞧着吴枓睁着浑浊而幽黧的双目直直向自己看来，神色平静，莫名有些渗人得慌。本来她还想向他进一步询问此女是否是他的生母，此时也不敢开口。
桑棅上下将女人扫了几眼后，重新盖上了灵被。
这女人约莫二十来岁，死后在她脸上涂上艳丽的妆容，给她穿上……朱红的衣袍。
桑棅转头看向吴枓，启唇：“为何你家母死后要给她换上红衣？”
“因为……”吴枓偏过脸，头颅微微下垂，轻声道，“她死了，家父很高兴，四个妹妹也很高兴，所以便给家母换上了红衣。”
“那你家母的娘家人呢？”
“已相继过世，”他顿了顿，狐疑，“僧人，施个回魂法需知其人如此之多的事儿吗？”
“自然，”桑棅心虚的干咳了几声，继而摆出一幅深高莫测的样儿，“外行人一听七七八八的阵法，诸如现在我要帮你布的回魂阵，看似只有一种，实则每一个阵法会旁支好几种细微差别的，主要原因是根据不同的人或物要对症下药。我如此解释，懂否？”
吴枓应了一声，道：“那便请僧人继续。”
桑棅点了点头，目光再度四处打量。少刻，她确认无有漏处后，道：“可否请你领贫僧去你家母屋子一看。”
“好。”吴枓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以为在吴枓家母的屋子可寻些什么关键线索，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那是一件普通得不能普通的贫女房间，朴素而简陋，仅此而已。
于是桑棅再次回到灵堂隔间里，对吴枓说：“贫僧将开始施阵，请回避。”
话落，吴枓颔首着离开此屋。
……
一盏茶过后。
桑棅从隔间走出，面色不佳。她走到吴枓跟前，缓缓道：“你确定你家母遗失的是魂魄吗？”
“……嗯。”
“可贫僧布的回魂阵并未起效。以贫僧来看，你家母应当是化鬼来害人了。”
“什……什么？”
吴枓听后大惊失色，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颜色显得更加苍白了。
“那……”
“贫僧知晓你想问何，”桑棅道，“鬼魂也可入六道轮回，继续投胎做人。待鬼魂发泄怒火完亦或者完成了未满心愿后，自会等到清晨天如逶迤绿水、万里无云的一日，晨钟敲起，即可回阴间入轮回。”
“可被鬼魂的那些人就该被死不瞑目的杀了吗？”
“他们之所以被杀是因上一世留下的恶。当他们这一世的善弥补不了上一世的恶时，待到时机成熟，天道自会给他们降下天罚。”
吴枓被怼的一噎，竟不知说什么了。
桑棅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就如此希望你家母被受惩吗？”
“我……”吴枓一惊，慌忙解释，“僧人请明眼，我绝无此等恶念。家母乃我生母，我怎会如此。”
桑棅不再言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吴枓立在门口，目送着桑棅离去。
突然，一颗雨珠滴溶在他脸颊上。
吴枓伸手抹去微小的雨渍。
当他手垂落时，他的眼尾，正弯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吴枓红着眼，笑了。
……
桑棅回到庙里后，向白袍道人要了杯凉茶，便盘腿坐在团蒲上，开始理清从开始到现在所获得的信息。
首先，这个寺庙就存着一些不对劲儿。
从表面上来看，这座寺庙和普通的寺庙并无区别。刚演上这个角色不久，桑棅偶然瞧见一旁的香炉该换香了，于是便向白袍道人问剩余的香在何处。可白袍道人却用极为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用香来弄香炉的？”，简直扑朔迷离。
桑棅心中生疑，开了香炉的盖子。
一片干涸的血，与几小粒皮肉丁。
桑棅了然。
她并未有迟疑，立刻去将这座庙给逛了个遍。
而其中庙里有间暗房，藏有着各种血，各种肉，包括人，估计其中有一些就是来放香炉里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像江湖骗子手里的“法具”，且都是用于死人的。
其次，箱内投的纸币都是冥币，只能说明，这庙里住的什么僧人道人都是死人。也就是说，自己也是死人。
桑棅将手贴在胸口前，感受到无有心脏跳动，又探了探自己的鼻息后，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当她给吴枓施完法回来以后，白袍道人就与她说，问咱这是否还有封魂的棺材。
“这棺材是何人订的？”
“就是方才您给施阵的那位，在此之前向我订的。”
“嗯……我尚且去瞧一瞧。”
但除了看到的那间暗房，桑棅并未看见有哪处放有棺材之处。
“我寻了一下，无有。”
她就这样直接与白袍道人说。
而后这几日，她又是打坐又是念经敲木鱼。若不是碍于自己演的这个角色，早就出去找线索了。
直到……有一个女子来敲门求助。
***
“这几日我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桑棅盘坐在佟之无对面，杯盖轻刮着茶面，氤氲的热气朦胧了她的双眸。
“等一下，”佟之无屈指敲了敲桌面，“你的主务要职和次务要职是什么？”
听此，桑棅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它未曾与我说过，”
“若我未曾记错，一旦出现此等情况，这个戏本的最优解，便是聚集在这戏本里的所有戏子戏娘，共享信息，推出这个戏本完整的故事内容。”
［叮咚！有一部分观众觉得您给其角色演的演技不是很到位，引发了轻度不满，因此扣除戏娘二百两银子，以此惩戒！请戏娘迅速调整好状态带入角色中！］
桑棅脑中回荡着乌娘的声音，微微蹙了眉，虽心里肉疼着但也未去管它：“你的其中一个要职是杀了某一个人吧？”
“是。”佟之无未曾隐瞒。
“你是不是发现你杀不死那个人？”
“你这不是废话嘛，你觉得戏本会让我们那么好杀一个人？”佟之无嗤笑一声，睨着眼，“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经历，没错，不假。但你竟未发觉，你的那个npc有问题。”
桑棅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大个漏洞，是天生眼瞎还是后天眼盲？棺材那处。你一直未曾发觉你那白袍道人有问题吗？”
“不曾。”
“啧，你演过几个戏本？已达何级？”
“七八个了，已达碧玉。”
“才碧玉？难怪。第一次演此等级别的戏本吧？”
桑棅听着佟之无的阴阳怪气，忍不住顶回一嘴：“难不成你的级别很高？我看你也不就那样嘛，不然还找别人合作干嘛？”
“果然就是一个小喽啰，刚入了门的一个新手就在那逼逼。”
话音未落，佟之无猛然惊起，五指并拢，因速度之快以至于留下残影。
下一秒，桑棅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眼眸逐渐覆上一层死灰。
“你……”
刹那间，血雾自她胸口处喷散。
佟之无挖穿了她的胸口，将她不再跳动的的心脏给捏爆。
就算是已死之人，只要他的心脏还在，那么命脉自然还是心脏。心脏毁了，附在其上的鬼魂也就灭了。
桑棅瞪着死灰的眼，直愣愣的倒下了。
“和你合作，想都莫要想。”
佟之无冷笑一声，快速将额上的生绢取下系到蟓纭僧人的额上。
不一会儿，女尸倒在了地上，一幅姣好的容颜迅速被皱纹爬满；蟓纭僧人缓缓起了身。
“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蟓纭僧人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嘲讽。
她转过身，看向房外偷听的道人，轻声道：
“听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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